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舒雲卷日, 碧波蕩漾。這是在秋日裏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原本按理來說這樣的好天氣,韓子章應該抓緊時間趕緊回京複命去,又怎麽會留住在這江寧府城中,陪着薛侍郎的嫡次女一道游湖。

這事光是想想, 便叫韓子章抓心撓肺, 郁郁不樂。更別說如今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一個月前, 他受領皇命前往淮安,協助淮安漕運總督處理公務。他雖是京衛指揮司使同知, 但從前,也有指揮司使協助處理漕運總督的先例, 倒不算的有何特殊。只是韓子章也免不得心中疑惑,為何要将這差事指到他的頭上。

他馬不停蹄,日夜奔襲了近十日,總算抵達淮安府。在淮安待了半月有餘,事情做的差不多, 韓子章便出發準備動身回京複命, 可誰成想, 路上居然遇見那位禮部薛侍郎的嫡次女薛瑩雪。

也不知為何,兩人就碰巧在官道上遇見了。薛瑩雪的馬車在路上壞了, 在官道上已經呆了近兩個時辰, 遲遲沒能等來幫忙的人, 偏巧就遇上了韓子章。

薛瑩雪的姐姐是五皇子正妃,而五皇子母妃又是韓子章的姑母。原本韓子章是不打算管的, 只想着給她傳個消息,通知附近驿站的人來幫忙就是。可偏偏薛瑩雪不依不饒, 見着他, 像是瞅見了救命稻草似的, 怎麽着也不肯松開。

非得要他幫忙,送她去離這官道最近的驿站。

薛瑩雪跳下馬車就擋在他的馬前,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又紅着一雙眼,倒像是他欺負了她似的。

顧念着兩人長輩間相熟,韓子章只得壓下心中的不悅,答應了薛瑩雪陪着她去驿站。可誰知道這一答應,後續繁雜的事便紛至沓來,叫他應接不暇。

薛瑩雪一到驿站便起了高熱,在驿站附近又沒有醫館更是找不到大夫,韓子章無奈,總不能見着人就這麽燒死了,于是只得讓下屬,去附近的府城給薛瑩雪尋醫問藥。

然而離的他那處最近的,便是江寧府的府城。

顧念着薛瑩雪确實身子不好,已經燒得稀裏糊塗,嘴上念叨着稀奇古怪的事,韓子章只得将人帶來了江寧府府城,給她尋了府城內最好的醫館。兩天下來,高燒總算退了,平白攤上一樁這樣的事,叫韓子章心裏頗不舒服。

他還是頭一回被這麽個分明與他扯不上關系的人禁锢了腳步,要不是路上遇見了薛瑩雪,他哪裏會在江寧府城中逗留這樣久。要是腳程再快些,說不定此刻他已經回到了京中複命。

韓子章拿出所有的耐心與精力等候,總算等着薛瑩雪身體好轉。他當即便決定離開,可誰曾想,身子好了的薛瑩雪更難應付,說什麽也要纏着他,讓他陪她在這江寧府中玩上兩日再離開。

韓子章當然不會答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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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說他身上有公務,不能如此随意行事。就算是他身上沒有公務,他也不會絕計陪薛瑩雪這樣一個小小女子游玩。

一來他沒有那個閑情雅致,二來他不願和薛瑩雪搭上關系。

他知道薛家有意要與他結親,薛侍郎的夫人張氏,更是幾次三番與他母親提起此事。當母親向他提起的時候,他還覺得此事難以相信,而後來薛家的行為舉止,便讓他覺得像是确有此事。

且這薛瑩雪屢屢與他糾纏,已讓他應接不暇。

直至今日,韓子章也沒能弄明白,薛瑩雪怎的就非對他糾纏不休,京城中人才輩出多的是,少年英才,他已近而立之年,有甚特別的?

韓子章不欲再耽誤時間,當下便要離開江寧府城,可誰知道薛瑩雪竟遞了封姑母的親筆書信給他,說是讓他護送薛瑩雪回京。

他仔細檢查過了,那确實是五皇子的生母,他的姑母的親筆書信。

甚至,姑母還叫他不必擔心回去複命的事,說已和陛下告清了原由,叫他不用擔心,放緩進程慢慢回京即可。

韓子章看見那封信,心頭一梗,愣了半晌也說不出話。

姑母能這麽快曉得這邊情況,還能在短短幾天內傳信回來,這說明,他當初在官道上遇見薛瑩雪時,她就已經飛鴿傳書去了京城。

這邊有薛瑩雪糾纏,那邊又有姑母來的書信,韓子章別無他選,只得一忍再忍,答應陪着薛瑩雪在江寧府城游玩一日。

而這一日之後,她便不能再耍性子,需得按照他的安排,老老實實随他一同回京去。

出乎韓子章預料,薛瑩雪居然立刻答應了他提的要求。

薛瑩雪巧笑倩兮,直直的望着韓子章,“只要韓大人答應我,陪我去游湖泛舟,我就也答應你,乖乖随你一道回京城,即便路上再苦,我也絕不多說一句。”

韓子章半信半疑的睨着她,見他面上真誠,卻有幾分可信,他才點了頭。

“可以,只一日,不可再多,明白?”

