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伺候

謝玦有要事外出處理, 卻又舍不得和小少爺分開。

被纏着低聲問好不好,向來吃軟不吃硬的蘇灼之有些沒轍,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

出門的衣袍還是謝玦給他挑的, 又細心地替他穿上。蘇灼之什麽也不用操心, 準備好就出發,只是偶爾會忍不住,擡手摸摸頸側。

之前謝玦在這裏咬了一口,力道不重, 只留下個淺淺的齒痕,沒多久就消了。但謝玦像是怕他疼, 咬完之後, 又舔了舔。他的脖子本就敏感,這樣一弄, 到現在,那強烈的酥麻感好似都揮之不去,不經意就又偷偷襲來,讓他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蘇灼之不得不盯着他,認真下禁令:“不許再咬我的脖子,我會生氣的,真的。”

謝玦很聽話地應了。

雖然認錯态度不錯, 但答應得太快,讓蘇灼之并不放心,總感覺像是我錯了, 下次還敢的意思。

蘇灼之皺眉, 還想再說什麽, 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只能默默抿唇。

畢竟只是感覺, 下一次還沒來,如果謝玦真不聽話,再說好了。

沒多久,謝玦帶着他到了一處荒僻郊外。

不知名的高聳樹木,茂盛如龐大傘蓋,綠葉蒼翠欲滴,天穹之上,雲卷雲舒,宛如一幅壯麗畫卷。

但蘇灼之沒由來的,很不喜歡這裏。

看那樹杈扭曲如厲鬼的爪牙,即便是白日,明媚的陽光照射下來,也驅散不了此處的陰森寒意。從腳底下,冷意不斷竄起,悄無聲息地鑽入骨縫,予人濃重的不詳感。

他們身後不遠處,是兩個護法,剛清理了叛黨魔修。

左護法看見尊上那身華麗的黑金衣袍,驚訝又不解:“尊上怎麽穿這麽繁複的衣裳?”在他的印象中,魔尊明明最不愛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經常一身黑,面無表情,跟地獄羅剎似的。可今日,完全相反,仿佛要去參加什麽重要宴會,盛裝打扮了一番。

右護法也很意外,但他沒有多少困惑。在蘇府,他就察覺到了尊上對那位小少爺的特殊。在心儀之人面前,仔細打扮,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對方看,這種心思實在太常見了。只是,他沒想到有一天,這種事會發生在魔尊身上,就像……開屏的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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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護法的表情相當複雜。

“哎,我發現那只小狐妖穿的衣袍和尊上的很相似啊。”左護法驚嘆于自己的心細如發,有進步,誰還敢說他沒頭腦。

右護法的神情更複雜了。他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才會遲遲不出聲。

“你別說話了。”右護法低聲勸誡。

左護法一臉納悶:“為什麽?”

“我怕你被自己蠢死。”

“???”

樹下,有一個大型法陣,血跡斑斑,令人發毛不适的陰冷氣息正源于此。

蘇灼之面色發白,有些反胃想吐,但那法陣的圖案一角,讓他覺得有些眼熟,不自覺上前一步,想看清楚。

謝玦站在他身側,察覺到他的異樣,扶住他,低聲問:“不舒服?”

“嗯。”蘇灼之點頭,但這點不适還能忍。他指着那法陣問,“這就是喚醒魔頭的法陣?”

“沒錯。”

謝玦特意過來,就是為了摧毀法陣,不讓那些魔黨得逞。

魔氣萦繞在漆黑劍刃之上,謝玦握住劍,以雷霆萬鈞之勢,淩厲揮下,一劍斬斷,深深刻入土地的血色凹坑,從中間斷裂,随後如蛛網似的飛速蔓延,法陣破碎。

謝玦收劍入鞘,做完這事,就轉身準備帶蘇灼之離開。小少爺不喜歡這裏的環境。

蘇灼之靠近法陣,捏着鼻子,瞄了一眼,發現法陣的紋路果然眼熟,和他當初在畫卷裏,蘇言卿祖宗給他看的封印魔頭的陣法很像,是反過來的。

若是這些魔黨畫下五個法陣并成功生效,魔頭便會從深淵再度出來,重現世間。

幸好及早發現,破壞了。

蘇灼之想起在畫卷裏看到的慘烈戰況,松了口氣。

正邪天然對立,但謝玦修魔道,只是吸收魔氣修煉,算不上正義凜然,卻也并未行惡事,反倒看不慣那些一身邪氣罪孽的魔修,醜陋可憎,惡臭熏天,嫌礙眼,順手解決了。

外界傳聞魔尊有多兇惡殘忍,很多不是他做的,也安在他頭上,他毫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從不辯解。但現在,他在意了,蘇灼之是因為他的魔尊身份,恐怖傳聞而吓得逃跑的。

