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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她的話, 穆延還算凝重的顏色,傾刻便雲淡風輕,再泛不起一點漣漪。

他掩飾般的眨了眨眼,抿着唇, 負在身後的手, 上下摩挲着那靛藍色的人偶。那人偶方才才從她手中傳過來, 不過片刻,便轉到了他的手上。

他撫摸着人偶篆刻留下的紋路, 似乎那一道道的痕跡中,還能感受到她手指的餘溫。

他擡唇笑了笑, 她的話,此刻還萦繞在她耳畔。

穆延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聽到她說她厭棄前夫會這樣開心,聽到她不想和那男子有任何糾葛,他心裏會兀的一松。

他心中紛亂雜湧, 那股莫名道不清的情緒将他席卷, 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在邊境那會兒,他受過危及性命的傷, 卻也沒有這樣奇異的感覺。

此刻似乎在她面前, 他喘氣都覺得費力。

但那又不是難受。

穆延分辨的清, 他此刻該是開心的。

祝苡苡眨着眼,朝他那邊探了探, “穆延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我這叫做,好民不與官鬥, 忍一時風平浪靜。”

穆延再不掩飾面上的笑, 他嗯了一聲, “我知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

她确實就和她口中說的一樣,一點也不在乎那位刑部郎中了。

嘴上調侃促狹的話,沒有絲毫的顧忌。

倘若她是在意的,心裏不憤不甘的,無論如何,也不會展現出這般模樣,穆延知道的。

她直率灑脫,不怎麽在意旁人對自己的看法。

也是了,她若真的是那樣軟弱可欺,畏葸不前的人,也不可能會以女子的身份,撐起整個祝家,更不會帶着他,從徽州來到江寧,去談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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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朗大方,從那日初見起,便一直就是這般模樣。

她讓他向往,讓他羨慕。

見穆延如此反應,祝苡苡又是撲哧一聲,“怎麽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也不怕我話裏半真半假,騙了你?”

穆延神色自若的搖了搖頭,“姐姐不會騙我。”

“你可真是個小傻子,”祝苡苡頗有幾分無奈,“罷了,不說這個了,反正總歸是前程往事,過眼雲煙嘛,原本我與他結親,不過也就是我爹爹榜下捉婿,加上他又欠了我爹爹一份恩情,反正如今和離了,也沒什麽好顧忌的了,但和離總是女子吃虧些,我現下,借他的聲勢在徽州府行事,也算是平了那些虧,與他兩不相欠。”

他贊同的附和着她的話,“恩,兩不相欠。”

雖是這麽說的,但穆延也明白,能以依仗一時,并不能倚仗一世。她要做的,就是在這段時日裏,為祝家,找到其他的靠山。

他想幫她,不只是護衛她的安全,他也想幫她,想做他的靠山。

但他現在只是普通平民,沒什麽特殊的地方,最多是身手要比一般人高出一些,可那又怎麽樣呢,身手好的人在軍中比比皆是,穆将軍就比他厲害。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穆延曉得這個道理,所以他從不自傲。

倘若他真要做她背後的倚仗,那他就不該是以這樣的身份。

陡然間,穆延回想起曾經在邊境的那段時日。

他十幾歲稍大一些會的時候,會和穆将軍一起去演武場上練兵,他雖然年紀小,但身手卻并不比軍營裏的那些把總千總差。

甚至穆将軍也誇過他,說他根骨好,聰慧敏捷,是天生的将軍。

但穆延那會兒,對入伍應征沒什麽興趣。

待在北境的那段時候,他只想和娘親好好生活,顧不得其他,而現在,他的娘親已經死了,他再沒有什麽牽挂,只身一人,似乎也沒什麽好顧忌的。

穆延回過神來,定定的看着面前還淌着笑的祝苡苡。

他曉得,若是自己想要幫她,成為她的依靠,做官,是最好的選擇。

文官需要耗費太長的時間,升遷之路更是漫長,且他從未踏足過科舉的路子。與他而言,最适合的路那便是去做武将。

只有這樣,才不會讓她等得太久。

但他該怎麽做呢?

穆延有片刻的茫然。

“好啦好啦,時候也不早了,早些去歇着吧,明日我還指望你陪我一起去見那位江寧的綢緞商人呢,可別滿身疲憊,明日誤了時辰。”

穆延垂眸看向她,認真的應了聲好。

一夜過去,祝苡苡梳妝打扮換了身衣裳,打算随意去客棧外的攤子買一些早食。

銀丹還是有些不舒服,只能吩咐客棧裏的夥計小心照顧着,多給些伺候的錢。

見着祝苡苡發髻是自己挽的,衣裳也是自己換的,銀丹愧疚不已。原本随着小姐一到來江寧的應該是忍冬姐姐,是她非得貪着江寧這邊的新奇,才跟忍冬姐姐說,讓她随着小姐一起出去,最後确實是跟着小姐一起來了江寧。

可沒想到,她這趟來,沒給小姐幫上忙,反倒是添了不少了麻煩,活像個累贅。

祝苡苡笑了笑,寬慰她,“好了,自責個什麽,這不都是沒料到的事兒嗎?你臉色這麽差,也不要太愧疚了,好好歇着吧,身子養好了,還等着你來伺候呢,總不至于,我就在江寧待個兩天就走。”

她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話,叫銀丹緩了心情。

這會兒,客棧裏小厮已經将煮好的藥端了過來。

藥還冒着白煙,手輕輕貼着海碗就叫祝苡苡燙的一縮。

“還是放着再晾會兒吧,藥就放在這兒了,我去外頭看看有什麽吃食,給你帶過來,可好?”

