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遲浪坐在桌子邊,長腿随意地交疊在一起。他右手捏着自己手機一角,在自己腿上轉過來、轉過去。

宋延之出來掃他一眼就知道他有心事,“怎麽了你?表演前不還好好的?”

遲浪停下動作,擡眼就見唐湯走了過來。

等他在自己面前停下後,遲浪才用不大的聲音對兩人說:“我們一會兒就出發,你們催催宿定,一定要讓他跟我們一起走。”

他們最終還是妥協于不出市的規定,商量過後,衆人打算今晚去酒吧喝酒唱歌打麻将。

包間老早就訂好了,今天遲浪和宋延之都開了車,玩夠以後回去肯定得叫代駕。

宋延之眯着眼,驚詫地問道:“什麽叫——”一定得讓宿定跟我們一塊兒?

遲浪用胳膊肘成功撞斷了他沒能問出口的疑慮,順着目光看去,宋延之若有所思地挑起眼尾,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架勢。

“隊長,舟行,你們要是沒什麽事,咱們現在出發呗?”他雙手交叉抱着胳膊,征詢兩人意見的同時,也在暗戳戳等着什麽事情發生。

徐舟行滿心火燎似的想去體驗新事物,聞言果斷催促道:“沒事沒事,咱們趕緊去吧,不然一會兒堵車了。”

宋延之:“隊長呢?”

“我也沒事,我們走吧。”

“宿定,我看剛才有人給你打電話。”遲浪慢悠悠地提醒他。

難為他這麽心機一次,宋延之了然一笑,揶揄地掃了眼遲浪。

那眼神分明透露着已經把他看穿、但看透不說透。

宿定打開手機,鄰居王叔叔給他打了電話,然哥也給他發了消息。

“是有什麽事嗎?”遲浪站在他對面,眼神裏只有淺淡情緒。

宿定搖搖頭,道:“沒什麽,我們走吧。”

他沒想到薛良然會在這裏,不過不太趕巧,他們五個早就安排好今晚的計劃了,只能另外再找時間和然哥約。

雖然他和薛良然同在京市,但他們見面并不頻繁。兩人都比較忙,一般也就節假日的時候會約見一次。

他簡單回過消息後,又給王叔叔撥了過去。

王叔叔是薛良然的爸爸,以前他還在南潭市上學的時候,他和奶奶就住在他們家隔壁。

從小學五年級到高三,王叔叔一家對他們照顧頗多,在宿定心裏,王叔叔是比自己生身父親更像“父親”的存在。

“元旦快樂,王叔!我剛看到您給我打了電話,是有什麽事嗎?”宿定聲音柔軟雀躍,面對這個‘王叔叔’,他流露出了極罕見的一面。

遲浪坐在駕駛座,車裏只載了宿定一個。

踩下油門後,他跟着宋延之的車,車速較之平常特意放慢了些。

“小定啊,剛才宿文韬給我打電話要你的手機號呢,我沒給。我擔心他後面會找你事,你可得注意點啊,有什麽事情就給我打電話。或者然然不是也在京市嗎,他是你哥哥,遇到啥事直接找他,不許客氣!”

詭異的沉默自宿定身上發散,遲浪暗暗瞥過去一眼,他低着頭,濃密的眼睫輕顫,臉上明明沒有任何表情,但遲浪卻能清楚地感受到車裏逐漸降低的氣壓。

厚重、壓抑、恐慌……

宿定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沼澤地,四面八方的淤泥将他死死禁锢在這處封閉的泥濘地裏,他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宿定彎下腰,手指緊緊攥着胸膛處的衣服,腦中一股腦湧現出了許多想要遺忘的記憶。

王叔明明刻意放輕了聲音,但落在宿定耳中,卻仍像一聲巨雷,在明媚的晴天發出“轟隆”一聲巨響,把他好不容易構建的平靜生活炸了個稀碎。

為什麽……

他找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

明明是他抛棄家庭在先,親口說不想要他這個兒子,現在憑什麽又來打擾他?

“宿定!宿定!”遲浪在路邊停下車,降下右側車窗。

他擔憂地看着伏低身子的宿定,試探性地把手放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

掌心下的身體在顫抖,遲浪意識到宿定……

好像在哭。

電話那頭的人到底跟他說了什麽?

冷風猛地灌入,零下近十度的夜晚,凜然冰涼的冬風反而讓宿定精神逐漸鎮定下來。

他努力把心頭上強烈的情緒壓下,接過遲浪默默遞來的紙巾,仔細擦拭過眼角,低低地說:“我沒事,你跟上他們,再晚這裏真的會堵車。”

遲浪深深地凝視了他許久。

半晌,他把車窗重新升了上去,全程不發一言。

他不太會安慰人,也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的經驗。

換作朋友,他的解決方式一般是約對方出去喝一杯,或者是一起打拳、賽車、跳傘。

男人嗎,把情緒發洩出來就可以了。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極限運動都是一種很好的處理情緒問題的途徑。

