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小狗
像是從一場混亂的夢裏醒來。
蘇灼之面色酡紅, 眼睫濡濕,黏成一簇簇,甚至有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眼尾滑落。他覺得自己的意識都還是迷糊的, 沒能從謝玦給他的歡愉裏緩過來。
雙眼慢慢聚焦, 恢複清明後,蘇灼之終于想起來發生了什麽,臉燙得更厲害,根本不敢跟謝玦對視, 慌亂地扭頭移開視線,聲音含糊, 支吾着控訴:“你、你怎麽能……”
謝玦對小少爺的一切總是極度關注, 就像剛才的事那般細心觀察他的反應,給他想要的。此時, 他也很敏銳地聽出了蘇灼之未說完的話。
“不髒,是甜的。”
一句低沉的話,卻在蘇灼之耳邊猛地炸響,讓他忍不住惱得踢了謝玦一腳。
“滾!”
氣得都破了音。
謝玦見好就收,垂眼乖順地收拾起了殘局,只是那周身的愉悅,幾乎要化為實質, 綻放開滿室燦爛的花,一點都遮掩不住。
哪裏還有半點暴戾陰沉魔尊的樣子。
蘇灼之看見了,更是惱羞成怒, 色厲內荏命令:“你趕緊去洗臉!”
看了就煩。
謝玦卻一點都不在意, 還有點渴似的, 舔了舔唇, 笑着說:“我不要緊, 先替少爺更衣。”
一貫理所當然享受伺候的蘇灼之,此刻見到他的動作,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炸毛拒絕,冷着臉,理都不理他,兀自拿了衣袍,走到屏風後面換。
謝玦的目光如影随形。
蘇灼之被盯得頭皮發麻,心裏的火越燒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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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變态。
在心裏惡狠狠地罵了他一通。
稍微緩和一點的情緒,在出來對上謝玦的臉時,又生氣了。
他繃着一張臉,視謝玦如空氣,繞過他徑直往前走,在桌邊坐下,自顧自打開玄光鏡,玩了起來。
謝玦緊跟過來,在蘇灼之身邊坐下。仿佛一只犯了錯的大狗狗,圍着主人打轉,無措地讨好着,用濕漉漉的鼻子拱了拱主人的手,卻得不到一個眼神,只能焦急得原地打轉。這次的錯,真的惹惱小少爺了。
“抱歉,是我沒得到少爺允許,就做了過分的事。”
低低的嗓音,聽起來很是愧疚懊惱,道了歉,也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态度十分良好的樣子。
可這次,蘇灼之不是那麽好騙了。他很清楚,謝玦就是那種積極認錯,下次還敢的壞狗,訓不好,就肯定會再犯,甚至可能更過火。
謝玦注意到他冷淡的臉色,顯然沒有原諒他,一時心情複雜莫名,一方面因為和蘇灼之的親近而愉悅,一方面又很懊惱自己一時的失控,把人惹惱了。可真要說,其實他并不後悔,因為這次,他又進一步試探出了小少爺的态度。
眼前的人,側顏漂亮精致,雪膚透着粉色,耳尖也是紅紅的,唇瓣上還有剛才忍着低吟咬出來的痕跡。
小少爺是在生氣,但羞惱的成分更多,看起來并不是厭惡他做這種事,否則的話,小少爺早就拿出本命劍來砍死他了。
謝玦拿來他愛吃的點心,珍貴強大的法器,甚至把自己的魔劍都呈到了他面前。以前在蘇府,蘇灼之就看上了他的劍,想用別的名劍跟他換。
這下,蘇灼之終于舍得從玄光鏡裏挪出一縷餘光,瞥一眼漆黑銳利的魔劍。
“給我?”
