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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言陡然闖入, 似乎要比那滿臉淚痕的方寧德都更為震怒。

“竟有此等惡事,方大人務必一一據實到來,我與孟大人定然會為你做主!”

高言一身藏青的寬袖圓領袍,身姿挺拔, 氣量不凡, 此刻大步上前, 加之面露怒色,到頗有幾分威嚴攝人的感覺。

方寧德與高言初會面時, 還不覺得這文官出身的錦衣衛千戶有甚可取之處,而如今, 他仗義執言,一副要為他做主的模樣,到真真切切讓方寧德生幾分動容,覺得這位錦衣衛千戶,還是有幾分可取之處。

方寧德感激涕零, 連忙拱手朝高言行禮, 緊接着, 在孟循面前,将他所經歷的事情一一如實到出。

害怕兩人不為他做主, 他還特地從衣袖中掏出一本賬目, 呈于孟循面前。

孟循垂眸低眉, 一雙眼隐在陰翳之中,只在這會兒才稍有情緒流轉。

相較之下, 高言則更為意外。

“孫海與江寧府中不少官員都有勾結,這是他用于收買各路官員的賬目……”說到這裏, 他面露難色, “為求自保, 我也不得不收了孫海不少銀錢,但那些銀錢我一分都未動,還望兩位大人……見諒。”

這事倒沒什麽稀奇,畢竟方寧德是江寧府的知府,孫海想在江寧府中行事,那必然首先就言啃下方寧德這塊骨頭。

只要方寧德沒用着收受賄賂得來的銀兩,那便可自證清白。

本朝雖說沒有明令禁止官員之間私下互相結交,但在律法上卻言明,嚴禁官員之間私下有銀兩互通,若有違此律,輕則削官流放,重則在大牢中滾過一圈還得丢了性命。

以至于官員之間,即便想要私下結交,也都是送些名貴的字畫古玩,避開這律法中的詞眼,可沒想到,孫海竟在江寧一角如此狂悖。

莫說織造局卻有問題,就算織造局沒有問題,只單這一項罪名,就足以讓孫海削了官職。

高言心下微動,趕忙取了那賬目來看。而這賬本,高言是越看越是心驚。

數目實在巨大,足以讓人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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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過後,高言勾唇輕笑。

他朝站在一邊的方寧德開口:“方大人放心,你既獻出了這賬本,我與巡撫大人必然不會叫你平白蒙冤。”

孟循勾唇笑了笑,也随着高言一道開口:“方大人放心,我必盡巡撫之責,替江寧府中的百姓,也為方大人主持公道。”

瞧這事情皆如心中預計的一般發展,方寧德徹底松了口氣。

他定要為女兒做主。

錢家和孫海,他一個都不想放過。

更深露重,夜風蕭瑟。房中支開的窗牖未曾合上,風一吹便咿咿呀呀的響着。原本還只是緩和的夜風,倒也算不上嘈雜,可突然猛的一陣風吹來,支着窗的木棍掉了下來。

哐的一聲,窗重重的撞在木檻上,将孟循從那個香豔的夢中生生拽了出來。

他輕輕舒出一口氣,擡手揉了揉脹痛的側額。随即單手撐着身子坐了起來,靠在架子床身後的雕花圍欄上閉目沉思。

方才夢裏的場景,仿佛還在當下。

衣袂散落一地,雪肌細膩柔滑,她與他纏綿在一處,耳鬓厮磨,濃情蜜意。

他溫柔讨好,在她身上小心動作,一舉一動皆為讨她歡心。她面露緋色,嬌聲輕喚,軟和的如水一般。

他沉淪迷醉,與當下的他判若兩人。

孟循甚至不願相信那個人溫柔小心是自己。

他何時成了那樣谄媚好色之輩,偏偏還是面對祝苡苡。

可那熟悉的溫存,卻叫他難以自欺。

孟循揉了揉緊皺的眉心,身上潮濕黏膩的感覺讓他分外不自在。他喚來了身邊伺候的小厮。

“備水沐浴。”

雖是深夜,但奈何面前的人是朝廷特派的巡撫,就算是柴火燭光什麽都歇下來了,也得半夜給人生火燒水,不敢怠慢。

小厮趕緊退下。

孟循這番醒了之後就再也沒去睡,在案桌前擺着兩盞燭臺,挑着燭光,翻看着前幾日留下的公文。

直到天光微亮,拂曉時分,他才吹了燈。

單手撐着颌,稍作休息。

待他再次醒來,已是天光大亮,晨光熹微。他雖脖頸酸痛,但好在神思清明,未覺得半分疲累。

用過早食後,時候他叫來了墨石。

“夫人何時回徽州府?”