韓子章的冷淡依舊沒能對薛瑩雪有半分影響,她仍舊笑着,明媚又燦爛的點頭稱好。

在客棧歇了半日,這日大早,韓子章便拉着薛瑩雪去了江寧府城外的暖湖泛舟。

這處暖湖倒确實有幾分獨特之處,明明已經快要冬日,花草卻依舊繁盛,仿佛春日一般。但即便這樣,韓子章也就是稍稍多看了幾眼,之後,就再也提不起興趣了。

于他而言,在這按捺性子陪着薛瑩雪,與如坐針氈沒有半分區別。

似乎也是看出來韓子章興致不高,薛瑩雪招來一邊的船家,讓他去叫幾個歌喉好的歌女來,唱些怡景的曲子。

這是畫舫,原本就有不少歌女,只是看着這兩位客官身份不俗,似乎像是喜清淨之人,這才沒做安排。

但既然女客已經主動提起了,那自然得應呈下來。

一盞茶功夫後,兩個身姿袅袅的歌女在畫舫內中和曲而歌。

歌女随着悠揚婉轉的江南小曲,一聲一聲,如泣如訴,莫說男子了,薛瑩雪自覺,就算她這樣一個女子聽得都如癡如醉。

韓子章定然會喜歡,說不定還會對他有所改觀,不會再與她計較前幾日的那些事情。

自三年前,匆匆一面薛瑩雪就認定了自己未來的夫婿,非韓子章莫屬。

她父親是禮部侍郎,母親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大姐又是五皇子的皇妃。他自許美貌才情都不輸京城內的任何一位貴女,她若要找未來的夫婿,當然也得是人中龍鳳。

父親曾有意将她嫁入東宮,做太子的側妃。可薛瑩雪卻不願意,也不想,她對當朝太子沒有興趣,況且,太子與太子妃鹣鲽情深,她插在中間,這又算什麽?

她要嫁也是嫁做正室,即便是東宮側妃,她也不感興趣。

這麽一來,嫁入皇室,便基本不能了。

适齡的皇子早有了正妃,而那些還未娶正妃的皇子,年紀比她都要小的多,自然是不合适的。

一來二去,她的親事便耽誤了兩年。

那日,她随閨中密友一道去城外踏青,頭上戴着幂籬,高頭大馬的男子從她身側揚鞭而過。

他周身氣度分外沉冷,一張臉雖俊逸出塵,但也異常淡漠,他着一身黑衣,策馬而去,英挺飒爽,讓她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那時,薛瑩雪便知道,她尋到了自己未來的夫婿。

巧的是,韓子章與她差不多,婚事都因為些許原因耽誤了下來,韓子章再過兩年就到而立之年了,而她,也已經十八歲了。

無論是家世身份,亦或是長相,薛瑩雪都覺得她與韓子章分外合适。

可惜的是,韓子章似乎無心男女情愛,無論她如何使勁渾身解數,他都對她冷冷淡淡的,沒有半分特別。

但薛瑩雪從來不是個輕易放棄服軟的人。她相信只要她願意,終有一天,韓子章會成為她的夫君。

一曲終了,薛瑩雪正欲和身側的韓子章說上幾句話,她側過頭來,卻發現韓子章早已不在畫舫之內。她不由得柳眉輕蹙,随即擡手讓那些女樂下去,轉頭也出了船艙。

韓子章身姿欣長,垂首立在畫舫船頭,安靜遠眺,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猶豫片刻,薛瑩雪小步上前。

“怎麽了韓大人,可是覺得裏頭太悶了,想出來透透氣,還是說那些女樂唱的曲兒,不合你的意?”

韓子章只想出來獨處片刻,偷得片刻安寧,卻不想,他在這站了還沒一盞茶的功夫,薛瑩雪就巴巴的跟了過來。

一張還算平靜的臉,登時沉了下來,“那與薛姑娘又有何關系?你愛聽曲,去聽便是,不必來管我。”

這話說的忒不客氣了些,但這一路的相處,薛瑩雪早已習慣了,起初聽着心裏還有幾分不舒服,後頭漸漸的就起不了什麽波瀾了。

薛瑩雪有些委屈的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讓韓大人開心罷了,大人何必咄咄相逼……”

說着聲音也有幾分哽咽,“我知道是因為我的病耽誤了韓大人的公務,可我也是不是有意而為之。我來淮安探親,也不想路上遇見這些事情,若是當初在官道上沒能碰上韓大人,我都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情之所至,薛瑩雪頃刻就紅了眼,接着,一連串的淚珠跟不要錢似的花落下來,她雖哭着,卻沒什麽聲音,瞧着很是委屈。

盡管只是小聲的啜泣,但韓子章卻聽得頗為心煩。

“好了,你莫哭,我也沒怪你。”

說罷,韓子章拂袖轉身。

他實在不願和薛瑩雪獨處一處,這讓他渾身都不自在。

正當他轉身要回畫舫之時,突然側目瞅見不遠處的一方小舟。

他停住腳步,仔細去看,果不其然,正是那兩個月前才見過的祝苡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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