47 低入塵埃韓風雨

韓風雨聽說過金九齡的名字。

金九齡是苦瓜大師的俗家師弟，武功很高，而且為人高調，愛出風頭，吃穿用度極其奢華，對朋友也很有義氣，比四大名捕的名聲還要響亮。

自從韓風雨進京之後，金九齡更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韓風雨知道六扇門是諸葛正我的地盤，他精力有限，只關注了諸葛正我，沒有留意過底下的人具體做了什麽事。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錦衣衛的消息靈通。

“金九齡确實有些不妥。”沈學林說：“六扇門的捕頭俸祿不低，但也經不起金九齡的奢靡無度。現在外面都在傳，是您看他不順眼，逼迫金九齡離職。”

沈學林說這些，也是怕韓風雨不知道外界傳言，好給他提個醒。

“本王确實看他不順眼。”韓風雨冷笑道，“你只管照做便是，流言蜚語不足為懼。”

沈學林答應下來，離開靖王府。

一會兒要換小號找李尋歡，有前幾次挨餓的經驗，韓風雨特意吃了些東西才去，又寫了幾張紙條，以便尋找李尋歡的時候，因為不方便講話耽誤時間。

一進雜物房，韓風雨就回憶起了昨天回府時的對話，耳朵頓時變紅。

韓風雨動作如常，換下衣服，心想以後絕不能這樣喝酒了。

喝完酒跟個傻子似的，腦子不清楚，什麽話都往外說。

離開仿佛，韓風雨去合芳齋買了些點心，又買了些生津止咳的藥丸，放在點心盒子裏作伴手禮，帶着直接去了李尋歡居住的客棧。

有紙條在，和客棧小二的交流還算順暢。

摸到李尋歡居住的客房，房門緊閉，能聽到低低地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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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風雨敲了敲門。

李尋歡咳嗽着：“誰？”

韓風雨沒法回答，停頓一下，聽到他的咳嗽聲後嗓子也開始難受，強忍着不适，繼續敲門。

房門打開，李尋歡蒼白着臉，看到是韓風雨，笑道：“玉楓公子，你怎麽過來了？”

韓風雨擡了擡手上的點心盒子，然後塞給李尋歡一張紙條。

李尋歡打開看了一眼：很快就要考試，我看一看你。

他和玉楓只不過見了兩面，來京城時載了他一程，沒想到玉楓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特地在考試前來見他。

李尋歡在京城也不是沒有朋友，只是還未熟悉到互相探望的程度。

他雖安心備考，卻也知道其他幾個學子是怎樣過的。

李尋歡不會因為獨自一人而感到失落，但是當他知道，還有一個人牽挂着自己，這種熨帖安心的感覺，還是會令他動容。

表妹此時是否也牽挂着他呢？

“多謝你。”李尋歡說，“請進來坐吧。”

韓風雨沖他笑了一下，拎着點心盒子進來，又給了李尋歡一張紙條：這裏是京城很有名的點心，還有一些止咳的藥丸，我想你應該用得到。

“你有心了。”李尋歡情緒內斂，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歡喜。

他沒什麽可以待客的東西，局促道：“我這裏簡陋地很，除了書本再無其他，你若是想讀書，盡可以看。”

在馬車上的時候，韓風雨就一直在看話本。李尋歡覺得他應該很愛讀書，也希望能投其所好，回報一下。

韓風雨點了點頭，指着房裏的書，對李尋歡投以疑惑地目光。

蒼白的青年看懂了他目光中的含義，微笑道：“你可以随便翻，沒關系的。”

玉楓的眼神過于清澈，他的眼神，應該沒幾個人看不懂吧。

李尋歡拿起筆墨，繼續抄寫《孟子》。

考試近在眼前，寫了策論也無人指導，倒不如抄寫一下需要背誦的東西，也好練字靜心。

韓風雨看了一下李尋歡的書，除了要考的東西之外，只有那麽一本雜書，看起來是新的，應該是第一次看。

書本最下面壓了幾張紙，墨跡已經幹透，看起來寫了有一段時間。

李尋歡的字秀氣又整潔，尾端勾地有點長，遒勁有力，透露出潇灑的味道。

這是一篇八股文，辭藻華麗，言之有物。

韓風雨昨天在茶樓裏聽幾個書生讨論過學問，李尋歡的這篇文章和茶樓裏的人比起來，觀點明晰，引經據典也都很得當，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李尋歡見韓風雨拿着自己的作品看，忽然記起來，這位玉楓公子不止喜歡讀書，或許也是個飽讀詩書的學子。他自從來到京城，就沒跟其他人讨教過學問，不如和玉楓公子聊一聊。

他問道：“拙作可能入了玉公子的眼？”

韓風雨眼睛中的光芒耀眼，笑容更加真誠，眼角都有了弧度，看起來很喜歡。

接着他又指了指上面的幾個地方。

李尋歡走過去，“這裏寫的不好？”

