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北風卷地, 八月飛雪。

邊境的冬日,總來的特別快。風刮的快叫人眼睛都睜不開,穆延有些恍惚。

他也與随軍的将士一般,等待着炊煙升起。

快到午時了, 正是吃飯的時候。

穆延和年紀同他一般的孩童, 在次所的竈房外玩耍。他向來安靜不多話, 與同齡的孩子總玩不到一處去,只能一個人默默坐在柳樹下, 等候着自己的娘親。

約莫過了去半個時辰,他總算等來了自己的娘親。

他咧着唇角, 捏着從集市上買來的珠花,腳步輕快地朝自己娘親走去。

而因忙完了手上的事務,一身輕快的女子,臉色卻兀的沉了下來。

她蹙着一雙秀麗的柳葉眉,“有什麽事, 可是餓了, 餓了去庖廚找點吃的, 我累了,先去歇着了。”

說完, 女子轉身便離開了。

他呆呆看着女子, 捏着珠花的手松了又緊, 緊了又松,他想跟上去, 女子卻像是察覺到他的意圖似的,快步甩開了。

穆延心底湧出幾分失落, 他低垂着頭, 看着自己滿是黃沙的靴子, 又看了看手中的珠花。

他抿緊了唇,轉頭往庖廚去了。

可是他不餓,一點都吃不下。

他呆呆的看着那些大快朵頤的同齡人,自己面前碗裏的吃食卻一點都沒用。

穆将軍剛從操演場上回來,一進庖廚,就看見一下筷子都沒動的穆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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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作思量,便知道是發生了什麽。

穆延心性要比一般的同齡孩子沉穩不少,到底也只是個八歲的孩童,想什麽念什麽,大多都擺在明面上,一看便知。

他笑着坐在了穆延旁邊,穆延一見是穆将軍過來,原本沉着的臉也浮上一些笑。

“吃不下嗎,要是吃不下,就随我一同去練練,累了,自然就餓了,怎樣?”

穆延擡着頭,一雙眼清澈澄明,“可穆将軍,您才剛剛從練武場上回來,還是先吃飯吧。”

沒等穆将軍在說些什麽,他便低頭開始吃飯。

穆将軍擡手揉了揉他的額發,“好,那便聽延兒的,吃完了再去。”

視線漸漸迷亂,眼前的場景也變得模糊起來,穆延想要伸手去抓,卻又什麽都沒有抓住。

最後,他只記得臨行前穆将軍交托他的話。

“延兒,你以後,只管自顧自開心的活,不要想以前的事情,随心所欲,不受拘束,這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

穆将軍說這話,北境正是漫天飛雪,擡手不見五指的時候。

但在穆延記憶中,穆将軍爽朗的笑卻依舊明晰。

他會和他說的一樣,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自顧自開心的活着,他會忘記那些前塵往事。

下一刻,場景變換,北境漫天的飛雪再也看不見。

他站在槐樹下,旁邊站着的是身姿綽約笑容璀璨的祝苡苡。

她剛剛替他手上上了藥,動作輕柔關切。

這于他而言,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傷。他從前在邊境的時候,受過的傷要比這嚴重的多,以至于這樣的疼痛,大多時候他都并不在意。

他們才見過幾面。

但見過的每一面,她都在幫他。

他好久好久都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善意了,或許對她而言,不過就是舉手之勞,換做另一個人,她也會這樣待他。

但穆延不願去想那麽多,他只知道,他現在很開心。

和穆将軍對他說過的一樣,他很開心,他好像也可以忘記那些過去了。

穆延睜眼醒來,入目的,是皎潔高懸的玉輪。

他唇角不自覺泛出些笑,想着近日來的事情,心情越發松快。

這趟去江寧,他會好好護着她的,他會盡到自己的職責。

距那日酒樓之事,已經過去了三日。

三日間,祝苡苡也未曾歇下來。手中的賬簿大多都已經理清,那接下來要做的,便是把那些産業好好的經營起來。

吳叔叔擅守成卻不善進取,即便原來,祝家是徽商商幫中的佼佼者,但這一年下來,卻也漸漸落了下風。祝苡苡不願看到自己爹爹,辛苦半輩子操勞的基業,便就這樣漸漸蕭條,她只得打起精神來。

