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酒盡桃花涼6

将小花雕的行李打好包,慕卿快馬加鞭地趕到了河叟家,他明白,把花雕留在身邊一天,自己心中的不舍就會增加幾分,留得越久,到時候想走可就越難了。

湄河水光潋滟,河岸蘆芽滿地,江花似火。一只木舟正停靠在渡口,随着河水起起伏伏,一群鴨子正“嘎嘎嘎嘎”地在河岸邊散步,花雕見狀,歡喜地追了上去,嘴裏不斷地念着:“鴨、鴨、鴨鴨……”

像拎着只小鴨崽般把她拎回自己身邊,慕卿打心底裏大大地白了她一眼,想到上次兩人掃到精光的醬板鴨,這個臭丫頭,怕不是又饞了?

許是收到慕卿目光中的警示,花雕不再追趕面前的鴨子,而是乖巧地跟在慕卿身後,繼續往前走着。

河叟的屋子就在渡口不遠處,一來方便送趕路人過河,二來方便自己來回。

慕卿一襲逶迤長裙,大步流星地走着,花雕跟在他身後,一路小跑。

河叟躺在躺椅上,正沐浴着春日的暖陽,聞見了腳步聲,依舊紋絲不動,倒是慕卿,整個人咋咋呼呼的。

“老頭兒,死了沒?沒死的話趕緊吱個聲兒。”

聞聲,河叟依舊巋如泰山,倒是花雕,躲在慕卿身後,扯着他的長裙,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去看躺椅上的那個老頭。

渾身髒兮兮的,還散發着淤泥的腥氣,花雕覺得,面前的這個老頭,有點像湄河裏的水鬼?

花雕下意識往慕卿身後縮了縮。

見河叟扔不搭理他,慕卿索性拉着身邊的小花:“小孩,走,我們拆家去。”

“磨精,拆家是什麽,好吃的嗎?”

花雕吃着手手,一臉純真無暇,問道。

河叟一聽這話,再也坐不住了,立馬一個骨碌,從躺椅上爬了起來,随即頗有意味地打量了花雕片刻。

“慕小子,我說你怎麽這麽久都沒有來看我這個老家夥呢,原來是有了一個小娃娃呀。”

見河叟爬起來了,花雕很乖巧地跟他打招呼:“爺爺好,我是獅虎的小花雕。”

“花雕,花凋,這名字不好,不好。”河叟聽了,随即搖了搖頭,否定道。

“嫌我起的名字不好,要不你來起個?看看我們家小花喜不喜歡,然後再考慮要不要換,哈哈哈哈。”

慕卿倒也不覺得尴尬,打趣道。

“兩個人,渡河?”

河叟以為慕卿是像往常一樣來渡河的,起身欲去收拾家當,卻被慕卿一把攔住,爾後慕卿在他耳邊輕輕地嘀咕了幾句。

河叟聽後,面露難色,随即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向小花雕。小花雕仿佛是會意到什麽一樣,突然一把抱住慕卿的大腿:“獅虎你是不是不要花雕了,像娘親一樣,然後又把花雕送給別人?”

慕卿:“……”

這小丫頭平時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現在怎麽智商突然上線了呢。

慕卿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安慰她:“放心,我會常來看你的。”

花雕什麽也沒說,只是揪着他的衣角,不放開。

慕卿未再說只言片語,只是挪下她的小爪子,又摸了摸她的頭。

他也舍不得啊。

他從來都是一個人,潇灑自由,直到花雕的出現。這個女孩,成為他生命中唯一的慰藉,讓他寥寥的餘生,多了慰藉,不再是一個人,平添了牽挂。

羁絆真可怕。

花雕只是坐在院裏的一方冰涼的巨石上,看着慕卿越走越遠,從最開始的小聲啜泣,到後來,變成了嚎啕大哭。

他聽不見聽不見,什麽都聽不見,慕卿捂住耳朵,大步跑開。

可無論跑多遠,老有哭聲,像錐子一樣,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心。

“壞蛋!壞蛋!”花雕一邊哭着罵着,還一把揪過石縫裏長出的碧草,賭氣似的摔在地上。

她以為慕卿會像以往一樣妥協,可這次他并沒有,只是在花雕的視野裏,逐漸縮成了一個小小的白點。

小孩子精力有限,哭得累了,花雕就靠着巨石睡着了。

就連夢中呓語也念念不忘:“磨精,磨精,磨精你為什麽不要花雕了?”