謝玦點頭,認真解釋道:“它很喜歡你,你用起來應該也會很趁手。只是魔頭尚未解決,我暫時還需要用它。事情結束之後,就徹底歸你,現在你随時也能用。”
一柄驚天動地的絕世魔劍,說送就送,一點都不心疼猶豫。
蘇灼之拿起來,随意揮了兩下,是很好,不過沒有他自己的本命劍那麽契合。而且他剛一握住魔劍,本命劍就不滿地震顫起來,仿佛家貓發現主子在外面摸了別的野貓,瞪圓了眼睛,弓起背,兇巴巴地龇牙哈氣。
于是,他按下喜歡,又把劍扔回給謝玦,繼續不理他。
謝玦瞄了魔劍一眼,眼神微暗,似在嫌棄它沒用,不能讨得小少爺歡心。魔劍一顫,發出嗡鳴,絲毫不願接下這口鍋。它只是一柄劍,歸根到底還不是被主子遷怒的。以前在蘇府,小少爺看它的眼神可熱烈,可想要他了。
謝玦彎着腰,湊過去,神情放得柔和,垂下眼睫,顯得愈發溫順無害,像是收斂起所有爪牙的兇獸,僞裝成一只乖巧的寵物。
“少爺,我知道錯了,我會改,你喜歡我是什麽樣,我就變成什麽樣。”
恐怕誰也想不到,堂堂一魔尊能這般低聲下氣,說出如此卑微的話來。這對渴望權勢力量的人來說,是不小的誘惑。又或者說,一個掌控欲強的人,愛将人打磨成自己想要的模樣,也會很喜歡這種。
可惜,這兩者,蘇灼之都不是。
他頭也不擡說:“不必,原本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裝也沒用。”
冷酷無情的小少爺,似乎一點餘地都不給人。
謝玦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
蘇灼之忽然感覺下巴被兩根手指輕輕捏住,轉了過去,猝不及防和謝玦幽深若井的眼神對上,躲無可躲,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半個時辰前的事。謝玦也是這樣看着他,露骨直白的目光,讓他只想用胳膊蓋住眼睛,向後躲,可膝彎被謝玦的手掌牢牢握住,根本沒有退縮的機會。
謝玦盯着他,聲音低柔,帶着幾分蠱惑的意味,“少爺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蘇灼之像被刺了一下,立刻拍開他的手,飛快否認。
“不喜歡!”
謝玦怔了一下,眼裏染上笑意,嘴角也勾起了一點弧度。
蘇灼之又低頭專心地看起了玄光鏡,悄悄用餘光瞄了一眼,發現謝玦竟然在笑,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腦子壞了?被他說不喜歡,還高興?
蘇灼之繃着小臉,繼續和謝玦冷戰。
接下來,不管做什麽,蘇灼之都要自己來,無聲地拒絕了謝玦的所有伺候。
謝玦夾過來的菜,他撥到一邊,不吃。
謝玦遞來的新話本,不看。
謝玦給他斟茶,不喝。
直到天色暗了下來,蘇灼之沐浴完,也不跟往日那樣,向謝玦特意布置得像玉瀾堂的寝殿走,而是去了偏殿。
謝玦終于憋不住了,跟了過去。
蘇灼之方才泡在浴池裏時,一時走神,整個人滑了下去,狐貍耳朵也沉入水裏,好像進了點水,聽聲音跟隔了一層膜似的,朦胧古怪,還悶悶脹脹的,不舒服。
他折下狐耳,壓了壓,又歪頭側向一邊,拍拍自己的腦袋,想讓水自己流出來。
這麽做的時候,謝玦剛好跨過門檻進來。
對視上的瞬間,蘇灼之一下站直,将胳膊交疊抱在胸前,輕哼一聲,肉眼可見地不待見他。
謝玦走上前,關心問:“少爺的耳朵不舒服?”
蘇灼之冷着臉,不說話。
謝玦拉着他走到榻邊,讓他枕着自己的大腿躺下。
蘇灼之當然不會順着他,剛被拉住就掙紮了,生氣地瞪着他,眼裏燃着兩簇小火苗,應該是想罵他的,但又想起來不能理他,就緊抿着嘴,不說話。
像一個可愛的小啞巴。
謝玦看着,心裏不禁這麽想。在他眼裏,小少爺不論如何都是好的。只是,如果少爺真的不能說話,被他欺負了也只能嗚嗚叫,就太可憐了。少爺的聲音很好聽,咬唇隐忍時更是撩人。還是如今這樣更好。
力量方面,到底還是謝玦占了上風。
蘇灼之不情願,也被迫壓着躺在了小榻上,頭枕着謝玦硬邦邦的大腿。他不高興,又要爬起來。
謝玦卻輕按住他的頭,低聲哄勸:“很快的,我知道你不想理我,可不把水吸出來不舒服,別為了我委屈自己。”
誰會為了他委屈自己。
蘇灼之聽到這,動作一頓,不掙紮了。反正是謝玦非要伺候他的,弄完繼續不理他。
謝玦輕捏住蘇灼之的狐耳尖尖,将耳棒慢慢探入耳內,達到一定深度了,停下,輕輕轉動,刮蹭過耳朵內壁,吸裏面的水分。
耳朵天生敏感,獸耳更是如此。蘇灼之覺得被謝玦碰着的狐耳又癢又麻,手指不自覺蜷起,揪緊了謝玦腿側的衣料,皺成一團。
他皺着眉,忍了一會,終于憋不住出聲催促:“還沒好嗎?”