“後日便動身出發了。”

孟循眯眼撐着額,複又問:“她可有被人為難,那鄒興可曾給了她最低的價?”

“夫人沒有被人為難,鄒興亦如當時所說,沒有擡價。”

“恩,那便好。”

垂眸間,孟循又想起那日站在祝苡苡身側的少年,他頓時神色一凜。

“穆延的身世可曾查清楚了?”

“還未,當下只知曉穆延是自北境來的,似乎是有一位生身母親,曾在穆将軍手下的炊房做事,前幾年病死了。”

“不打緊,繼續查,總有一天能水落石出。”

孟循纖長的手指搭在桌上,擡手便碰在放在桌案一角的書冊。神思仿佛又回到幾個時辰前那绮麗的夢中。

那會兒,他便是将她放在這樣一張紅木桌上,雙手摁着她的腰,一下一下的與她親近。她纖細白皙的腿,朝兩邊蹬着,踢翻了堆放在桌案上的書,弄得滿地散亂。

她嬌切地低吟,好似近在耳畔,一下一下肆無忌憚的撩撥着他。

他有些等不及了,不想再徐徐圖之了。

孟循眸色一暗,“鄒興那邊可還說了什麽?”

“夫人向他讨了兩個缫絲的女工,說是要帶回徽州府。”

他心下一松,随即牽唇輕笑,“讓鄒興好好與那兩個女工交代,務必透露這其中有我的手筆。”