但宿定不同。

他的情感很細膩,不熱衷極限運動,雖有興趣,但多半時候是不想去嘗試的。

遲浪絞盡腦汁地設想了許多,幹巴巴擠出一句:“宿定,不管什麽事你都可以跟我說的,我是你男朋友,而且還比你大三歲,肯定能幫上你的。”

宿定出神地看着車窗外的景象,許多店鋪關門熄燈,寥寥幾家便利店零星穿插在靜谧的長街中,星光昏暗,繁星點點。

他聽到遲浪在說話,但沒聽清他對自己說了些什麽。

對方聲音像是一道模糊的光從他眼前劃過,沒等他腦子捕捉到,聲音就停住了。

宿定含糊地“嗯”了一聲,不想遲浪再為他擔心,尤其是這些他自己都不想記起、也不願說出來的過往。

“老家出了點事,不過不是什麽大問題,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反過來安慰遲浪。

遲浪自然不會相信宿定的這套說辭,但看他神色淡淡、提都不想再提的樣子,他順勢而下,體貼地說:“如果真有什麽事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哦。”

都是成年人,他相信宿定!

“嗯。”

一時間,兩人雙雙掉入安靜的漩渦深處,誰都沒有再說話的意思。

遲浪當然在意宿定剛才聽到了什麽,但他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多年來的教育和經歷讓他十分理智,尊重身邊任何人的隐私。宿定不願說,他便不會再問。

氣氛漸漸有些微妙,遲浪像剛才一樣平穩地開着車,宿定拿不準他有沒有生氣,隐晦地打量了他好幾眼。

私心裏,他不想在遲浪面前暴露自己不堪的過去,但要是遲浪真的想知道,他也會告訴遲浪。

正當他莫名糾結時,魏森給遲浪打了個電話。

“森哥,怎麽了?”

宿定開了擴音,遲浪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忘記什麽東西時,卻聽到魏森說:“剛才喻南洲的經紀人,不——前經紀人柳珏給我打電話,想知道你能不能聯系上喻南洲。”

“柳珏?知道他找喻南洲什麽事嗎?”雖然只見過一面,但遲浪對柳珏印象蠻深。

以旁觀者的身份,他分明感覺到喻南洲和柳珏之間萦繞着一種旁人無法介入的磁場,彼此間皆有意,但現在卻……

雖然不清楚他們兩個到底是因為什麽而決裂,但遲浪總覺得兩人之間還有什麽事情沒說清楚。

“跟我要跟你們說的事一樣。”魏森道:“明辰視頻每年年底會聯合一個奢侈品品牌舉辦年終晚會,屆時不光會邀請正當紅的娛樂明星,還會邀請很多資深藝人。除此之外,還包括大小娛記公司的老總、品牌方的設計總監等高層人物,時間是1月18日。雖然喻南洲跟明盛娛樂的合同快到期了,但他跟明辰視頻合作過很多次,這個活動于情于理都得去。”

“行,我一會兒聯系他。”

魏森不死心地勸他說:“那你順便再幫我問問喻南洲對下家的要求,如果我把他簽下,你們到時候就是師兄弟了,關系會更上一層樓。”

“不需要。”遲浪對此無動于衷。

挂了電話,聆聽全程的宿定終于找到話題,問道:“現在要給喻南洲打過去嗎?”

“打呗,聯系人裏面直接搜他的名字就行。”

電話接通後,遲浪聽喻南洲的聲音挺有精氣神,渾然不似之前頹廢的模樣。

他簡單跟喻南洲複述了明辰視頻要舉辦年終晚會一事,等正事都說完了,他才提及私事,“這事是柳珏跟我經紀人說的,他現在聯系不上你,我不知道他找你除了這件事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事。”

喻南洲沉默了将近十秒,才接過遲浪的話,“我明白了。”

“新年快樂啊,遲浪。”他猶豫半天,還是說了,“還有,謝謝了。”

謝謝你陪我走過那段最難熬的日子。

遲浪也不跟他客氣,随口而出:“成,我收下了,你也是啊,新年快樂。”

宿定放下手機,從他身上收回視線,心裏思緒萬千。

至今為止,他沒在遲浪這裏感受過任何灰暗的、負面的情緒。

見過他的人都說他很有少年感,只有宿定自己知道,“少年感”這三個字跟他相差甚遠,可謂是一個天、一個地。

隊伍裏的任何一個人踏進娛樂圈都有自己的夢想,像徐舟行是為了在舞臺上展現自己的舞蹈,遲浪、唐湯和宋延之是為了自己真正的音樂夢,只有他,也唯有他,只是為了錢。

為了徹底擺脫原生家庭,不想花他們一分錢,也不想再見到他們。

少年感……

其實遲浪才是啊。

意氣風發、恣意潇灑。

他永遠給人一種蓬勃向上的力量感,永遠吸引着他。

他是宿定最喜歡的人,也是宿定內心深處最向往的樣子。

他喜歡和遲浪談戀愛,喜歡這人的目光為他停駐。

如果可以,希望遲浪永遠和他在一起。

——這是宿定唯一的新年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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