他不想在蘇灼之眼中看到嫌惡。從前,他沒有明确的善惡立場,憑着喜好行事,現在,他想做一個好人,至少是蘇灼之眼裏會喜歡的那種人。

這次帶蘇灼之過來,也是想讓他知道,自己在魔頭一事上,和那些正道宗門的立場是一致的。不要因為秘境裏看到的那些過往,認為所有魔修都是惡人。那些都是魔頭麾下的,與他無關。

謝玦和蘇灼之轉身,準備離開時,已然被毀的法陣竟突然迸射出一道刺目的光,一道血線破土而出,直直地襲向蘇灼之。

謝玦背後一寒,敏銳地察覺到不對,猛地将蘇灼之扯到自己身後護着,眼神一凜,拔劍反擊。

這時,一個魔修從暗處竄出,眼中滿是狂熱喜悅,大喊着:“這可是我們特意設下的陣中陣,豈是那般好破的!天生魔煞,這才是真正的魔界之主!”

他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對着陣法叩拜,展示自己對魔頭的忠心不二。但下一瞬,他就無力反抗地被一股可怕的吸力吸入魔陣中,吞噬得骨肉不剩。

蘇灼之眼睜睜看着,不由得瞪大雙眼,仿佛聽到了裏面傳來一道陰森的聲音,貪婪地念着不夠,不夠,我要更多的血肉。

後背發涼,毛骨悚然。

幸而,下一瞬,謝玦就一劍劈了下去,磅礴的魔氣碰撞,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塵霧散去後,陣法徹底碎裂,那恐怖的聲音也消失無蹤。

等謝玦握住蘇灼之的手,他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指尖冰冷如雪,謝玦掌心的溫度根本捂不熱他。謝玦眼中露出後悔懊惱,覺得自己不該帶他來的,吓到他了。

蘇灼之關注的卻不是這個。他聞到了血腥味,低頭看去,發現了謝玦衣袍上的大片血跡,焦急道:“你受傷了!”

他立刻翻自己的芥子囊,手忙腳亂地找着靈藥。

謝玦看着他,一點沒為傷痛蹙眉,反而翹唇笑了起來。

他在擔心自己。

其實,這些傷對謝玦來說,不算什麽,很快就會愈合。

但蘇灼之不知道,只覺得那麽多的血,肯定傷得很重,可能都見骨頭了。

謝玦卻說這裏不便處理傷勢,回去再說。

蘇灼之不放心,“你這樣還能回去?”

謝玦臉色蒼白,微微一笑:“沒事。”

在他的堅持下,蘇灼之還是跟他先回魔宮了,是禦劍回去的,用的是謝玦的劍。烏黑透亮的魔劍,蘇灼之踩上去,它也一點都不抗拒,十分乖巧。

回到魔宮,謝玦說有種藥對這些傷很有效,但不在他們睡的主殿。蘇灼之一聽,來不及多想,就快步跑去偏殿拿。

再回來時,蘇灼之看到的就是謝玦自己剛割出來的新傷口,還在滲血。

蘇灼之擰眉說:“我幫你把褲子脫了。”

傷在大腿上,要上藥自然得褪下裈褲。

謝玦聞言,愣了一下,然後笑着說好。

蘇灼之滿心想着他的傷,并未顧上別的,彎着腰,小心翼翼,生怕皮肉和布料黏連,撕扯到傷口。

這樣一來,他和謝玦的大腿自然離得極近,上藥動作生疏,又花了好些時間。

細白的手指輕輕擦過皮膚,謝玦只覺似有電流竄過,半邊身都麻了。

蘇灼之聽到他呼吸一重,忙擡頭望去,看到他神情不對,還以為自己下手太重,讓他痛了,急忙縮回手,幹巴巴說:“很、很痛嗎?要不,我還是叫別人來幫你吧。”

“……沒事。”謝玦若無其事搖頭,“我自己來就行。”

蘇灼之遞了藥瓶過去,心想,果然還是痛了吧。謝玦不說而已。

他盯着謝玦上藥。

謝玦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麽,又停下,忽然動了動腿,借着衣袍堆疊遮掩。

“少爺。”

蘇灼之困惑擡頭,“怎麽了?”

他以為謝玦需要自己幫什麽忙。

謝玦卻微微抿唇,笑着說:“你擔心我為我上藥,我很開心。”

因為受了傷,他的臉色有些發白,透出幾分平日難得一見的虛弱,減淡了眉眼間的冷峻鋒利,竟顯得有些柔和,仿若溫潤如玉的君子。

蘇灼之愣住,看到他深邃的眸中映出的自己,後知後覺耳尖發燙,猛地直起身,故作淡定:“這有什麽。”

然後,就轉身去倒了一杯茶,拿起來喝,營造出自己很忙的樣子。

謝玦盯着他的背影,一眨不眨。

在魔界待了些時日,又加上受傷上藥一事,謝玦對蘇灼之盯得沒有起初那麽緊了,可能是蘇灼之的話的作用,也可能是謝玦怕逼太緊,反而更難讓蘇灼之喜歡上自己。

不論如何,謝玦能勉強接受小少爺短時間離開自己身邊了。

也是這時,蘇灼之意外碰見了熟人。

鄢睿識。

雖然之前就聽說過他堕魔了,但蘇灼之沒想到會在魔宮碰見。

他眼睛一亮,驚喜地打招呼。

鄢睿識卻一臉嚴肅凝重,抓住他的手,就帶着他疾奔,低聲快速道:“我是來救你出去的,沒時間多說,你先跟我走。”

蘇灼之懵懵的,“……救我?”