河叟看她鬧夠了,罷了搖了搖頭,心中唏噓道,不是不要,是不能,畢竟,他是從空山谷出來的人。

白天,河叟擺渡,将岸上來來往往的人送去送回,花雕呆在船艄,趴着身子,伸出手去撈水裏的游魚。

夕陽西下,一天的忙碌結束,花雕眼見着白天智叟送了很多人回家,非要他送自己回家,河叟不答應,小花雕當然不饒人,坐在船艄上,“哇”地一下哭了起來。

“別哭!再哭,給你丢湄河裏喂魚!”河叟呵斥道。

小花雕一聽這話,哭得更兇了,哭聲游蕩在兩座山峰之間,愈顯得凄厲和慘絕人寰。

不僅如此,花雕還變本加厲地一把抱住河叟的竹竿,死死不松手,阻止他繼續前行。河叟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借力打力,一竹竿把她丢到了水中。

也是那一瞬間,花雕明白了,原來不是所有人,都待她如慕卿一般好。

花雕被嗆了好大一口水,再也哭不出來,她不會水,只是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水裏的竹竿,眼神幹巴巴地瞅着河叟,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會意到了她求助的小眼神,河叟看她不鬧了,給她拎了上來,迅速靠岸擦幹,給她生了一堆篝火。

望着她安靜烤火的模樣,河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唉,這孩子是慕卿的心頭肉,要是慕卿知道了他這樣對她,指不定又要把他的小屋子翻個底朝天。

沒過多久,花雕病了,是心病。

起初看她一言不發,只是望着窗外發呆,河叟以為花雕是碰到冷水着了涼,摸了摸她的腦袋,不燒,也沒太放在心上去。

好家夥,這個小鬼到後來連飯也不吃。

“小娃娃你這樣可不好,要是瘦了,慕卿肯定又要責怪老頭子我了,說我沒有照看好你。”

河叟盛了滿滿的一碗菜,放到花雕面前。

花雕不僅不吃,還開始耍起小性子來,一把摔了面前的碗,“叮當”一聲,清脆的瓷器聲回蕩在空氣裏,地上有散落一地的碎片和飯菜。

“哎喲,我的小祖宗。”

河叟哀嚎了一聲,趕緊扯過花雕,看看她有沒有傷着哪裏。他倒不是舍不得錢,大不了可以找慕卿報銷嘛,只是害怕小花雕傷了自己,不好向慕卿交代。

花雕更是得寸進尺,蹦到他面前,扯着他花白的胡子,疼得河叟龇牙咧嘴:“你你你!慕卿不在,還沒人能治得住你這個小娃娃了是不是?”

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河叟也沒好好吃飯,幹脆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曬起了太陽。

三月的暖陽暖暖的,日光不驕不躁地打在人臉上,清風徐徐,沒人過河的時候,恰好是河叟最清閑的時候。

河叟氣在心上,睨見花雕在院子裏拔草,打算吓吓她,索性躺在躺椅上,繼續裝着屍體。

等了好久花雕卻并不搭理他,躺椅上的人沉沉睡了過去,直到日落,一雙小爪子推醒了他,聲音裏滿滿都是急切:“爺爺,你怎麽了爺爺?”

河叟從昏沉沉中醒來,扶了扶額:“小丫頭片子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管我這個老頭子的死活。”

可下一秒,花雕小臉一擡,滿滿都是斑駁的淚痕:“爺爺,我想回家,我想他了。”

“那,我們明天回去看看他?”

河叟萬萬沒想到,面前這個屁點大的小鬼丫頭居然會有這麽深的執念,心中一陣欣慰,終究是服軟了。

“真的嗎?”淚光晶瑩,花雕眼裏閃着日月星辰。

“不騙你。”

細數來,花丫頭已經在自己這裏又近一周了,這一周,慕卿又在幹嘛呢?肯定私底下偷偷想過這個小鬼無數回了吧……

第二天一早,河叟帶着花雕回家。

慕卿套了馬,正欲離開,看到不遠處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心裏咯噔一下,随即被無法言狀的歡愉填滿。

是她。

她回來了。

他本來想去下一個藏酒的地方的,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剛巧要出門的這一段被花雕撞個正着。

“磨精你要去哪裏,為什麽又不要你的小花了,說好了會回去看你的小花呢,現在是要去哪裏?”

不行,她不能放他走,這個人要跑路!

驀地死死抱住馬腿,整個人挂了上去。

那馬是伴随慕卿多年的良駒,能日行千裏,性子溫順,見到眼前突然趴上去的小女孩,龐大的身軀一震,随即不可思議地望着她。

還好,慕卿虛驚了一場,沒驚着馬,沒傷了小花,随即把小花從馬腿上扯了下來。

“我不管我不管,磨精去哪裏,要帶上小花。”

“好吧。”

慕卿望向河叟,目光中有幽幽的埋怨。

河叟老臉滄桑一笑:“管不了咯,管不了咯,家要被這小娃娃拆了。”

“騎馬馬,騎馬馬,駕!”花雕被慕卿抱上馬背,整個人跟突然活了一般,生龍活虎的。

“老頭,後會有期。”

小花雕興奮地抓着馬鬃,完全忽視掉一旁滿臉羨慕的河叟。

“年輕真好呀。”二人絕塵而去,河叟望着他們在視野裏縮成小小的一團,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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