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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凇沆砀, 寒風凜冽。即便門窗緊閉,也總有風從那縫隙中刮進來,将人凍得滿身寒氣。
祝苡苡梳洗更衣的時候天還未亮,處處昏暗一片。自入冬以來, 天就亮的晚了些, 往日裏這會兒已是日上屋檐, 今日卻還要點着燈才能勉強看清。
祝苡苡眯着眼坐在花梨木梳妝鏡前,由着忍冬替她梳妝。
今日是歙縣縣衙休沐的日子, 知縣陳知曲特邀她一道前往歙縣治下的林家村,去看前些時候采買的桑樹苗栽植的如何。
甫一得到陳大人的邀請時, 祝苡苡還有些許訝異。她以為像這種事情,陳大人不會讓她跟着一起。她雖是如今祝家當家作主的人,但卻也是一介弱質女流。
既是商戶又是女流,是最為人看輕的那類。
為官者,泰半都是在意名聲的。成日與商戶女結交, 不免為人诟病, 影響名聲。
祝苡苡的擔心并非多餘。曾經在徽州府便有一任知縣, 因為與商人結交甚密,調任之際, 為名聲所累, 去了一邊垂小縣。
而陳知曲卻像是并不在意似的, 頭回見面便沒顧及着這些,幾次接觸下來, 祝苡苡也并未覺得陳知曲待她有何異樣,甚至對她處處以禮待之。
陳知曲出身江南世家, 卻并未有半點文人傲氣, 從不在意那些名聲, 一心為民。
他是個好官,卻又不會做官。
但既然陳知曲邀了她一同前往林家村,她便沒有拒絕的道理。
一來,此舉能助漲祝家聲望,二來,與陳知曲結交,于她而言,是好事一樁。
換了身鵝黃的立領交襟夾襖,湖藍色的梅花夾裙,又在外頭披了件罩衫,祝苡苡才算穿着妥當。片刻後,搭上早備下的馬車,朝林家村的方向趕去。
祝苡苡趕到的時候,陳知曲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他正與身邊帶着的兩個胥吏攀談着,看着樣子,似乎是在議論這才種上不久的桑樹樹苗。
祝苡苡由身邊帶着的家仆攙着跳下了馬車。想着今日應該需要活動,她便特地穿上窄袖的襖裙。只是她沒想到,這位知縣大人,竟這般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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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穿着在衙門上職時的寬袖圓領袍,反而是一身易于行動的粗布麻衣,若非氣質不俗,哪裏還看得出來半分知縣大人的做派。
“這桑樹苗最好是冬日早春種植,現在看着,前頭的這幾株,都能活下來。”
說話的是祝苡苡有些眼生的一個人,同樣也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瞧着是上了些年紀的。
陳知曲聞言,撫須颔首,“那便好,要是這些桑樹都能活下來,林家村這一年下來也能有些出路,不至于這般貧困。”
說到底這一切還得感謝祝家的那位祝小姐,若不是她行此義舉,林家村也不會有這樣出路。要是林家村能夠做得種桑養蠶的事,臨近幾個村落也未嘗不可。
這些村子的土質都差不多,林家村種植的東西,其他村子也可以,若真能看着這幾個村子繁榮昌茂,他也不枉來歙縣一遭。
想到這裏,陳知曲不由得面露笑意。
側目轉身,便看見施然走來的祝苡苡。陳知曲笑意更盛,“祝小姐。”
祝苡苡回以一笑,同樣也行了一禮。
待她視線觸及陳知曲身後的兩人時,陳知曲揚手朝她開口:“這兩位是歙縣縣衙的主薄推介的參與桑樹種植的個中好手,出身林家村,若說種植桑樹,這兩位肯定要比我更有經驗。”
陳知曲笑容溫煦,絲毫沒有端着架子。
祝苡苡也趁着機會,朝着兩人見禮。
這塊只是種桑樹的一處地方,還有一處在林家村村尾。
祝苡苡與陳知曲一道架着林家村裏長,給的牛車往村尾過去。
這裏種的桑樹顯然更多,還有不少村民們也在忙活着。
虛虛一瞥,祝苡苡看見了前些時候才見過的,林家姑娘林莺兒。
林莺兒剩餘幾個身穿短打的大漢說着話,手上拎着一袋東西,片刻後那幾個大漢,依照她的吩咐,将放在一邊的桑樹苗逐個栽進挖好的坑洞裏。
桑樹苗一排排密集的種植者,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林莺兒這邊忙活完,擡眸就看見了,滿臉笑意的祝苡苡,她面色一喜,趕忙小步過去。
“祝小姐,您怎麽來了?這裏風大,不然我們去前頭說話,你一路過來肯定也累了吧,我去倒杯茶給您喝。”
她很是開心,環顧了一圈才在前頭不遠處,看見了自己早帶來的茶壺,她趕忙過去,用随手帶着的帕子,仔仔細細擦幹淨了那黃釉杯子,才倒了一杯水,送到祝苡苡面前。
待到祝苡苡接過,她才恍然瞧見祝苡苡身側站着的陳知曲,她面露訝異,趕忙彎腰行禮。
“陳大人。”
陳知曲笑了笑,招呼她起來,“林姑娘不必如此客氣,我這番前來,是看看桑樹栽的如何,就不以知縣自居了。”
林莺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裏暗自惱恨自己的粗心,也随着剛才的動作倒了一杯茶水,送給陳知曲。
祝苡苡與陳知曲一道巡視了一整圈林家村栽種桑樹的地方,情況要比他們預計的好了許多,前幾日栽下的桑樹苗,基本都活了下來,這幾日也陸陸續續的在栽剩下的苗子。
照顧這些苗子的,都是林家村曾事農桑村民,大多人都有經驗,有這些人的照顧,想來也應該和之前的情況差不離。
林莺兒一路陪着祝苡苡,待到身邊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她才忍不住小心的開口問道:“祝小姐,您這次過來,怎麽不見穆大哥跟着呢?”
