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大修)

等到她再度睜眼,早已日上三竿。

倒是難得睡了個好覺。

用過早食之後,銀丹把安胎藥從廚房端了過來。茶湯煙霧袅袅,漆黑一片,只是看着就叫祝苡苡忍不住皺眉。

但想着昨天大夫臨走前交代的話,她只得狠下心來,強迫着自己,一口一口,把那滿滿一海碗的藥喝了下去。

祝苡苡幾欲作嘔,看着身後的銀丹和忍冬心疼不已。

就在這會兒,鄭芙自西跨院而來,她從随身帶着的荷包中,取出兩顆油紙包裹着的蜜棗遞給祝苡苡。

祝苡苡把蜜棗含在嘴裏,片刻工夫,臉色緩和了許多。

鄭芙殷切的握上祝苡苡的手,“姐姐可覺得好上了一點,我記得從前在徽州府的時候,姐姐和我都很愛吃荟萃閣做的蜜棗,這是我照着小時候的口味做的,可還像?”

祝苡苡回味了下口中的甜味兒,而後緩緩點頭,“确實像,芙兒的手很巧。”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這安胎藥的作用,自昨日起,祝苡苡便覺得自己精神好了不少。原本還時不時脹痛的頭,輕快了許多。

她轉眸看向鄭芙,“芙兒對,今後可有什麽打算?”

她想,若是鄭芙不想繼續在京城待下去,她倒是可以叫人送鄭芙回徽州老家,畢竟表舅一家人都在,也能照顧到鄭芙。

見鄭芙突然低垂着頭,她試探的問了問:“福兒要是不想再待在京城,我讓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哪知這話一出,鄭芙一雙眼頓時蓄滿了淚,“姐姐是不是嫌棄我了……所以才想趕我回去”

別說站在一邊的忍冬和銀丹,就是祝苡苡聽了她的話,也不由得眉心一跳。

她記得以前鄭芙沒有這樣愛哭的,難道是因為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人反倒變得脆弱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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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這個意思,是走是留全看你自己,你若是想留在京城,總得想個落腳的方法。”

祝苡苡一直信奉,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她不可能一生一世都照料着鄭芙,鄭芙得有自己賴以生存的本事。

“我名下有一家成衣鋪子,裏面還有個差事缺着,芙兒覺得如何?”

祝苡苡記得在徽州府時鄭芙的女工,便是出了名的好,這麽些年沒練興許生疏了,但去成衣鋪子描個花樣,應該也不是問題。

鄭芙眉心一擰,剛聽祝苡苡說成衣鋪子還以為要讓她去做掌櫃,結果,只是在鋪子裏打個下手。這不由得讓她失望極了,可這會兒她也有些不好直言拒絕。

“那……去試試吧……”

祝苡苡微微晗首,随即打算将鄭芙領着去見那家成衣鋪子的掌櫃,若是鄭芙在那兒呆的好,後頭把這家鋪子給了她也未嘗不可。

忍冬伺候着祝苡苡了身輕薄的窄袖衫子,下頭綴了條鵝黃的海棠花裙,尋了件杏色的罩衫披上。

“夫人您當真要親自領着表小姐過去?”

祝苡苡勾唇笑了笑,“自然是要我領着過去的,芙兒畢竟是我表妹,再說了,只不過出去走走,能有什麽事情。”

忍冬沒有說話,銀丹卻按捺不住了,“大夫都讓您少操勞些,要注意身體。”

“不打緊的,我今日已經好了不少,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們兩個在嗎,要實在有什麽事情,我教與你們去做便是了。”

忍冬和銀丹兩人四目相對,而後都抿着唇,再也沒說話。

這家成衣鋪子地段雖算不上太好,可生意也還不錯,每月的進項也算可觀。能做到這般,也全靠鋪子掌櫃招攬了幾位技藝出色的繡娘。

描的花樣子好看,繡出來的圖樣也活靈活現,頗得成中一些夫人小姐喜歡,不少客人都會尋着來買。

甫一進門,鄭芙便悄悄地打量起這成衣鋪子。上頭挂着的衣衫倒還算漂亮,就是地段不太好,加上鋪面有些小。

很快,她便一臉興致缺缺的模樣。

但在祝苡苡将視線轉過來時,面上又浮出一抹笑意。祝苡苡問她覺得如何,鄭芙也只說,“芙兒聽姐姐安排。”