聞言,墨石微微愕然。

他記得幾日前大人才與他說過,讓他暗中幫着夫人,切記不要透露是大人在背後幫扶,免得讓夫人心生煩厭之感。沒想到轉眼幾日,大人的态度竟截然不同。

但也只是片刻意外,他轉眼便恭敬的應承下來。

一連在江寧府中待了快有半月,祝苡苡幾乎将江寧府城中有趣新奇的地方都玩了個遍。

剛開始的時候,大病初愈的銀丹還興致勃勃,跟在祝苡苡面前,鞍前馬後。今個去這兒,明個去那,樂得快活,但這後頭幾日,銀丹就快撐不住了。

什麽爬山涉水,快把銀丹折騰的丢了半條命。

她不由得心中感慨。

從前她只知道小姐身子好,卻沒想到,小姐體力還這般好。

口中嚷着,再過些時候天氣轉涼就哪兒都去不得了,便是生生在這半月內,玩遍整個江寧。

後頭,銀丹告了饒,說什麽也不肯去劃船游湖。

祝苡苡無奈,只得帶上穆延。

她早起換了身輕便的窄袖衣裙,頭發挽做簡單的單螺髻,只在發間別了一只如意金簪,滿身松快的從房中出來。

穆延早早的就在外頭等候。

因着祝苡苡的緣故,往往常穿黑衣的人,特地換了身霁藍的窄袖圓領袍。

他模樣生的好,唇紅齒白,鼻梁挺直,墨眉好似刀裁,眉宇間不俗的英氣,壓住了那幾分過于精細的女氣,便拔出少年昂揚的朝氣來。

祝苡苡陡然看見他穿藍色,頃刻便笑彎了眉眼。

穆延一貫是沉默不多話的,過于內斂的顏色,只将他顯得愈發寡淡冷漠,但像這樣稍顯活潑的顏色,是更适合他的,給他添了不少少年人的青蔥活潑。

祝苡苡自然的擡手去拉他。

穆延附和着将手搭上。

這半月以來,兩人親近了不少。她早已習慣與他牽着手一道走着。穆延本也該習慣,可每當她送來那只溫潤細膩的柔荑,主動牽上他略顯粗粝的手掌時,他心中卻還是忍不住驚喜。

那暗暗的喜,難以抑制,即便穆延已經刻意去忽視了,他卻還是忍不住浮出笑意。

他佯裝不經意的打量着垂在他身側的那只手,悄悄用了些力回握着,随後抿着唇笑了笑。

江寧府城外的這處活水湖,相傳,是前朝開國皇帝下江南游玩之際,特命人打造的。

這是一處活水暖湖,即便秋日蕭瑟寒涼,湖水周圍也泛着絲絲暖意,每日都能招來不少往來不少游玩的人。

依傍着這溫暖的活水湖,周圍的花草也甚是繁茂。芳草鮮美,落櫻缤紛,哪裏有半分快要入冬的落寞。

祝苡苡不吝啬銀錢,租了一只還算不錯的小舟。

雖說比不上那動辄豪奢如畫舫的的船,但容納祝苡苡和穆延兩人,也是大有空餘。

湖算不得太大,比不上江河,但因這是活水湖,聯通城外的護城河,也能去外頭的金江,所以還是要比一般的湖大了不少。

今日天朗氣清,晨光溫煦,來泛舟游湖的人,更是比往日都多了幾成。

祝苡苡與穆延一道,兩人坐在舟前,并肩坐着。湖中水波粼粼,波光潋滟,隐隐約約還能聽見前頭畫坊中的低吟淺唱。

祝苡苡輕笑一聲,“若是還能請個說書人來講故事,便更有趣些。”

既能賞美景,又能聽故事,那還不快活極了。

徽州府便有這樣的說書人,祝苡苡以往在家中呆着無聊,便會特地去酒樓将人請到家中,他一邊在外頭曬着太陽,一邊聽着說書人給他講故事。

穆延聞言,不由得側眸去看她,“姐姐想聽故事嗎?”

“倒也不是非得聽,只是覺得這會兒有個說書人在,當是會更應景些,”她一雙水盈盈的杏眼一轉,上下打量着身側的穆延,“怎麽,你這樣問我,是要替我講故事了?”

她翹着唇,笑得促狹,又更有幾分俏麗調皮,穆延就這麽看着她,竟有些微微出神。

片刻後,他沉澱心緒,抿唇笑了笑,“姐姐想聽,我便講。”

“哦,是麽?”祝苡苡将手搭在身前,端的是一派好整以暇的姿态。

她這樣從容,倒引的穆延有片刻無措。

小時候,穆将軍給他講過不少的故事,有瑰麗壯美的悲戚,有真摯感人的情誼,還有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奇聞怪談。

穆将軍不止教他武功,還教了他許多的事情。

在穆延眼裏,穆曜雖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卻又更勝親生父親。在穆延孤獨寂寞的時候,穆曜總會在百忙之餘,抽空與穆延說話玩耍,将他看作了自己的兒子一般。

祝苡苡的一番感慨,讓穆延回想起了,曾經在穆将軍身邊聽過的故事。

可他嘴巴笨,他擔心,自己将故事說得不好,她不喜歡。

見穆延眼底有幾分猶豫,祝苡苡笑得更加促狹,她擡手點了點穆延唇角。

迎着穆延錯愕的雙眸,開懷的彎唇輕笑,“講吧,我聽着呢。”

她很快收了手,但穆延卻覺得唇邊溫熱的觸感仿佛還在,讓他有些許恍惚。

他也如祝苡苡一般,定定看着她,随後輕輕說了聲好。

這次,穆延再沒猶豫,把穆将軍曾經在他面前講過的故事講了出來。

穆延的聲音非常幹淨,像是溪水敲擊岸邊石子的聲音,潺潺汩汩,清澈明亮,帶着一片生機。只是他平日裏不多話,說的最多的便是,嗯,哦,知道了,但即便就是這樣幾個字,也是好聽的。

聲音雖稍顯稚嫩,沒有祝苡苡平日聽的那些說書人的中氣雄渾,但勝在幹淨,像是一汪清澈見底的水,清潤舒服。

他一字一句,娓娓道來。

一點一點剖析着那個險象環生,最後又絕地求生的故事。

“将軍因此受了傷,再拿不動那樣他最喜歡的兵器,但好在他活了下來,又一次維護了邊境的安寧。”

祝苡苡聽着聽着,并不自覺陷入到那個,北風卷地百草折的苦寒邊境,直到穆延将故事講完,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她張口便要誇他,只是在擡眸看向穆延時,猝不及防瞥見了前面那艘畫坊走出來的人。

那熟悉的身影讓祝苡苡意外極了。

他不是該好好待在京城麽,怎麽突然來了江寧?

作者有話說:

#^_^#稍微晚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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