她有些緊張不安,故意放緩了語氣,只希望祝苡苡沒聽出她話裏的羞怯才好。
祝苡苡怔了片刻,然後勾着唇笑了笑,“穆延他有其他的事要做呢,這些時候都忙着,我便沒讓他陪着來。”
林莺兒明亮的眼,頃刻暗淡下來,“這樣啊……”
擡眸瞧見祝苡苡一直看着自己,她不由得心裏一緊,趕忙掩飾似地開口:“穆大哥和我兄長熟悉,兩人關系親近,他去祝小姐您府上做事,我兄長也惦記着他呢,一直還想同穆大哥再敘敘舊……”
祝苡苡眉目含笑。
她怎麽會看不出來林莺兒的心思,她也是從這樣十六七歲的年紀過來,又怎會不知道,少女的慕艾,是最難藏得住的。她以為旁人沒有瞧出來分毫,而事實上,她心裏想着什麽,只是看那雙眼睛,就什麽都曉得明白了。
祝苡苡擡手牽起林莺兒的手,“我這次回去會同穆延說,若是有空,他會來林家村看你們的。”
聽見這話,林莺兒喜不自勝,連連稱好。
這一趟下來,祝苡苡近乎走遍了整個林家村,雖然有不少路都是坐着牛車,但也算是站了一整日。時候漸晚,日薄西山,再耽誤不得,祝苡苡便與陳知曲一道,踏上了回城的路。
回望這林家村,陳知曲甚是欣慰。一年前他也沒能料到林家村竟能尋到這條生路。
而這一切,全依靠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弱質女流。
他不由得揚唇笑道:“連家村能至此境地,還是多虧了祝小姐鼎力相助,若不然,本官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祝苡苡垂眸笑了笑,“也不能說全是我的功勞,若非陳大人支持,祝家也不能做到這個地步,再說了,林家村真能種桑養蠶,我祝家也不是沒有半分好處的。”
面前不過二十出頭的女子,言行舉止,皆挑不出一絲錯處,儀态大方又端莊有禮,比那些出生世家的高門貴女,也絲毫不為遜色。
陳知曲面露贊賞,“祝小姐過謙了。”
祝苡苡笑了笑沒有說話。
凝望漸漸落下的日光,陳知曲輕嘆一聲,“附近幾個村落出路都有了依仗,也不用再受那五連山的匪賊所擾,當真是……”
“大人,您說什麽……不用受五連山的匪賊所擾?”
祝苡苡心緒起伏,強裝鎮定的開口問道。
陳知曲撫須颔首,“歙縣府衙的巡檢,也參與了這次新安衛平定五連山匪亂,我與巡檢這幾日有通書信,據他所言,前些時候,新安衛指揮使已經生擒了賊首,想必不日就要回歙縣了。”
聞言,祝苡苡心頭一松,她又追問,“這次平定匪亂,當真如此順利嗎?算算日子,不過也才過去兩個月,兩個月,當真就解了徽州府困擾多年的匪亂?”
聽祝苡苡這樣開口問,陳知曲也稍有意外。他沒想到,祝苡苡雖出身商戶,卻心系徽州府上下百姓,竟能将這件事情記挂在心上。
方才他也不過随口一提,稍作感慨,并沒指望祝苡苡能知曉此事,與他談上一二。
但祝苡苡既然這樣問了,他也不妨與她解惑。
“确實如此,據我縣衙內巡檢來信,當是這樣。”
想了片刻,他又接着說道:“據巡檢所言,這次平定匪亂,一人功不可沒,那人對五連山地勢熟悉,還善用奇計,策反了五連山的幾位賊首,引得他們內鬥,具體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但終究這匪亂是平定了,百姓出入山裏也能更加安寧了。”
這會兒,祝苡苡在壓不住心頭的喜悅。
她沒想到,一切竟能這般順利。只希望,穆延別受傷才好。
“那就太好了,這也算是好事一樁。”
“不錯,确實是好事一樁。”
祝苡苡下意識側頭去問,“大人可知,去平定匪亂新安衛,可有傷亡?”
陳知曲眉頭微蹙,“巡檢來信并未細說此事,但想想,要平定為禍多年的五連山賊寇,有人傷亡,那也不足為奇,不過,這也算是積功攢德,即便身隕,那也死得其所,不負百姓所托了。”
陳知曲說這話沒有旁的意思,可這話落在祝苡苡耳中,卻驚起了一片不小的漣漪。
好在她這陣憂慮,并未持續多久。
三日後,她得到了穆延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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