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喝酒
午後的課,他們果然不上,幾個少年一起逃課,翻牆出去了。
還沒用午膳。
他們去了京城有名的第一酒樓,醉仙樓。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大廚技藝高超,皆是各地擇優選拔而來,什麽都極好,價錢自然也不會便宜。只一桌菜,便是尋常百姓數年的收入。故而,這是達官貴人的專屬去處,一般人根本消費不起。
幾個少年家世不凡,首輔嫡孫,将軍之子,吏部侍郎之子等等,到這樣的地方駕輕就熟,如同回了自己家一般随意。掌櫃親自出面,小心伺候諸位尊貴的小公子,生怕怠慢,惹了哪位不高興。
能做到掌櫃,自然有眼力見,消息靈通,清楚他們每個人的身份。小公爺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一切該以他為主。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第一次接待這群少年公子時,掌櫃犯下了難得的重大失誤。他以小公爺和首輔嫡孫為主,兼顧其他小公子的方式來招待。按經驗來說,如此萬無一失。可哪知道,那個被他認為身份最低無需過多重視的皇商小少爺,竟然是隐形的中心。
蘇灼之說話時,掌櫃态度輕慢,不加理會,優先捧着首輔嫡孫孟元洲。
小公爺瞬間變了臉色,摔杯盞發怒:“你是聾子嗎?聽不見人說話?”
掌櫃吓了一跳,內心惶恐,不知自己哪裏做錯了。
而被他捧着的孟元洲,神情也相當不爽,直接一腳踹了過去,掌櫃狼狽摔倒,還不敢爬起來,慌忙跪着告罪。
“你一個賤民,還敢瞧不起我朋友?在醉仙樓做事,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我要你死,你看誰敢救你。”孟元洲不屑冷嗤。
“小人錯了,小人罪該萬死,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貴客,求小公子饒小人一回。”掌櫃終于明白過來,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趕緊朝着蘇灼之躬身連連認錯,乞求他為自己說句話。
蘇灼之确實因為掌櫃的區別對待不高興,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發火,身邊的好友就先替他出氣了,所以心情算不上多壞。但要說就這麽放過人,他可沒那麽好脾氣。
“行了,我一個商戶子,哪裏對得起你的泰山。”蘇灼之坐在席中,輕飄飄一句話,讓掌櫃頓時煞白了臉。他這是惹到不該惹的人了。
幾個高門子弟你一言我一語,皆認為這掌櫃不長眼沒腦子,該吃些教訓,位置也該換個人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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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掌櫃絕望地以為自己完了時,蘇灼之卻給姜陽羽夾菜,換個話題說,今天的鹿肉好嫩。
少年人的注意力很快轉移,也夾了鹿肉嘗,有的還嚷嚷着蘇灼之怎麽能厚此薄彼,只給姜陽羽布菜。
他們說笑打鬧着,完全忘了掌櫃的存在,任他心驚膽戰,煎熬無比地跪着。
半晌,蘇灼之覺得吓夠人了,便偏頭看去,說:“掌櫃,在你眼中,我這樣的客人是不是不配你招待?”
掌櫃用力搖頭,額頭滿是冷汗,也不敢擦,一臉讨好道:“當然不是,您配您配!能伺候您是小人八輩子修來的榮幸和福分。”
姜陽羽嗤笑:“現在倒是長嘴了,會說人話了。”
蘇灼之扯了下他的胳膊。姜陽羽輕哼,扭頭不說話了。
蘇灼之對掌櫃說:“那希望你說到做到,以後真心招待所有客人,別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
掌櫃聽着,品出了點希望,眼底煥發出光彩,點頭如搗蒜,“自然自然!小人都聽小公子的。”
蘇灼之揮手,“你下去吧。”
掌櫃應聲,飛快爬起來,弓着腰退出雅間,生怕晚一步,小公子後悔了,又要整死他。
“不是吧?就這樣放過他了?”幾個少年叫出聲,很是不忿。
蘇灼之戳了個丸子送進嘴裏,點頭,“是啊。”
“灼之,你也太好哄了吧,那賤民只是說了幾句恭維話,你就不追究了,你這樣會被欺負死的。陽羽,你不說說他?你不是拿自己當他哥嗎?不護着點弟弟?”
姜陽羽剛要說話,就被蘇灼之用蝦炙堵了嘴。
蘇灼之掃他們一眼,無語道:“我倒是想教訓人,但還沒來得及,你們就先一個踹了他,一個罵了他,把我要做的事都做了,我還能做什麽?”