銀丹抿着唇,淚眼汪汪地看着祝苡苡,“小姐……”

祝苡苡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她無奈的擺了擺手,“好了好了,這青天白日的,這幅模樣給誰看呢?不曉得還以為我委屈了你不是,快把你的眼淚收收。”

聽見祝苡苡這樣說,銀丹才從袖子裏拿出絹帕,仔細的擦了擦眼睛。

祝苡苡正要離開客棧的時候,碰上了自外頭回來的穆延。

他面上揚着清潤的笑,手上拎着一提食盒。

“在前面的攤子買的,不知道姐姐喜歡吃什麽,就都買了點。”

祝苡苡既是意外又有那麽幾分感動。

穆延其實不需要替她做這些,但他偏偏就做了。

江寧府的吃食和徽州府的吃食差的不多,都偏清淡些。

祝苡苡用了份馬蹄糕,喝了幾口湯,就差不多了。可這滿滿當當的一大食盒,即便分了些給銀丹,也還剩下不少。

實在吃不下了,祝苡苡只得無奈地睨了眼穆延,“下次不許買這樣多了,剩下這些,也是浪費。”

穆延抿着唇,後知後覺的點頭。

“那人與我說,這些都是江寧的特色小吃,我想讓姐姐多嘗一些。”

他也沒說什麽旁的,祝苡苡分明從他的話裏品出了幾分委屈。

她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好了,我曉得了。”

吃過早食後,算着時間,祝苡苡打算去那位江寧布料商人的鋪子裏找他。

許是因為昨個晚上太晚休息了,臨出門前頭還有些暈,她下意識捏了捏眉心,轉頭便瞧見穆延手上端着一盞茶過來。

迎着她意外的眼,穆延開口道:“是家裏帶出來的濃茶,以前你也喝的,提神。”

祝苡苡所以有些意外,但卻也笑着接過,喝完半盞之後确實舒服了不少,精神也更足了些。

“誰和你說的,我喜歡喝這口味的濃茶?”

“銀丹同我說的,她說,姐姐精神不濟的時候,就喜歡喝濃茶。”

他早上看出了她眼底的淡淡青黑,他本想讓她休息,可她今日有推辭不掉的事務。他不懂得做生意,幫不上她的忙,也只能替她泡一壺濃茶。

喝過茶,祝苡苡将杯盞放到一邊,同穆延一道出了門。

分明今天陰雲密布,說不定便要下雨,但祝苡苡卻分外開心。

她以為自己少了銀丹忍冬,該有許多事情做起來都沒有那番順暢,但她卻忘了,她身邊還有穆延,穆延不止會護衛她的安全。

他還很關心她。

他分明是個男子,也不多話,大多時候都是安靜沉默的,但他卻格外細心。有時候,祝苡苡都覺得自愧不如。

她甚至想着,若是穆延能一直陪在她身邊,做她的護衛就好了。但緩過神來,又覺得自己這想法實在過分。

穆延現在還年輕,才剛剛在徽州府落了腳。現在做她的護衛,興許也只是臨時起意,暫時沒有更好的去處罷了。

他這樣好的身手,做她的護衛綽綽有餘,甚至有些大材小用。

況且,穆延現在還算年輕,總不能庸庸碌碌一生,一直做她的護衛吧?他總會有旁的,更好的,更适合的,更能用到他這一身本事的去處。

祝苡苡本不願去想這些。

但不知怎麽的,今個卻莫名其妙的想的有些多,想的有些遠。

但穆延确實是個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倘若真的到了那一日,他找到了更好的去處,她應該也會放他離開的吧?

祝苡苡回過神來,擡眸朝坐在自己身邊的穆延笑了笑。

穆延原只待在她身側,安靜的看着周圍。

那綢緞商人的鋪子,離着客棧有些遠,在碼頭的位置。為了不耽誤時辰,祝苡苡賃了輛馬車過去。

這會兒,兩人正一道坐在馬車上。

穆延靠着馬車車簾,敏銳的察覺到,外頭的幾分不對。

按理來說,如今汛期還未到,這會兒靠近碼頭應當是熱鬧的,卻不想今日這道路兩旁,都十分安靜,除了車轱辘滾過地面的聲音之外,再無旁的聲音。

像是特地清過場似的。

穆延正欲下車去探探究竟,就看見祝苡苡擡頭沖着自己笑。

他怔了會,唇邊也不自覺蔓出幾分笑意。

穆延正想開口說些什麽,馬車卻突然被勒停。祝苡苡朝前趔趄了一下,幸得穆延擡手抓住,堪堪跌下座去。

下一刻,外頭紛亂的腳步,呼救聲,不絕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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