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戲子入畫滿臨初9

流芳園人聲鼎沸,賓客雲集,又有美酒佳肴和美人佳曲助興,好不熱鬧。

而幾牆之外,卻是另一番風景。

沒有燈火,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夜幕仿佛一個巨大的黑色染缸,裹挾着晦暗不明的星子,将殺機和危險揉雜其中。潛藏在暗夜裏的知了聒噪地叫嚣着,一聲聲驚響,恍若久經羁旅的僧人,叩開積滿塵埃的古舊佛院。

一個六七歲的男童神色慌張,兩步一回頭,步履匆匆地提着一盞昏黃的紙燈籠,穿過百尺回廊,折過庭院,眼見着即将走上拾翠橋。

突然,黑夜中伸出一雙手,順勢将他推進池塘。男童手中那盞昏黃的燈籠,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濺出幾絲火星,随即整個燈籠都被火光吞噬。

他還未來得及看清那人的面貌,就墜入滿池冰冷,如紋理般絲絲入心的恐懼襲來,來不及多想,脫口就是一句“救命”。而一張嘴,便又被灌了滿嘴的腥鹹,是湖中水草的味道。

不得已,只得奮力在水中往上游着,越撲騰,反而沉得越快。而肇事者,嘴角洋溢起得逞的邪笑,拖着裙擺潛伏進一旁的灌木中,靜靜地等待着結果。

不出五分鐘,等湖裏沒了動靜,她就可以回去複命,除去貴妃娘娘的心頭大患,指不定能得娘娘器重,平步青雲。

“救……命……啊!”落水的孩童被嗆得喘不過氣來,卻還是極力呼救。

此處地段偏僻,尋常白日裏來的人也不多,更何況是晚上呢,即便如此,他也祈求此時能有一兩個過路的人搭把手。

玉龍吟本來剛跟兩個宮外來的莫名其妙的娃娃怄完氣,郁悶至極,正欲在宮裏四處走走,只聽得撲通一聲,爾後就是有人的呼救聲,急忙尋找聲音的來源,想前去搭救。

撲水聲越來越近,等玉龍吟跑近才發現,原來是皇後娘娘膝下的小皇子玉景奕落了水。

奈何玉龍吟也不會水,只能扯着嗓子呼救,眼睜睜看着水中的那人掙紮,越陷越深。

白無垢和花伶本正在蓮池的一邊叉錦鯉,聽得有忽遠忽近的求救聲,急忙去尋那聲音的來源。

青芙湖是一片葫蘆狀的湖泊,面積挺大,所幸的是,他們和求救的聲源距離并不遠。沒一會兒,白無垢和花伶就見到湖邊手足無措的玉龍吟,燈火下他的臉龐煞白。

“河裏有人落水,快救救他!”玉龍吟打着燈籠,指着不遠處河上漂浮的一串泡泡。

人命關天,見是有人落水,說時遲那時快,白無垢身影矯健地躍入池中,将已經整個沒入湖中失去意識的玉景奕一把撈起來,花伶看着兩人濕答答地走上岸,趕緊去扶。

沒多久,青芙湖四周圍了些許宮女奴才,見此情此景,吓得魂飛魄散,匆匆忙忙地去尋太醫。

白無垢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滿眼淡定地看着被嗆昏迷的玉景奕,又瞅了旁邊急得團團轉的玉龍吟一眼,不屑地鄙夷道:“喂,我說你,吃這麽多飯白長的哇,一直杵在邊上幹嘛?”

“我……”我也想救啊,可是我不會水啊,玉龍吟百口莫辯。

“你自己不會游泳,你就不會找別人幫忙嗎?如果我不來,也沒人聽見求救聲,你就站在岸上看着他被淹死?”白無垢又是一頓奚落,花伶在一邊幫腔作勢,氣鼓鼓地叉着腰,聽着白無垢數落玉龍吟。

有毒,這個人真的有毒。他明明,有呼救的啊,平時他一聲令下,馬上就會有人俯首稱臣,這次他喊得這麽大聲,怎麽會聽不見呢……他貴為皇子,至今還沒有人敢這麽跟他說話,玉龍吟雖是覺得委屈,但細想,覺得白無垢說得也在理,畢竟被救上來的人來頭也不小。

掉進湖裏的人是玉景奕,被收養在皇後娘娘名下的孩子,雖不是親生,可也是被皇後娘娘視為心頭寶的小皇子。說來這個孩子也可憐,他的母親靜妃,就在幾年前,被發現和侍衛私通,被打入冷宮,不見天日。

盡管整個事件疑點重重,但事實擺在皇上面前,靜妃和小景奕能活下來已經是皇恩浩蕩,沒人敢去翻這個舊賬,自然而然兩人再無翻身之日。

皇後和靜妃姐妹情深,靜妃落難,也無人敢幫她說兩句話。只是皇後看到小玉景奕沒人照顧,還經常被其他的小皇子欺負,便将其收到自己名下撫養。即便如此,因生母的幹系,宮裏其他人打心底裏對這個孩子也沒幾分待見,只是耐着他有皇後娘娘的殊寵,不得不阿谀奉承。

皇後娘娘本來在流芳園看戲,聽下人報告玉景奕落水昏迷,就火急火燎地回宮。

玉景奕的貼身奴才丫鬟跪得滿地花花綠綠,幾名禦醫正在一旁候命。都知道玉景奕是顆棄子,可整個皇宮裏唯一将他寶貝着的人便是皇後。皇後位高權重,小皇子要是有半點閃失,他們可都要提頭來見。