鄢睿識避開路上的侍從,點頭,“嗯。秦钊找了我,說你被魔尊綁來了魔宮,他好不容易才通過玄光鏡聯系上你,卻收到魔尊嚣張挑釁的話,說以後若是他和你成親,一定會給秦钊請柬,讓他來喝喜酒。”

蘇灼之:“……”

确實挺嚣張的。

他什麽時候說要跟謝玦成親了。

讓他解決他自己惹出來的事,就是這麽解決的?

蘇灼之想象了一下秦钊師兄他們看到信息的反應,只想捂臉,還有揍謝玦一頓。誰讓他這麽亂說話的?!

短短談話間,又跑了一段路。鄢睿識拉着蘇灼之要繼續逃,卻感覺到一股阻力,回頭看去,是蘇灼之站定住,笑了一下,坦率道:“我不走。”

鄢睿識震驚不明,“為什麽?”

蘇灼之想了想,似乎不知該如何解釋清楚,只說:“我是自願留在這裏的,你跟秦钊師兄說,不用擔心,我很好。”

面色紅潤,臉頰有肉,穿着一身華貴錦袍。确實看起來挺好的。

可鄢睿識仍不放心,語重心長勸他:“那可是魔尊,你別因為他在你身邊表現得無害,就輕易信了他。你看我,就是血淋淋的教訓。”

蘇灼之拍拍他,“我心裏有數的。”

鄢睿識看他堅持,還想再說什麽,卻被他推了一把,催促快走。鄢睿識猶豫一會,只好說若是有需要,就聯絡他,他一定會趕來幫忙。

和鄢睿識分開後,蘇灼之轉身就又回去了。因為離開的時間有點久,怕謝玦想太多,唔……這回好像不能算想太多,确實跟逃跑沾點關系,不管怎樣,蘇灼之用了個短距離傳送符,這樣回去得快些。

一閃身,人就到了魔宮內的浴池。

蘇灼之眨了眨眼,位置不好控制呀,要是不小心掉進浴池裏,就好笑了。

他搖搖頭,往寝殿走着,并不知道只是他離開的這短短時間,魔宮就已經亂了套。

小少爺不見了。

侍從禀報上來時,謝玦臉色驟變,周身氣場駭人,吓得侍從面色慘白,不寒而栗。

幸而不過一會。

謝玦感覺到靈力波動,急切趕去。

蘇灼之剛回到寝殿,一頭撞進謝玦懷裏,擡頭就要控訴他怎麽跟秦钊說的,但才剛發出一個字音,“你……”

就被撲倒在地。

這種時候,一只大手卻還不忘墊在他後腦勺下,怕他摔疼。

謝玦又發瘋了。

這一次,他盯着蘇灼之,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看起來很溫柔,但那沙啞嗓音裏透出的偏執意味,更讓人渾身發毛。仿佛在告訴他,之前的乖順正常,都是特意僞裝給他看的而已。

“你不是說不跑的嗎?”

“你騙我。”

“可就算這樣,我也還是……別走,好不好?我可以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謝玦眼底發紅,壓抑又隐忍,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人已經站在懸崖邊上,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堕入萬丈深淵。

蘇灼之怔住,被他近乎卑微祈求的神情震住,心中一澀,身體快過腦子,仰頭吻在他嘴角,安撫地蹭了蹭,凝視着他,認真說:“我沒騙你,我沒有跑。”

謝玦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探究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難耐地閉了閉眼,腦子一片混亂,分辨不清,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來試探,看小少爺願不願意接受他的伺候與讨好。

他掐住蘇灼之的腰,緩緩俯身。

蘇灼之毫無防備,身體驟然緊繃,失聲驚叫。

“謝玦!”

纖細的手慌亂無措,抓住對方的黑發,卻也根本攔不住。一瞬間,意識仿若沉入海底。

浮浮沉沉,浪潮聲隐隐約約,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仿佛一捧蜜被放到燭火上炙烤,一點點融化,無力地流淌在火舌下。

……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從海底浮出水面,大口喘氣,胸膛劇烈起伏。

謝玦湊近他,一向淺色的唇顏色變深,張合着,在說些什麽。

蘇灼之不想看他,伸手推開他的臉,指尖卻不小心碰到他嘴角的濕潤,瞬間被燙到似的,猛地縮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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