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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裝簡行, 不出半月,祝苡苡便帶着銀丹穆延到了江寧府。
他們這趟來江寧不需要特地趕路,時日充餘,路上便也還算悠閑, 車馬晃蕩, 不急不緩的花上了十日。
天氣漸漸冷了下來, 衣裳也一件件的添上。反倒是到了江寧之後,氣候又稍稍暖和了些。
與祝苡苡想的不大相同, 江寧這邊要比徽州府熱鬧多了,尤其是夜景, 萬家燈火通明,一片繁茂,火樹銀花。
許多年前,祝苡苡曾随着自己的爹爹來過幾次江寧,見識過這邊的風土人情。江寧要比徽州富庶不少, 物産豐茂, 朝廷的賦稅近半數都是來自江南, 而在江南中蘇江揚三州,則又承擔了泰半。
祝苡苡也是在京城待過近五年的, 見慣了繁華美景, 舞榭歌臺, 但即便如此,甫一到江寧, 穿行在這石板白階上,你就為這周遭的景致所吸引感染。
按理來說, 她已經快要二十四歲, 應穩重些才是。而此刻, 她卻和那二八年華的小娘子似的,戲谑嬉笑,毫不在意旁人怎麽看待她。
祝苡苡想,或許是因為在徽州的時候,她沉穩了好一陣,這會兒離了徽州,她便想肆意些了。
除了辦正事,她也想來這邊玩玩散散心。
這趟過來,她沒有帶忍冬,将忍冬留在了家裏。
原因無他,她一走,祝家便少了個打理庶務的人,而忍冬在她身邊跟了這麽多年,在她手上也學了不少東西,是她身邊最信得過也最有能力的人。相較銀丹來說,忍冬要細致耐心些。
留下忍冬在家裏幫着管事,她也更為放心。
今個是祝苡苡到江寧的第二天,歇了一天,路上消耗的精力也養回來不少,又聽人說這幾日夜市上尤其熱鬧,她便想着要出來玩玩。
本來是要帶着銀丹出來的,銀丹喜歡熱鬧,早在出門前就同她說了,一定要去江寧的夜市逛逛,結果才到江寧呢,便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病殃殃的。養了一天,去醫館,找了大夫才稍微好上一點。
但這會兒,別說是出門了玩了,就是叫她随便出去走兩步,她都得連連搖頭。
于是,祝苡苡便只能帶着穆延去逛夜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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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的夜市也不是日日都這樣熱鬧,聽說這幾日正好是趕上了煙火節,出來游玩的人,才較以往多了些。
如今的工部方郎中,正是出生江寧府的官員,他善造煙火,在皇帝誕辰太後誕辰上,屢獻奇跡,皇帝大肆嘉獎,因着他的緣故,這江銀府變多了一個煙花節。
祝苡苡記得,她也曾在除夕那日,看過這位方郎中的煙火。
絢爛奪目,姹紫嫣紅。即便是在京城,也是人人稱道的好景致。
祝苡苡在前頭走着,穆延在後頭慢慢跟着。
他一身鴉青色的窄袖衣袍,沉默又黯淡,幾乎要隐匿在夜色中,偏偏他唇角始終帶着溫和淺淡的笑意,将那張本就叫人難以忽視的臉,襯得愈加清潤幹淨。
他長得好看,膚白如玉,即便沉默不多話,也引得路上經過的行人頻頻留駐目光。
祝苡苡便大不相同。
她本就姿容出衆,再加上一身妃色豔麗的衣裳,沒有刻意壓着笑意,不時浮在眼角淺淺的梨渦。乍然一眼看上去,和那十八歲的小娘子沒甚的差別。
護城河進來的這條街,販賣一些從西洋那邊泊來的東西,新穎有趣,在其他地方都不多見。祝苡苡自認還算是見多識廣,也免不得被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兒吸引了注意。
見祝苡苡一直在看自己攤上的東西,那商販笑着開口:“姑娘好眼光,這是幾月前走海運過來的琉璃串子,款式新,就是找遍整個江寧府城也尋不出幾個這樣的手串,姑娘若是喜歡,不如買個拿去戴,也不貴,就一兩銀子。”
商販前頭的話,倒頗是吸引人,可後面那句就一兩銀子,即便是祝苡苡,也忍不住抖了抖眉頭。
她要是在徽州府城随便買個手串,最多也就三四錢銀子,哪裏需要一兩,即便是西洋傳來的稀罕貨,倒也不至于這樣貴吧。
不過這镯子,倒确實是挺好看的,這樣的料子,她以前還沒見過呢。
她下意識多看了幾下,一雙水盈盈的杏仁眼添了幾分猶豫。
看出了她的猶豫,那商販又勸道:“這手串真不貴,要是在鋪子裏買,約莫得好幾兩銀子呢,小娘子這要是錯過了,下次就未免有這個價了。”
擡眸瞥見了站在祝苡苡身後安靜如山的穆延,商販突然眼睛發亮,“既然姑娘喜歡,公子不如就替姑娘買了嘛,喜歡可是多難得的事兒,有時候,就是挑遍整個府城的攤子,也未免能挑到一件稱心如意的東西呢!”
穆延怔怔的看着商販,似乎是在考慮他的話。正當穆延打算下決斷的時候,一只手陡然伸了出來,将他拉開。
那只手柔軟白皙,分明沒什麽力氣,可那只手挨着穆延,穆延便只剩下順從。
随着她的力氣,穆延朝她的方向走了幾步。
下一刻,祝苡苡迎上穆延的一雙眼,翹着眉,小心認真的叮囑,“可不要被那人幾句話就騙了,再稀罕的料子,那樣一只沒什麽做工的手串,也不值那個價,可曉得了?”