在流芳園,沈佳期唱完下臺的時候,發現人群裏的白無垢和花伶已經不見了身影,慌忙四處尋找。沒一會兒,就有宮人急忙來報,說兩個小家夥在皇後娘娘那裏,沈佳期以為出了什麽岔子,趕忙跟上那宮人的步伐。

因為白無垢和花伶兩人及時地把玉景奕從湖中撈起來,這才讓他性命無虞,便被宮人們攔下來了,安排在候客的廂房。

四壁的博物架上擺滿各種玲珑玉器,造型千奇百怪,無一不是價值連城。花伶在旁邊看得啧啧贊嘆,時不時伸手摸幾下,一邊還朝白無垢嘀咕幾句。

白無垢剛開始還有耐心地應她幾句,後來嫌她聒噪。

有好水好茶伺候着,白無垢把花伶抱上旁邊的太師椅,又撿了塊很有看相的糕點塞到她手裏,試圖堵住她的嘴巴。

“無垢哥哥,皇後娘娘是不是一個很大的官啊?”花伶并不消停,繼續追着他問東問西。

“待會兒見到她,別亂說話,記得,你是一個啞巴。”

花伶一聽這話,又看見白無垢眼中的堅毅,趕緊捂住嘴巴,連連點頭,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骨碌轉着。

沒安靜多久,花伶又吱聲:“無垢哥哥,我們剛才抓的魚還在青芙湖邊上,剛沒拿。”

想着自己的勞動成果差點打了水漂,白無垢仰天長嘯道:“啊!不行,待會兒一定要都拿上。”

另一邊,皇後回到宮中,發現玉景奕并無大礙,一顆懸着的心才落下,開始追問事情始末。

“母後,剛才,有人把我推進湖裏。”玉景奕受到不小的驚吓,面對養母的詢問,哭哭啼啼大半天也沒把整個事情說清楚。

“兒臣想去看……”還沒說完,就被一旁的宮人捂住嘴巴。

想去看母妃。

要知道,玉景奕母妃,可是宮中大忌。今天宮裏熱鬧,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流芳園,玉景奕出宮前,特地遣散衆人,以免人多陣勢大驚擾到旁人,就是想要去看一看生母靜妃。

皇後娘娘每每想起靜妃,也是無不哀婉長嘆,泣涕漣漣,所以即便是在皇後娘娘的豔姝園,談論靜妃也是忌諱。

“小皇子貪玩,無心看戲,想着要和各位奴才宮女們在青芙湖旁邊的假山玩捉迷藏,這才不慎落水。是我等疏忽,還請娘娘責罰。”領頭的丫鬟吓得花容失色,趕緊攬責。

“罷了吧,沒事就好,我去見見救小皇子的兩位恩公,你們也不必太過自責,以後注意些就是了。”

“是。”宮人們低着頭齊聲應答,并未瞧見面前人拖着逶迤的長裙,步态婀娜地走遠。

沈佳期進門就看見乖巧端坐的花伶和翹着二郎腿的白無垢,長嘆口氣,兩個娃娃沒事,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下。

“師父。”花伶瞧見來人,滿心歡喜地蹦上前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抱抱。

“老頭。”白無垢睨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

看到花伶乖巧粘人的模樣,沈佳期頓時沒了什麽火氣,揉揉她毛茸茸的腦袋。

這花伶之前跟着葉童舟,本來是極乖巧的,自從白無垢來以後,調皮搗蛋的本事就上升了幾個檔次,想到這裏,沈佳期拉下臉冷冷地說道:“又闖什麽禍了?”

“不是,老頭,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白無垢嘴裏還含着半塊糕點,忿忿不平說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師父,你聽我說……”聽花伶絮絮叨叨說着白無垢見義勇為的事跡,沈佳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天吶,今天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無垢這小子居然成了氣候。

——

“事辦成了嗎?”塌上躺着的人是容貴妃,她似寐非寐,懶洋洋地問了句。

前些日子大雨,小皇子貪玩,在外處玩耍時,天黑路滑,不慎溺水而亡。本來想着這個計劃天衣無縫,畢竟這個宮中的棄子除了皇後,也不招其他人喜歡,誰還會去過分探究事情的始末。

“沒……沒……也不知道從哪裏出來……來了個小子,把……把玉景奕救起來了。”下面人跪在地上,抖若篩糠,結結巴巴說道。

“小子……難不成?”狹長的丹鳳眼中閃過幾絲狐疑,怒不可遏地說道:“給我查,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是……”底下人唯唯諾諾道。聽聞這容貴妃一向手段陰險,心腸歹毒,今天能從她手中撿回小命,實屬難得。

容貴妃精致的妝容上挂滿了細密的汗珠,她思緒并不安寧。當初她争寵,費盡心機打壓靜妃,本想着鏟草除根,将玉景奕這個孩子也做掉,沒想到皇後娘娘極力保全玉景奕。如今好不容易逮住機會,卻被攪亂了,難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靜妃還有其他勢力,打算複生?

沒出半日,探子就回來了。

“主子我調查清楚了,那個小子叫白無垢,他跟玉景奕并無關聯,只是柳源戲班的一個戲子,不過……他身份可不一般。”

“哦?”塌上的人花容月色中帶着幾絲驚愕,一個戲子,身份能不一般到哪裏去?随即又品了口紫米冰露玉釀:“這可怎麽說?”

“那姓白的小子身上有一枚玉佩,那圖案可大有來頭,上面有一條雙爪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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