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随着祝苡苡的一聲呵斥, 那鬥的難舍難分的兩人才停下動作來。

祝苡苡揉了揉摔疼的腿,又擡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雖說摔的不算很疼,但也實在來的莫名其妙,算得上是無妄之災。

而致使她承受這無妄之災的兩個罪魁禍首, 這會兒才後知後覺, 臉上堆了些歉意。

穆延抿着唇緩步上前, 韓子章跟在他身後。船身的晃動漸漸平息下來,穆延走到祝苡苡跟前, 先擡手扶穩了她,韓子章再想伸手前來, 被祝苡苡狠狠一眼,瞪了過去。

“多謝韓大人好意,民女心領了。”

韓子章的手僵在那邊,愣了會兒後,攥着拳收了回去。

盡管兩人已不再劍拔弩張, 但這會兒, 氣氛仍舊算不得緩和。

祝苡苡擡眸瞥了眼站在身側的穆延, 這會兒倒是安靜了不少,沉默不作聲, 面上挂着自責與後悔。其實祝苡苡也不打算怪他, 他一心向着自己, 若不是因為韓子章出言不遜,也不會這樣沖動。

要不是她心态平和, 早聽慣了韓子章這樣的話,說不定這會兒也得被他氣得夠嗆。

她輕輕拍了拍穆延的手, “我沒事的, 摔得不疼, 不必自責。”

看着面前這兩人的眉眼關系,韓子章心裏憤憤,面上滿是不屑。

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氣些什麽,但他從來都曉得,心裏不快,沒必要一直忍着。

韓子章正欲開口究責時,祝苡苡先他一步出聲。

“韓大人,方才的事還請您莫要見怪,是我的護衛太過沖動,開罪于您了,我向您賠個不是。”

說着,她側身朝韓子章行了個禮,這番禮數周全,态度恭敬,倒叫韓子章半天都說不出來一個字。

穆延心裏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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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想為她出氣,卻忘了面前的人身份尊崇,得罪不起,這裏不是北境,不是随意能用拳頭解決事情的地方。

他這樣做不僅幫不到她,反倒叫她難堪,到了最後還得低聲下氣的同人道歉。

他究竟做了什麽?

片刻後,穆延也如祝苡苡一般,躬身朝韓子章行禮。“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韓大人見諒。”

這會兒,韓子章着着實實意外了。

方才幾眼,他便曉得面前這個少年氣性高傲,沒想到為了面前的祝苡苡,這個少年竟肯低下頭來同他賠禮道歉。

韓子章雖還因剛才的事情生氣,但心裏也明白,這會兒确實不宜追究。

一來本就是他冒昧,二來,他也不願祝苡苡這般向他低頭。

在韓子章眼裏,祝苡苡不該是當下這樣委曲求全,一忍再忍。

“算了,我不與你們計較。”

韓子章這話一出口,祝苡苡心裏悄悄松了口氣。她沒再猶豫,走到船頭,讓船夫駕船靠岸。

韓子章皺眉不解,“你不要再玩玩,這就回去了?”

祝苡苡笑了笑答道:“韓大人民女已有些疲憊,想回去休息。”

見她面上确實有幾分倦色,韓子章也沒再多問。既然祝苡苡都要走,他也沒有理由再留下,這會兒便縱身一躍跳回了畫舫。

見韓子章回來,薛瑩雪趕忙提裙上前去迎。

她一雙美目楚楚動人,含怨似嗔的看向韓子章,“世子方才怎麽突然就走了?您去那邊究竟做了什麽?剛才那船險些就要翻了,我很擔心您。”

韓子章眉目淡淡,“沒什麽,不用擔心。”

他像是沒看見身邊薛瑩雪似的,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遠處那艘漸漸靠岸的小船上。

直到那兩點身影漸漸模糊,他才緩緩收回目光。

會在這裏遇見祝苡苡,确實是他意料之外。兩個月未見,他也未曾想,她身邊就多了個親近另于旁人的護衛。而那少年護衛,他竟越看越覺得眼熟,像是在何處見過似的。

韓子章從來不會質疑自己的判斷,他既然覺得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那便必然在何處見過,只是興許年代久遠,記憶有些模糊,他輕易下不了判斷。

他覺得眼熟的人,出現在祝苡苡身邊麽?