韓風雨點頭，接着搖頭，視線略過書桌，去尋找筆墨。

李尋歡說，“到這邊來吧，在下也正好想要請教，還請玉公子不吝賜教。”

為什麽李尋歡突然這麽恭敬？李尋歡的學問很高，能與他比肩的人不多，不是随便哪個阿貓阿狗都有資格指導他。

而此刻，李尋歡言語之間好像把他當成同類對待……就好像他不是最底層的殘疾人，而是和李尋歡一樣自幼讀書的考生學子。

韓風雨都有點習慣了被人同情憐憫，突然被李尋歡捧得這麽高，還像他讨教，就覺得事情很反常。

他和李尋歡的交流不多，很容易就能理清楚。韓風雨确定沒有在李尋歡面前露出馬腳，只能把李尋歡的謙恭，算在他的性格上。

昨天在茶樓的時候，隔壁桌的學生還誇贊李尋歡來着。

并非所有的讀書人都是清高無物，也有李尋歡這樣謙虛友好的。

李尋歡遞過筆來，“玉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詳細說一說？在下确實覺得這裏不太對勁，只是不曾想明白，該怎樣去改。”

韓風雨寫八股的水平很垃圾，可能連普通的秀才都比不過。

他生下來就是王爺，沒有必要把心思放在讀書上。

為了适應封建社會，他只是把一些書粗略地讀過一遍，剩下的時間就讀兵書，也特意找過帝王的學習教材，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習武上。

不過他對全國各處的氣候、地形、植被、還有賦稅和糧食産量都很了解，策論中提出的政策，他也大概能想到，推行下去之後會産生怎樣的後果。

韓風雨把李尋歡給出的建議寫下來，又補充了它的利弊。

李尋歡看着韓風雨低頭書寫，忽然意識到，這位玉楓公子，可能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厲害。

他的一手好字，一般人寫不出來。

而且觀點犀利，針砭時弊恰到好處，思慮周全，也接觸過普通百姓，知道黎民百姓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比他這種只會紙上談兵的富家子弟了解地更多。

這樣的人，如果參加科考，拔得頭籌也不是難事。

李尋歡默默地嘆了口氣。

只可惜他不能講話，直接被剝奪了科考的資格。

韓風雨寫完之後，放下毛筆，靜等宣紙上的墨跡風幹。他轉頭看向李尋歡，指了指自己寫的東西。

“玉公子寫的很有道理，在下茅塞頓開，多謝玉公子點撥。以你的才能，若是參考，一甲定有你的位置。”李尋歡向他的眼神，充滿了可惜與憐憫，“你的嗓子……能否治好？”

韓風雨呆了呆。

怎麽又扯到嗓子上了？

顧惜朝想幫他治嗓子，是因為他們相處的久了，有了感情基礎。

李尋歡又是為什麽呢？這才是他和小號的第三次見面吧？

莫非他為人已經好到這種地步，只不過給他指出來一點不足，就心生感激，要幫自己治病？

李尋歡看着他的表情，體貼地不再提起這個話題，“是在下唐突了，冒犯之處，還請玉公子見諒。在下還想請教一下，關于南邊的洪水……”

韓風雨過來就是為了提升李尋歡的好感度，對于李尋歡的問題，全都耐心解答了。

幸好李尋歡對八股的形制，還有四書五經已經很熟練，不需要向他請教，不然韓風雨還真回答不上來。

李尋歡興致高昂，連咳嗽都忘記了，韓風雨也專心為他解答，沒有将注意力放到喉嚨上。

兩個人一直聊到日薄西山，韓風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打算與李尋歡告辭。

“竟已經到這個時候了。”李尋歡留意到他的動作，主動開口，“之前我在家中讀書，雖有父兄教導，也不曾像今日一般痛快。能與玉兄相識，是李某的幸事。”

韓風雨笑了笑，提筆寫：我也很高興遇到你。

李尋歡看到這句話，不由代入了玉楓的心境。

苦讀十餘年，突然殘疾，從此不能發出聲音，無法與人交談。一身學識無處施展，再也沒有考取功名的可能，只能躲在偏僻的小院子裏，做着最卑微低賤的活。

他的未來已經看到了盡頭，只要有一天不能開口講話，就注定了碌碌無為，茍且一生。

遇到了自己，玉楓應當回憶起了往日的榮光。

他本該是驕傲的、意氣風發的。

老天爺真愛開玩笑，為什麽要讓這樣的人，會遭遇這樣的不幸？

給了他聰明的頭腦，堅韌的性情，卻又奪走他的健康，将他貶到塵埃中。

韓風雨寫道：我該走了。

李尋歡：“我送你。”

韓風雨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又拿出一張紙條，是他來這裏之前就寫好的：等你考完，我會再來看你的。

李尋歡接過紙條，看着玉楓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他內心深處隐藏起來的卑微祈求。

“好。”

韓風雨朝他笑了起來，接着起身離去。

李尋歡跟過去，一直送他離開客棧，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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