謝玦又停留了一會,才抽出耳棒,還沒說好,蘇灼之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坐起身,用手壓住狐耳,揉了揉。
耳朵又紅了。
謝玦目不轉睛地盯着。
蘇灼之踹了他一下,朝門口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可以滾了。
非常的過河拆橋,用完就扔。
謝玦卻沒什麽反應,垂眼看着蘇灼之踹自己的腳。
順着看去,腳踝上戴着細細的鏈子,其上還墜着一枚精巧的小鈴铛,搖晃碰撞時,發出清脆細微的聲響,只有在安靜的夜裏,離得很近才聽得見。
就好比現在。
蘇灼之也察覺到了,猛地縮回腿,改用手推謝玦的背。
“少爺,我的傷還沒好。”
聞言,蘇灼之動作一頓,下意識縮回了手。
謝玦臉上透着幾分落寞不安,示弱問:“你能幫我上藥嗎?”
蘇灼之遲疑片刻。
“……滾。”
不吃他這套。
謝玦識相起身,只說:“少爺還是睡主殿吧,那裏的床更舒服,是你睡慣了的。你不想看見我,我就在這邊睡。”
蘇灼之不會給自己找不舒服,沒怎麽猶豫,就下榻走了。經過謝玦身邊時,還重重地哼了一聲,大概是表示自己看透他了。那個傷,明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當他傻呢。
這夜。
蘇灼之是一個人睡的。
架子床比他在蘇府的還要寬敞柔軟,像躺在雲朵上,能随意滾來滾去,很舒服。
但不知怎麽回事,他居然睡不着。
這段日子,他都是窩在謝玦懷裏睡的,身側驟然空了,反而有些不習慣。
蘇灼之懊惱地一錘床,翻身把自己埋進枕頭裏,嘟囔自語:“你睡着了你睡着了……”
好半晌,他才終于催眠出了一點困意,迷迷糊糊睡過去。
翌日清晨。
蘇灼之睜眼打了個哈欠,睡不安穩,醒得有點早,想睡個回籠覺的,但睡不回去,只好不情不願地爬了起來,迷瞪瞪地看向四周。
謝玦人呢?
努力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人被自己趕去偏殿睡了。
一直都是謝玦親自伺候他洗漱,侍從不敢主動進來。蘇灼之就爬起來,打算到門口找人。
一出門,就先看到了院子裏站着的人。
寂靜的早晨,天都還未亮透,帶着淺淺的灰白色。樹下,微涼的晨風拂過,一抹挺拔的身形,伶仃靜立,透着幾分寂寥,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
蘇灼之愣住,驀地想起來,他好像一直都沒見過謝玦的爹娘。
謝玦入蘇府時,身份是孤兒,爹娘早就沒了。
那他以前是怎麽過來的?
蘇灼之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并不了解謝玦。
他出生于一個幸福的家庭,從小備受寵愛,無法想象沒有父母的庇護,一個小小的脆弱的孩子,要怎麽才能活下來。還是在魔界這種危險至極的地方。
立于樹下的謝玦察覺到視線,回首看來,眼神陰暗冰冷,卻在看到蘇灼之的瞬間,冷峻的臉色變得柔和,如寒冰融化,朝他笑了起來。
蘇灼之心中一跳,無意識握緊門框,然後松開,向謝玦走去。
他站定在謝玦面前,努力壓下別扭,眼睫微顫,舔了舔嘴唇,有些緊張地望着眼前人,“你不用改,我、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小狗。”
說最後兩個字,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因為之前謝玦說起少爺的狗時,心情都挺好的樣子。
是變态了點,他不太能理解。
但他想讓謝玦開心點。
蘇灼之不知道,這時的他臉有多紅,眼睛有多清澈明亮,璀璨漂亮得讓人想藏起來。
謝玦俯身上前,用力把人抱進懷裏。
就像是擁有了一切。
蘇灼之悶哼一聲,感覺自己快被壓扁了,兩只手無措地僵在半空,過了會,也猶豫着伸過去,輕輕環住謝玦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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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