韓子章垂眸沉思,片刻後,轉身往畫舫裏走去。薛瑩雪雖心裏生氣韓子章不搭理她,但面上卻也沒表示出來,只跟在他後頭,一起進了畫坊裏。

祝苡苡原本是想出來泛舟游湖散散心了,想着自己也快要離開江寧府了,總該開開心心的離開,卻不想竟觸了黴頭,遇上個跟她不對付的韓子章。

值得慶幸的是,兩人最終也沒什麽糾葛,韓子章似乎也不打算追究什麽。

祝苡苡雖在韓子章面前表現的如魚得水,但心底實實在在卻是惴惴不安的。她只是憑着前幾次見面,對韓子章的了解,才在他面前那般行事。

她曉得,韓子章不喜人同他虛與委蛇,他從來都是直來直去,最厭惡嬌柔造作的那類。

所以,祝苡苡壓着性子,一點點袒露自己的脾氣,實則她的脾氣遠不及在韓子章面前表現的那般,可她又不能當真做個率性的人。

她是個普通民婦,背後沒有靠山,又怎麽得罪得起京城中廣平侯府的世子。

幸好幸好,與韓子章碰見的每一次。他的反應大多都在她預料之內。

祝苡苡恨透了與京城中的那些高門子弟再有牽扯。他只想一個人安安心心的,待在徽州府城,替爹爹好好經營的祝家,就這樣安穩平靜的過這一生。

可偏偏,天不遂人願。

但凡她一離開徽州府,便會生出些她難以預料的亂子,前頭有孟循,後頭又有韓子章,一個個都讓她應接不暇。

索性,江寧這邊的事都處理完了,她隔日便收拾東西,與銀丹穆延一道回去。

車馬慢行,颠簸半月,她總算又回到了熟悉的徽州府。

天氣很快轉涼,轉眼便入了冬,衣服一件一件的添,她也穿起了絮棉的夾襖。

她出去将近兩個月,家裏累積下的事情足讓她連着忙碌了五六日。

她抽空查了賬目,發現這兩個月以來,祝家經營的酒樓商鋪的進項,都要叫幾月前高了不少。

尤其是少了那莫名其妙的開銷,祝家在碼頭新開的酒樓,也與日好轉。

許多鋪子的掌櫃,都是曾經随她一道去過京城的。她與他們都熟悉,也曉得他們的脾性。用起來也頗為稱手。

入冬天氣變涼了,種不了什麽東西,但若是要計劃着來年養蠶,那便差不多要引入桑樹苗了。

近半月以來,祝苡苡幾乎忙得腳不着地。在家中沒待上多少時日,便要着急忙慌的出去。好在進進出出都是在徽州府城之中。

終于某日,那位歙縣知縣大人陳知曲向她遞了拜帖。

祝苡苡拆開忍冬從門房那邊拿來的拜帖,小心仔細的看了兩遍,不禁面露喜色。

銀丹親眼見着祝苡苡忙活了這麽老長一段時間,在旁安靜站着的時候,心底也是翹首以盼,希望小姐能等來好消息。

可好半天過去,卻只見祝苡苡笑着半點沒有表示,她不由得迫不及待的問道:“小姐,那位陳大人是怎麽說的啊?”

