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遲浪分別給兩人送回去,看了眼時間,驅車拐回了U.X的別墅。
原本他沒打算回來住,宿定上學去了,宋延之又不在,他和唐湯算不上熟。他昨天就讓家政打掃了一套別墅,本來想一個人趁這段時間寫寫曲子,沒曾想……
“滴。”
遲浪打開大門,一股風迎面吹來,屋裏沒開燈,借着外面昏黃的路燈光亮,他看到了靠着沙發坐在地上的唐湯。
他沉默地站了兩秒,問道:“你是不是遇到事了?”
遲浪問出這句話的一瞬間,唐湯只覺自己身子都僵了。他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冰雪凍住,耳朵再也聽不見其他。
寂靜在空蕩蕩的屋子裏蔓延開,微弱的風聲像是放大了很多倍,沉甸甸的心跳一聲接着一聲,唐湯啞着嗓子,顫抖地說:“那些照片,你看到了。”
“嗯。”遲浪走到另一邊的單人沙發坐下,跟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道:“V博私信看到的。”
果然,他發了。
唐湯手指緊緊地攥在一起,他覺得自己現在喉嚨裏全是血液,黏糊糊的,上不去下不來,讓他沒法再說一個字,只能沉默,像是一只被繩索操控的木偶。
遲浪視力很好,他不近視,眼下他清楚看見了唐湯的絕望。那種灰暗的、沒有一點光亮的眼神,如同溺水的人,已經徹底放棄了希望,正在緩緩墜落。
他輕輕地說:“只是正常戀愛,唐湯,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唐湯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遲浪打開V博看了看,他的私信裏依舊沒有收到那個人的消息,熱搜榜一片太平,隊內超話也是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爆料或者黑帖。
“網上沒有出現關于你的消息,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魏森,他來處理。”遲浪平靜地說着:“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回想一下,有沒有哪裏需要善後,或者遺漏了什麽細節。”
那張照片裏的唐湯眉眼青澀,顯然是過去很長時間了。既然是隊友,不管因為什麽原因湊到一起,那都算得上是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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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沒有可以随便欺負的道理。
“那人IP地址顯示的是M國,這件事可操控的空間很充足,你要是想做些什麽,可以直接聯系魏森。”遲浪站起身,道:“我先上去了,需要幫忙你可以敲門,也可以給我發消息。”
說完這些後,遲浪也沒管唐湯是什麽反應,轉身徑直上了二樓。
言盡于此,多說無益。
他去宿定屋裏沖了個澡,出來時從樓梯拐角往下看,發現一樓客廳的燈開了。
遲浪走過去,聽到了低低的說話聲。
這個聲音……
“宿定?”遲浪站在樓梯口,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你怎麽回來了?”
“我明天上午沒課,開完班會我就打車過來了,路上堵了會兒,不然能到更早。”宿定絕口不提回來的原因,遲浪站定片刻,神色無奈,到底是拿他沒辦法。
也是,以這人的責任心,怎麽可能因為他的一句“不用管”就真的全然不管?
遲浪嘆了口氣,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往後仰着身子,緩緩開口道:“其實這真的不是一件多嚴重的事兒,隊長,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森哥嗎?”
“不是不相信你,遲浪,你也說了我是隊長,我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宿定語氣是罕見的認真。
遲浪嘆了口氣,妥協般看向宿定,聲線微低,态度軟化了許多,“知道是知道,但能不讓你操心我還是不想讓你操心。學生就應該以學業為主,操心這種事應該換大人來。”
“你少來,遲浪!”宿定氣極了,明晃晃的憤怒完全寫在了臉上,“我很小就獨立了,再說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這跟學生不學生的沒有關系。”
很小?
遲浪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詞,但現在顯然不是深究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暗暗記下,溫和地笑了笑。
平日裏的那股懶散勁兒盡數散去,遲浪認真起來的樣子既正經、又唬人,眼神真誠,讓人一眼瞧過去,生不出一點氣。
“确實是這樣,隊長,是我沒考慮完全,你可別生我的氣,我這人就是不太會說話。”遲浪認錯認得很快,從來不死要面子。
第一次碰見這個樣子的遲浪,宿定反倒還不好意思了,他不禁反思自己剛才說話的語氣是不是太重了?或者說,遲浪本來也是好心,是他過于計較這些了。
越想,宿定覺得越愧疚,他眨眨眼,強忍着臊意望向遲浪,道:“不是,我……遲浪,我有時候沒控制好自己情緒,我沒生你的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是我有時候不太會說話,沒表達清楚我自己的真實想法。”
遲浪意外宿定會跟他說這些,他本想這人估計會生一會兒悶氣,後面他再努力哄哄,兩人關系才能破冰,卻沒想到……
意外之喜,這純屬意外之喜。
打小,遲浪就擅長跟宿定這類人打交道。
“這類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吃軟不吃硬,他哥、他媽、甚至他爸都屬于這類人。
眼下,遲浪看宿定這麽好說話,他不由得彎着眼睛,很無所謂地說着:“沒事的隊長,真的是我考慮不周到,我沒有站在你的立場上想這些,是我的問題。”
宿定愈發內疚了。
遲浪掃了眼唐湯,或許是因為隊長比他更會安慰人,唐湯的精氣神比剛才好了不少。兩人目光對視間,稍覺微妙。
如果說之前只是懷疑,那現在唐湯就是百分之百确定,遲浪跟他一樣,天生就是個彎的。
“既然大家現在都沒心情睡覺,不然我做東,咱們出去喝一杯?”遲浪提議。
這也太不靠譜了吧,這個節骨眼還出去喝酒???