她剛才可是看出來了,穆延被他說的幾乎有些動心。
要不是穆延确實身手了得,祝苡苡都不怎麽放心讓他一個人出去。就他這張臉,這樣單純的性子,是最容易被人騙的那種。
他不僅是個小災星,還是個小傻子。
她一雙杏仁眼倒映着點點微光,在朦胧的夜色中依舊神采奕奕,只是她眼中的那幾縷微不足道的光,在穆延看來,卻要比滿城的煙火更加好看。
愣了會兒,他抿着唇笑了笑,“姐姐喜歡的話,那便值得。”
他們兩兩相望,停步在來來去去的街道。
周遭有些吵,由遠及近的煙火聲,來來往往的談笑聲,販夫走卒的叫賣聲。
祝苡苡有些許的恍惚。
方才穆延的話,她聽着有些不太真切。可他眼角眉梢的笑,她卻能看得分明。
穆延有着一雙純粹的眼睛,比祝苡苡見過最清澈的溪流還要幹淨。她到現在也不明白,怎麽穆延這麽一個身世凄苦,父母雙亡的人,千裏之外投奔來徽州親右的人,會長成這樣的模樣。
他包容适應着所有的不好,在他身上看不到半點怨天尤人,看不到半點不甘。他用身上那獨特的純粹,應對着他面臨的所有好與壞。
每當祝苡苡看見他的眼,她都會不經自問。
如果自己和他一樣,再沒有親人,這世間之大,只剩下自己一人,她會這樣嗎?
不會。
她害怕孤獨,害怕寂寞,遭受了這些,她大概會活不下去。僥幸活着了,也該是怨天尤人,憤世嫉俗,滿懷不甘。
想的多了祝苡苡有些恍神,她斂了神色,問:“穆延你方才說什麽,我沒有聽清。”
穆延沒有半分拘泥,他緩緩開口:“我不懂料子那些,但我知道,只要喜歡便值得,姐姐喜歡那手串,那它就值得。”
看他那認真的模樣,祝苡苡兀的一聲笑了出來。
“這是哪裏的話,哪裏有喜歡便值得的道理,你得想想我可是商人,商人,總要會衡量,會計較,不然的話,那大多時候,都是失去,沒有得到,那還怎麽把生意做下去,恩?”
她雖然笑着,但眼睛裏卻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自嘲。
穆延一直看着她,她眼底的情緒,他也看得分明,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倏地一聲炸響傳來。
不只是祝苡苡和穆延,街道上的人都被這一聲吓到,緊接着,他們擡頭看向漆黑的夜幕。
夜幕之上,絢爛多色的煙火綻放。
一片接着一片,噼裏啪啦的聲響不斷入耳。
“真漂亮啊,也就我們江寧,有這麽好看的煙花了吧?”
“那可不是,就算是在京城,都不一定能見到這樣好看的煙花呢!”
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分絕不斷,穆延回過神來時,祝苡苡唇邊含着笑,擡頭看着絢爛多彩的夜空。
她這會兒的笑,直達眼底。
明麗的光映在穆延白皙如玉的臉上,他看着她發自心底的笑也不由得牽起唇角,與她一同開心着。
長橋的另一邊,孟循眼底面上一片郁色。
半刻鐘前,他便看見了祝苡苡。
他以為,那該是他們的巧和緣。
即便相隔千裏,也能在另一處遇到,那便意味着,他們就該彼此糾纏永不分離。
直到孟循看見她身邊那礙眼的男人之前,他都是笑着的。
周遭的人來來往往的走動,孟循停步在長橋下,直直的看着祝苡苡。
好一會兒過去,那熱鬧的煙火放完,硝煙彌漫,雕像似的孟循才漸漸有了動作。
“墨石,去查,夫人身邊跟着的那個人是誰。”
他還沒有将他們和離的事情說出去。他隐而不發的目的是什麽,便是想看看,少了他,沒有了他,她在群狼環伺的徽州府,該怎麽待下去。
孟循設想了千百種可能,但唯獨沒有想到,她身邊會多了個不該出現的人。
她是他的所有,能站在他身邊的,僅有他一人。
那人算是什麽?
孟循冷着臉,徑直走過長橋,穿過人群朝祝苡苡過去。
手上提着一盒糕點的稚童,腳步歡快的在街上肆意跑竄。好不容易買到自己喜歡的糕點,他當然是開心的。
夜色迷茫,一個不注意,稚童将面前的人撞的一個趔趄。
稚童臉色一慌,連連賠禮。
落在穆延懷裏的祝苡苡笑着搖了搖頭,“沒事不打緊的,下次小心些便好了。”
稚童松了口氣,轉身小心的離開了,這會兒是再也不敢跑了。
祝苡苡忍不住笑了出來。
“多謝了,要不是穆延你眼疾手快,我方才都得摔倒。”
穆延悄悄的牽着唇,在她的注視下,慢慢的将手收了回去。
祝苡苡站穩了身子,複又擡眸時,才注意到,面前一丈不遠處冷着臉的孟循。
她先是意外,而後又仔細想了想。
孟循如今是刑部郎中,又頗得看重,想必手上也有不少的事務,能讓他從京城來到江寧,必然又是什麽案子。
畢竟曾經他們還未和離的時候,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孟循不時的便會有些外派的差事。
她看得孟循久了,不由得引起了穆延的注意。
穆延問她:“姐姐認識那人麽?”
祝苡苡看向穆延笑了笑,“算認識吧,無關緊要的人罷了,不必在意。”
說完,她拉着穆延便要繞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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