或許是一脈相傳,她做事兒,多少和他爹爹有些相似。

他們徽州府地産不豐,做生意,也是指望這周遭的州府轉來倒去,予以牟利。蘇杭的絲綢,松江的布絹,這采買轉通,大多都落在他們徽商手裏。

細細算下來其中最掙錢的,莫過于飯去海外的茶葉生意,和布匹生意。

但祝苡苡去看他名下幾家布莊的進項,卻又要叫前些時候少了不少。

做生意,也和逆水行舟是一樣的道理,不進則退。

旁的人都在想盡辦法,做大做好,而他們只顧守成,自然也就比不上人家。

祝苡苡打算去江寧府一趟,相看那些賣的好的绫羅綢緞,再做打算。

她手上握着暢通天下的淮安漕運的門路,想要販賣這些布料,不算的什麽難事。

除此之外,她也還有一樁心事未了。

這日吃過午食後,祝苡苡總算等來了驿站傳過來的信件。

銀丹捧着那封信,自外院送到了祝苡苡面前。

天氣快要入冬,即便在院子裏風不大,也難免的有些冷。

她外頭罩了件鵝黃色的披衫,呷了口茶盞中的甘草茶,一口茶水下去,咽喉唇齒都泛着淺淺的甘甜。

前幾日有些上火,喝一喝這甘草茶,确實清火生津。

她将茶放到一邊,擡手接過銀丹送上來的信件。

是曾經與她交好的劉氏寫來的信。

劉氏的夫君餘辰溪與孟循同榜的進士,只不過現在,他還在外放,坐着她接壤州府的知府。

信是快馬送來的,距離劉氏寫完,也不過才兩日。

祝苡苡看了信後,眉頭悄然舒展開來。

果然如她料想的那樣,徽州府治歙縣的知縣大人,确實是個賢明清正的人。

如今的歙縣知縣陳知曲原本出身清官世家,若不是因為進言時失了分寸,也不至于被貶到歙縣來只做個小小的知縣。

此人為官,一心為民。

歙縣治下的幾個村落,全是窮山僻壤,靠山吃山。為了解決這幾個村落的問題,陳知曲想了不少法子,又是領着村民們開荒種地,又是領着村民們養蠶種桑。

奈何歙縣這幾年虧空,賬上沒有銀子,即便有心也辦不成事兒。

祝苡苡願意出這個錢與精力,買一批桑樹種子,讓那幾個村落的村民有一份生計。

這裏的土壤雖然不适合種棉花,但種桑樹卻不是問題。桑樹今年栽下,小心照顧着,明年定能長出不少桑葉果子。這樣一來,養蠶,便沒有什麽顧忌憂慮了。有了蠶,就有了蠶絲,生計便不愁問題。

她這趟去江寧,還想去看看那邊的缂絲術法。

這事兒于祝苡苡而言,是一舉二得的事情。

一來,她能幫到那些窮苦的百姓讓他們生有所依二來,她能借此結交那位陳大人。

陳大人出生江南書香世家,與他互有往來,對祝苡苡而言,對祝家而言,百益而無一害。

她還能借着這位陳大人,認識更多的人。

即便折損些生意上的利益,那又如何?祝家失去的那些,比得到的,少的多。

既然已經知曉了那位陳大人的為人,在這趟去江寧之前,她就要與這位陳大人好好見上一面,說清楚她心中所想。

祝苡苡相信,很快她便不用再顧忌孟循了,她可以堂而皇之的和所有人說明他們已經和離。

将看完的信收好,祝苡苡轉身要回屋內。

但還未等她走到門前,忍冬就自外頭領着一位女子進來。

這女子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一雙怯生生的眼小心的四處看着,穿着雖然樸素,但卻相貌清秀。

忍冬走上前來,“小姐,林姑娘來了。”

祝苡苡擡眸,折步朝林莺兒的方向走去。

忍冬朝她開口:“這就是我家小姐了。”

林莺兒哦了聲,後知後覺的行了一禮,“祝小姐好。”

祝苡苡勾着唇笑了笑,迎着人坐到了一邊的石桌旁。

“林姑娘我這趟叫你來,也是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林莺兒恩了聲,早在過來祝家之前,她就知道了祝苡苡的打算。

她們家是全村唯一一戶種活了桑樹的人家,這位祝小姐想要幫他們全村種桑樹,所以才找到她面前來。

原本他種桑樹養蠶,也就是弄着玩玩,若是碰上城裏的藥材鋪收蠶蛹,她便賣了過去,也能換一些錢。

他門前才種着兩棵樹,養不了幾個蠶。

只有樹種的多,蠶養的多,才能缫絲紡織。

她曉得這個道理。

但她沒有那樣多的錢,做不了這事。

祝苡苡也沒有說那樣多旁的話,與那林莺兒稍談了幾句林家村的情況之後,便開門見山說了目的。

“我想請林姑娘幫忙種樹,我自然會給工錢,之後種樹養蠶的錢,我也會出,我只需要林家村的人,幫我養蠶缫絲,你覺得如何?”

他們祝家既然做着絲綢生意,就不缺會缫絲織綢的工人。

她願意投入這些,當然也不想做折本的買賣。

見林莺兒有些恍惚的模樣,祝苡苡又放柔了語氣,“你放心,如今祝家當家作主的人是我,我雖不是什麽一言既出,驷馬難追的君子,但說出來的話,也是做得數的,我想幫你,想幫你們,但你總要給我這個機會才行,恩?”

林莺兒看着面前清麗絕倫,又笑意盈盈的女子,心中感動,卻又生出幾分自慚形穢。

她分明是個商戶女,可行事作風,就果敢爽利,一點也不比那些所謂的士大夫差。

林莺兒只猶豫了一小會兒,便答應了祝苡苡。

她也是林家村的人,她的根就在那裏,別說是有工錢,就算是沒有工錢,能靠養蠶帶起全村人,她也是願意的。

與祝苡苡說完,林莺兒心裏百感交集。

她有許多許多的話,要回去同自己哥哥說,只是沒想到,在離去之前,她竟碰上了一個熟人。

“穆大哥?”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應該前夫快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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