祝苡苡微微颔首,随即和掌櫃的交代了關于鄭芙的事情。

這會時候已經不早,差不多要到了午時,正巧路過城中頗有盛名的酒樓望仙居。祝苡苡很快便下了主意,帶着一行人去了酒樓吃午食。

幾人進了雅間,鄭芙看見祝苡苡坐下跟着坐在旁邊,只是她這邊理着衣裙,擡頭就看見忍冬和銀丹也跟着一道坐了下來。

她心頭兀地不爽。

心裏計較着祝苡苡一點規矩也不懂,不知道主仆有別,竟還能容忍兩個下人跟自己一桌吃飯。

銀丹倒是沒注意到鄭芙隐秘的眼色,忍冬比她心細,心中也閃過幾分計較。

店裏的夥計過來,祝苡苡随即點了幾個招牌菜。夥計一看就知道祝苡苡非富即貴,于是趕忙推薦着店裏的新菜色。

“這位夫人可要嘗嘗我們店裏的‘歲寒三友’,”他一邊打量着祝苡苡的反應,見祝苡苡似乎頗有興趣的樣子,他才接着開口,“歲寒三友,就是分別由松針葉制成的氣泡水,梅花泡制的果茶,青竹葉做的糕點,不少夫人小姐都很喜歡。”

自從推出這道菜色之後,店裏慕名而來的人多了不少。倒不是說這三樣有多好吃,只是因為擔着雅名,加上又有寓意,做法新穎別致,剛推出來就吸引了不少人,而這三樣雖然算不得正菜,但也自有它的特色,城中附庸風雅的人不在少數,廣受好評,也實屬正常。

祝苡苡欣然同意。

後頭喝着那松針葉制成的氣泡水,倒确實有點意思。甜甜的,含在口中有輕輕炸開的感覺,她從來都沒有喝過這種水。

這讓祝苡苡冒出了些其他的想法,若是能在這家酒店後廚找到研制出這道菜的師傅,她倒是想高價把這位師傅招攬進自己的酒樓。

這麽想着,她不由得有些出神。下木階一時不察,身子直直往前栽去。

不只是身後的忍冬銀丹,就連站在她身側的鄭芙也是吓了一跳。

她現在還得靠着祝苡苡,祝苡苡可千萬不能出什麽事。

可鄭芙伸手去撈,卻只抓了空,什麽都沒撈到。

就在祝苡苡轉瞬将要跌下去的時候,她餘光瞥見一抹寶藍色的衣袂,下一刻,她的雙臂被人攙住,穩穩的停在了木階之上。

祝苡苡驚魂未定,喘息有些劇烈。

身後三人趕忙跟上,銀丹忍冬一左一右攙着祝苡苡的雙手,反倒是離得最近的鄭芙後知後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

心緒漸漸平複後,祝苡苡這才擡眸看向面前的人。

他穿着一身寶藍色的窄袖錦衣,腰間束着銀鈎革帶,氣質冷冽幹練,五官深邃,模樣凜人,偏偏斜飛的墨眉又透着幾分肆意張狂。

她已是婦人,不必帶着幂籬,自然而然,她打量的目光也落入了面前男人的眼裏。

祝苡苡欠了欠身,“多謝公子相救。”

男人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話,随後他偏身站在一側,打算讓祝苡苡先行下去,他偏身一讓,身後的另一名男子便猝不及防地看清了祝苡苡的模樣,原本還欲調侃的臉色陡然一變。

“芸凝……”

他攔在祝苡苡身前,擋住了祝苡苡的去路。

銀丹忍冬皆是被這人唐突的舉動氣到,正欲開口呵斥之際,前頭的男人轉身過來。

“她不是,你認錯人了。”

周芸凝如今應該随軍待在邊境,怎麽可能會出現在京城之中,只是面前這人,确實和周芸凝很是相像,剛才看見時,他也有片刻恍惚。

馮縛垂眉斂目,自嘲般地笑了笑,“是啊,他怎麽可能在京城,是我認錯了。”

随即,他拱手朝祝苡苡行了一禮,“是在下的錯,唐突了姑娘。”

銀丹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真是無禮,你看清了我們夫人的發髻嗎?”