宿定怔愣地看着遲浪,用眼神譴責他。
遲浪看出宿定的不贊同,他微微一笑,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就算坐在一起說一晚上的話都沒有用,專業的事就應該交給專業的人負責,我們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調整好心态,保持最樂觀最積極的态度。”
“……他不是為了錢,他就是想毀了我。”安靜半晌,唐湯還是咬牙說出了這句話。
遲浪:“你跟他什麽時候分開的?”
“大四。”
“他後來有找過你複合嗎?”
“沒有。”唐湯不明白遲浪問這些的意義在哪。
“從來沒有嗎?”
“從來沒有。”
遲浪窩進沙發,後腦枕着胳膊,嗤笑了聲,才道:“那就怪了,明明心裏沒有你,如果不為了錢,那他純粹就是想耍你?”
遲浪注意到唐湯有些輕微的發抖。
宿定思索片刻,忍不住懷疑道:“是不是還有別人?”
另外兩人都沒說話,尤其是遲浪,一點也不意外他抛出來的問題。
遲浪緩緩說出了一個名字,“李天南。”
唐湯瞬間擡頭,瞳孔微微放大,俨然是震驚到了極點。
看來就是他了。
“我是猜的。”知道他想問什麽,遲浪不等他開口,就直接給了答案。
宿定腦海中浮現出了李天南的身影,過了會兒,又不自覺聯想到了潘小鳶。
“所以,你和他究竟是什麽矛盾?”遲浪本來不打算過問隊友間的私事兒,但這次情況有點特殊,不管也不行了。
唐湯自嘲地笑了笑,沒像上次那般歇斯底裏。他只是閉上了眼睛,似乎不敢面對,但又終于可以袒露心聲,所以他的聲音雖是帶着顫,但語氣确是松弛了下來,“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宿定目光微滞,一肚子安慰的話慢慢沉入海底,沒掀起絲毫水花。
遲浪沉默了好一會兒,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了。他反複在心裏組織語言,但總覺得哪裏不夠好。
生活的重量沒法用語言平衡,三言兩語的安慰太輕太輕,會顯得蒼白,也會顯得無力。
“我父母自小一起長大,到了成婚的年紀,他們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聽上去是個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但時間啊……真的能改變一切。我出生後沒多長時間,我爸遇見了李天南的母親,一見鐘情,情深意重。”唐湯停了下來,眼裏滿滿的都是譏嘲,“我媽對我爸一往情深,但李天南的母親并不喜歡我爸。因為我爸,她被迫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即便後來生下李天南,她對我爸還是沒什麽感情。”
說到這兒,他的眼角滑下一行淚水。唐湯覺得自己情緒來得莫名其妙,他随手擦了下,繼續道:“以前我媽手裏拿的還有公司的股份,我爸也不敢跟我媽撕破臉,逢年過節一定會回來陪我們。他走了之後,李天南媽媽并不管他,她不喜歡自己的孩子,不管我爸在不在她身邊,她從來不親近李天南。”
“他羨慕我得到了自己母親全部的愛,但我也羨慕他,得到了父親全部的關注。”
話音落,一時無言。
遲浪沒想過這中間還有這麽一出。
他一直都不太會安慰人,現在這個時候還得是隊長。
遲浪看向宿定,這人似乎有點出神,短時間內估計也難調整好自己情緒,男生這種時候……
“喝酒不?”遲浪和唐湯幾乎是同一時間問出了這個問題。
宿定擡起眼眸,壓下胸腔翻湧的種種情緒,果斷點頭,道:“走。”
“你們倆收拾收拾,我上去換個衣服。”遲浪一邊上樓,一邊給宋延之打電話。
這種情況最好留一個清醒的人,反正都是隊裏的人,早晚都會清楚互相的底兒,有的東西藏着掖着也沒必要。
男人嘛,沒有什麽是一杯酒解決不了的。
“喂?”電話那頭的聲音嘈雜吵鬧,宋延之看給他打電話的是遲浪,還有點驚奇。
遲浪關上門,道:“你跟大山他們說一下,你先走,一個人來‘漫夜’,我帶着唐湯和宿定過去,我們四個人喝。”
“啊?”他們四個人?
宋延之一時間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遲浪帶宿定過去他能理解,但是帶唐湯?