祝苡苡将帖子收到,一邊笑着開口:“陳大人要見我,他說十分感謝我,幫助歙縣上下的百姓。”

就算是找遍整個徽州府,也難找出祝苡苡這樣慷慨解囊的商戶了。

又是送銀錢,又是送桑樹苗,還送蠶,還特地從江寧府那邊,帶了女工師傅來教村民們缫絲。

不僅給人提供了謀生的路子,還包攬了養蠶結出來的絲。

既授人以魚,也授人以漁。

可算是解了陳知曲困擾許久的一樁難事,他怎能不開心感謝。

不僅感謝他還特地邀了歙縣上下的官員與祝苡苡見面,在酒樓設宴,就為了特地感謝祝苡苡這番為歙縣的那些村落的義舉。

聽了祝苡苡的話,銀丹笑得彎了眼。

“那真是太好了,小姐做了兩個月的事情,總算有了回報。”

另一邊,忍冬已經開始為祝苡苡磨墨。

既然知縣大人特地下了拜帖過來,祝苡苡自然也得有所表示,回信一封才顯得禮數周全。

祝苡苡很快寫了封回信。

她将信遞給銀丹,“讓元寶送去知縣大人府上,切記,一定要親自送過去,不得轉與他人之手。”

祝苡苡這般小心叮囑,銀丹自然謹記,答應過後轉身便去了辦事。

心頭的一樁大事快要解決,祝苡苡頗為開心。

用過晚食後,她坐在房中,支着窗牖,呆呆的看向院中的茶花。

茶花早就凋謝,連花苞都還沒有。往日裏熱鬧的院子也至于下一片寂寥。

她擡手向上提了把墊在身後的軟墊,一雙腿又朝身上蓋着的毯子裏縮了縮,單手撐着颌,支在羅漢榻上的小幾上,暗自出神。

她已經有快一個月沒見穆延了。

自回了徽州府之後,他便在她面前請了辭,說,今後興許再做不了她的貼身護衛了。

在江寧府中,他便同她說了他的打算,祝苡苡自然料到了早有這刻。

只是她,不知道這刻來的這樣快。

平息五連山的匪亂,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絕非易事。

若非穆延離去時再三向她保證,他一定不會受傷,一定會顧及自身,祝苡苡都不願放他走。

她有些不忍心看見穆延為她這般。

他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非得做這樣将性命懸在刀尖上的事。

她與他說,她不需要他為她做這些,他卻也只笑着不回話。

穆延平日裏看起來乖巧溫順,可一旦遇上他篤定的事情,卻又固執的難以說動。無論她怎麽說,他都堅持己見,絲毫不為所動。

她無法阻攔,只能希望穆延确能如他所言,顧及自身。

這些時候祝苡苡也有意打聽新安衛的消息,可自從聽說新安衛半月前赴五連山剿匪之後,便再無下文。

五蓮山離着徽州府城有些距離,即便她有心打聽,也難以對那邊的情況知曉幾分。

夜深露重,寒氣襲人,祝苡苡擡手關上窗。梳洗過後,躺上了那張熟悉的架子床,她望着丁香色的帳頂,卻久久難以安眠。

床頭燭臺上的燈光明明滅滅,祝苡苡又遲遲不願吹滅,直到後半夜,在外頭守着的忍冬緩步進來。

“小姐可是睡不着,奴婢替您點上安神香,可好?”

祝苡苡合着眸子輕聲說了句好。

半盞茶過後,淡淡清新的果香飄來,似乎确實要比方才更舒服了些。

忍冬見着祝苡苡像是要睡着了,便替她挑滅了燭光。借着昏暗的月光,一步步走去了外頭。

她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小姐心中想着什麽,她大致也能猜到些。

雖說這些時候,小姐白日裏都一副輕快開心的模樣,但每每夜裏卻輾轉難眠,起初她還不曉得原因出自何處,但偶爾看見,小姐坐在羅漢榻上,手裏捏着一只靛藍色的荷包時,她心中便了然。

那只荷包是小姐為穆延做的。

穆延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了。

盡管小姐不說,但她明白,小姐該是擔心穆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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