旁邊的忍冬不動聲色的扯了扯銀丹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面前這兩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貴,輕易得罪不得。

但這穿着竹青色錦衣的男子卻沒有半點氣惱,反倒是又朝祝苡苡道了個歉。

“夫人見諒。”

祝苡苡斂起眉頭,雖說這身着寶藍色錦衣的冷峻男子救了自己,可她實在不想與面前這兩人糾纏。随即錯過兩人,在忍冬和銀丹的攙扶下,一步一步邁下木階。

身後的鄭芙雖一言未發,但卻也暗暗觀察着那兩個男子。一眼瞧過去便知道是人中龍鳳,身份非凡,氣質與一般人迥然不同。長相也那般出衆,就是她不能理解,祝苡苡怎麽就對這兩個人避如蛇蠍。

鄭芙忍不住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視線猝不及防和那氣質凜若寒冰的男子對上,她心尖顫了顫,後怕地收回目光。

“還看什麽,人都走遠了,你要實在好奇,大可派人去打聽一番。”

馮縛苦笑着,“我已經成親,芸凝也已嫁作他人婦,又何苦要去招惹一個與我沒有半點關系的女子。”

韓子章壓着眉,十分不解的看向馮縛,“做不了妻,做妾不行麽?你這麽多年都沒能忘記周芸凝,找個替代的人也無可厚非。”

剛才那婦人雖姿色出衆,可一眼便看得出來,并非出自什麽名門貴族,便是嫁了人又如何,馮縛要實在喜歡,搶來便是,做不了妻,做個妾,待她好,不也是一樣的。

“子章你不懂,你從未喜歡過一個人,不懂這樣的感覺。”

韓子章睨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拔步朝雅間內走去。

皇帝的寵妃,貴妃章氏誕下一名皇子。皇帝已經快要到知天命之年,這皇子,算是老來得子,加之皇帝本就子嗣不豐,長到成年的皇子,除了東宮太子之外,便是五皇子趙明熙。

八皇子才九歲,尚在稚齡,加上母妃不過是一屆出生卑微的平民女子,自然沒什麽值得關注。

可這才出生的九皇子不同,子憑母貴,一出生便獨得皇帝喜愛。皇帝破了例,賜予這剛出生的皇子封號封地,只待滿月之際,便宣旨下去。

這事一出,禮部翰林院少不得一陣忙碌。

出乎意料的是,這起草诏書的事情竟然落到了翰林修撰孟循的手中。這可是獨一份的榮寵,若是寫得好,自然少不了賞賜。

皇帝朝孟循抛下的橄榄枝,不少人也嗅到了些味道。

孟循怕是以後就要成為皇帝眼中的紅人了。

這日,孟循下值之前,禮部主事伊拱突然相邀,不止叫了孟循一人,還有一幹為皇子滿月禮忙碌的官員。孟循很少參與官員之間私底下的聚會,作為侍奉禦前的展書官,他自然知曉皇帝有多麽厭惡,膠固朋黨遞相提挈。

只是身為皇帝也有無可奈何之處,底下的人不過分交私,皇帝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今日卻有些不同,孟循拒絕不得。伊拱用禮部尚書理由的李由壓着他,他若貿然拒絕,等同于公然與內閣輔臣為敵。

若真要這樣,皇帝也顧不過他這麽一個小小的七品修撰。

好在伊拱似乎只是試探他的态度,與他來回客套着,只是有一點孟循分外厭惡。

在這酒樓的宴席上,這些自诩風流的文人總愛招些酒樓養着的官妓,衣着暴露,妖嬈妩媚,官員皆是以此為榮。

孟循壓下眉頭暗自忍耐着身邊的妖豔的女子,刺鼻的香粉味,幾乎要讓他控制不住面上的情緒。

好在伊拱酒量不佳,沒多久便吃醉了。這宴也随之很快散場。

禦街之上,微風拂面,吹散了不少他身上沾染的氣味。

在夜風中站了好一會兒,他才歸家。

然孟循不知道的是,自他和伊拱等人一道進了酒樓再出來,那一切都落在了被馮縛尋到的鄭芙眼中。

鄭芙自認發現了一樁秘辛,回想起剛才那位馮世子的話,她心頭跳得厲害,暗暗生出些荒唐的想法。

若是她想的真能成事,那以後,她說不定會和那些高門貴女一樣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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