他有跟唐湯熟到這個地步嗎?明明擱一塊兒也沒幾句話說,怎麽現在突然就能一起喝酒了?
宋延之隐隐覺得可能出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眼下這邊人多,他也不方便問,便扯着嗓子跟許叢山喊:“大山,遲浪那邊有點事,我得走了,下次找機會再聚啊。”
“什麽找時間啊?都這個點能有什麽事?你把他叫過來,我們一起喝。”許叢山晃晃腦袋,大着嘴巴說:“你把電話、電話給我,我跟遲浪說。”
“喂,遲浪,你過來呗,都好長時間沒見了!真是,剛喝幾口,就把阿宋叫走,整的跟個連體嬰兒一樣。”
一聽是大山那個憨貨,遲浪不禁笑道:“大山,今天是真的有事,不然我肯定就去了。你們今晚好好玩兒,都記我賬上,後面咱找個時間聚一次,不醉不歸,行不?”
“去去去去去,你們兩個大忙人。”許叢山把手機塞給了宋延之。
遲浪拉開車門,忽然想到,“要不要打個電話把舟行也叫出來?”
都這個點了還叫人出學校?
宿定本來想一口否決,但看時間也不算晚,況且都是一個隊的,一起喝個酒也挺好。
宿定正準備給徐舟行打電話,被唐湯攔下了,他笑了笑,說:“就別打擾他了,這小子心思淺,藏不住事兒,還要讓他跟着瞎急。”
将将四十分鐘的車程,遲浪開得又快又穩。
從地下車庫坐電梯直接上了六樓,推開包廂門一看,宋延之已經在那了。
他穿了一件銀色緞面襯衫,扣子解了三顆,露出了大片肌理結實的胸膛,在點歌臺旁邊調設備。
鏡面茶幾擺了滿滿一桌,除了酒,還有水果和小點心。
唐湯粗粗掃了眼,單是那三個牌子的酒,加一塊就已經超過了七位數。他走到宋延之身邊,道:“我先來一首,熱熱場子。”
“行啊。”宋延之挑了下眉,把位置讓給他,越發證實了自己心裏的猜測。
唐湯那絕對是出什麽事了,八成還是比較嚴重的那種。
他坐到遲浪旁邊,兩人碰了一杯,宋延之瞥了眼唐湯,用眼神問遲浪:這什麽情況?
遲浪搖了搖頭,側身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句,“有人找事。”
“呵。”宋延之輕笑出聲。
真是巧了,他最喜歡的,還就是有人找事。
“遲浪。”宿定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下他,遲浪轉過身,問他;“怎麽了?”
宿定拿着印有繁複花紋的玻璃酒杯,有些出神,“這酒……還挺好喝的。”
遲浪掃了眼他面前的酒瓶,這麽會兒功夫,他一個人居然喝了大半。
傻小子,哪有這樣喝酒的?
遲浪不由得莞爾,“好喝也不能多喝,宿定,你明天還有課,就這一瓶,一會兒別喝了啊。”
宿定沒吭聲,咕嚕咕嚕又喝了半杯。
哇塞,這純純拿酒當水喝啊。
宋延之放下酒杯,湊到遲浪身邊,問道:“他也遇到事了?”
遲浪搖搖頭,眸色深沉,有些難辨其中情緒。
“大雨嘩啦啦淋下——”高昂的嗓音響起,吓了兩人一跳。
唐湯唱的是一首很古老、也很魔性的洗腦神曲,歌詞沒什麽內涵,但音調卻很高很高,全程飙升,沒技巧,純靠嗓子天賦。
遲浪和宋延之不用假音,壓根唱不上去,但唐湯全程用真聲完全駕馭了這首歌。
“厲害啊。”宋延之真心實意地誇贊道。
遲浪點點頭,忍不住道:“這嗓子條件,我覺得咱們可以嘗試的風格很多啊。”
“這段剛好有空,咱倆可以磨合一下《沒有目的地》,高潮那部分簡直就是為唐湯量身定制啊。”宋延之聽着歌,對唐湯的實力有了更深的認識。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沒有今天這一晚,他和宋延之還得想辦法降低曲子原本的音調,這下什麽也不用擔心了,唐湯音域比他想象中還要寬。
“喝酒!”一曲終了,唐湯爽快地放下話筒,走到茶幾對面直接開了一瓶,四人碰杯。
宿定今晚格外沉默,碰過杯後,他走到點歌臺前面,跟唐湯一樣,也唱了首音調頗高的曲子,像是發洩着不為人知的情緒,壓抑又暢快。
唐湯喝酒十分幹脆,一杯接着一杯,似是有意把自己灌醉。他等宿定唱完這首歌之後,走到他身邊,兩人湊在一起商量了會兒,點了首快節奏的rap,一改他們平時的風格,放縱大膽。
“……”
他倆是享受了,遲浪和宋延之這兩個聽衆就慘了。
魏森當時說隊裏缺rapper,現在看來,果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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