那生動的表情,把席間的少年們都逗笑了。他們湊過去,一個個勾住蘇灼之的肩膀,“誰讓你是我們當中最小的,做哥哥不得多護着點,來,快叫一聲哥聽聽。”
蘇灼之肩上頭頂都是胳膊,不爽喊:“滾,弄亂我頭發了。你們先叫我一聲爹,我再考慮考慮。”
“喲,還叫爹,你很狂啊。”
幾個少年鬧成了一團,嘻嘻哈哈,清朗的笑聲裏滿是蓬勃張揚的朝氣。
經過這樣一次,掌櫃哪裏還敢輕視蘇灼之。每回一來,他簡直都要把蘇灼之當祖宗一樣供着小心伺候,比小公爺還重視。不知情的小二看着,還以為蘇灼之是偷跑出宮來玩的小皇子,伺候得更是誠惶誠恐。
少年愛玩。午膳之外,幾人還玩起了投壺。
蘇灼之興致勃勃,眼裏含着細碎亮光,笑着說:“添些彩頭,更好玩。”
“對啊,這樣玩才痛快。”姜陽羽眼睛一亮,率先取下了自己腰間系的玉佩放在桌上,色澤瑩潤,清透無暇,一看便知是上品。
蘇灼之也道:“那我拿我心愛的玉扇出來,彩頭都歸勝者,輸的人什麽也沒有。”他說的玉扇正是夏天連着用了好些時日的那柄,雕工細致,華美精巧,執在手中輕晃,好一個翩翩小郎君。不止他喜歡,其他人看着也心癢。
“你這麽舍得?就這麽送我了?”将軍之子吊兒郎當,踩着一旁的凳腳晃,嬉笑打趣。
“葉華晖,這還沒開始,你別太嚣張了啊,小心等會輸得最難看。”
“都把好東西拿出來,別藏着掖着,看看今天誰是最後的贏家。”
少年人的勝負欲一下就被激出來了,紛紛拿出愛物放桌上,不在手邊的,便暫且記下,之後送到勝者府上。
沒一會,桌上就多了好些珍貴物件,看得一旁伺候的小二咋舌,心想,他可得好好看着,少了一個,賠上他這條小命都不夠的。
游戲即将開始時,又一個人過來,放下枚環佩。
蘇灼之剛好在使喚謝玦,“給我倒酒。”
進了酒樓裏面,不需要太多仆從,每人留一個足矣。蘇灼之沒要一貫伺候的慶平跟着,而是換成了謝玦,就是為了繼續折騰他。
不過這會,他倒是意外發現了好處。若是慶平在旁邊,他要喝酒,肯定會被啰嗦勸說什麽少爺還小,不适飲酒。謝玦則一聲不吭,直接聽話斟酒。
這才對嘛,他哪裏小,再過兩年就及冠了,提前喝點酒算什麽。
平日在家中被父母兄長拘着,如今在外,光明正大喝,喝個痛快。
蘇灼之低頭,抿了一口,聞着香醇,入口定然也是極好……好辣!喉嚨着火了!
沒喝過酒的蘇灼之毫無防備,一下變了臉色,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到底是哪個家夥說,酒是玉露瓊漿,人間美味的?
他轉頭捂嘴,咳得厲害,忍不住瞪了謝玦一眼。這笨狗,不知道幫他拍背緩緩嗎?太不機靈了!
謝玦站在小少爺身後,起初看他命人斟酒的潇灑态度,還以為是常飲酒,結果才一口,就不行了,挺讓人意外的。沒喝過,還敢一上來就試九醞春。
衣袂忽然被扯了一下,謝玦看到細白的指尖揪出些許褶皺。倨傲矜貴的小少爺彎着腰,咳得眼尾泛紅,長睫濡濕,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謝玦眼睑低垂,看着他咳了一會,才似領會到主子的要求,将寬大的手掌放在少年纖薄的脊背上,生疏地拍了兩下,然後,被踢了一腳。
濕漉漉的眼睛不滿地瞪着他,沒說話,但也能輕松看出,小少爺是嫌他下手重了。
謝玦微微眯眼,心裏覺得麻煩,但還是依言放輕了力道,一下下拍着。
沒一會,蘇灼之緩過來了,擺手啞聲說:“行了。”
謝玦便放下手,指尖滑落,不經意間擦過了他的後腰。
姜陽羽坐在旁邊,自然看到了蘇灼之咳嗽,笑話他:“不會喝酒?我讓小二給你換成乳茶?”
蘇灼之小臉一繃,“看不起誰呢?我當然能喝。”
說完,他就動作十分豪邁地……抿了一小口。
還是好辣,不過這回沒咳了,好險。
喝酒也沒多難嘛。
蘇灼之翹唇,有些得意,一擡眸,就撞進了謝玦和姜陽羽盯着自己的視線。總感覺,在嘲笑他。
蘇灼之擡起下巴,揚眉,挑釁似的說:“看什麽?”
姜陽羽憋笑,移開視線。
蘇灼之張嘴正要再說什麽,卻看到了桌邊站着的人,不禁皺眉,“他怎麽在這?”
桌子對面,是一張令人反感的熟悉面孔。
孔忠林,太常寺少卿嫡子,看起來挺好相處的樣子,但蘇灼之總感覺他跟自己說話時綿裏藏針,嘴上帶笑,眼底卻藏着幾分鄙夷,令人不适。
蘇灼之自然也不喜歡他。
姜陽羽随意道:“龔成帶來的吧。最近孔忠林嫡姐在宮中得了聖寵,升為昭儀,再過兩個月還可能成為新妃,怎麽可能不出來多走動走動。”
“哦。”蘇灼之敷衍應聲,沒有因為對方風頭正盛想打交道的意思。
“你不想跟他一起玩?我找個理由讓他走。”
寵妃娘家又如何,小公爺姜陽羽滿不在乎,京城內就沒幾個人是他要忌憚的。
“不用,我又不是怕了他。看看等會不痛快的人是誰。”蘇灼之驕矜翹唇,透着幾分纨绔子弟的嚣張不馴。
姜陽羽笑了,還挺驕傲。就說像我弟吧,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哪輪得到別人來欺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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