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籃球和牙齒
“嘶——”
樹葉上的水滴進蒼爾冬的闊領口裏,冷得他直哆嗦,都不想再邁第二步。
他眯着眼睛,視線越過不太茂密的樹林,看到那個扣籃人的身影。
笙笙,你有大麻煩了,我在這裏給你傳腦電波,你快接收,快接收,快接收……
不知道是他的腦電波不夠強還是方秋笙電線沒安好,總之蒼爾冬在樹下已經滴到了又一顆冰涼的水珠子了,方秋笙卻連看都沒往這看一眼。
蒼爾冬真是恨極了自己沒聽媽媽的話多喝兩杯牛奶,全灌成甜豆漿了,導致他矮了方秋笙一個頭,現在又冷得縮成一團,看到那個籃球架都困難,更別提讓方秋笙看到他了。
蒼爾冬嘴裏默念着“任務失敗”,原本想一轉頭就往回走,可看了眼手機,又咬咬牙站住了。
他們姓方的,就是天生克他的,以後他再和姓方的人認識他就少吃——就晚上睡覺偷偷踢一下笙笙。
糖已經吃得夠少了,不能再減了,笙笙才是萬惡之源,踢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蒼爾冬沮喪地看了眼手機,嘆了他這半小時來大概第一百下氣。
他都不記得自己怎麽被方秋笙帶回家的,似乎還沒出廁所就睡得豬一樣,等他被微信視頻的聲音吵醒時,已經躺在家裏的大床上了,屁股朝天撅着,胸口壓得悶,導致他一個勁做噩夢,累得夠嗆。
剛想伸手去拿手機,就感覺到了後面不一樣的觸感,差點沒叫出聲來——那被撕碎的內褲還塞在裏頭,沒了腸液浸潤,飽脹感異常明顯,動一下都讓他忍不住戰栗起來,幾個小時前被打的回憶潮水般湧上來,屁股開始火辣辣地作疼,仿佛還有人在後面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
蒼爾冬估摸着大概是媽媽的視頻請求,于是耐着性子花了好一會兒把身體裏的躁動壓下去,才拿起手機來看,看到上面的名字時,小臉唰得就白了。
——是媽媽沒錯,但是是方秋笙的媽媽。
嘟的一聲像是敲下了審判錘,方裕冷冰冰的臉出現在屏幕上,蒼爾冬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幹媽,工作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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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辛苦,冬冬在睡午覺嗎?”
“嗯,剛醒,所以接遲了,幹媽對不起。”
“不用道歉,但是午睡不要睡太久。方秋笙呢?他沒在家?電話也不接?”
“嗯……那個……”
早知道在應付紀延的時候就該想好理由的,現在對着幹媽,更加難糊弄了。
方裕眯了眯眼:“冬冬你說實話,方秋笙多久沒去學校了。”
蒼爾冬總算聽到了對方打這通電話的目的,頓時松了口氣,張口就來:“沒有啊,昨天才去過,今天沒去是因為要照顧我。”
反正去儀仗是事實,全校都看着了,四舍五入就是去學校讀書了。蒼爾冬在心裏默念着,努力說服着自己沒有撒謊,可識人無數的方裕顯然不吃他這套含糊其辭的說法,要當面提審犯人方秋笙。
“好的,我這就去找他……”
蒼爾冬有點委屈地吸吸鼻子,好在下半身全藏在被窩裏,那兒因為緊張放松不下來,絞得死緊,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人看出了異樣。
這時畫面突然切成了陳年,蒼爾冬瞬間活了過來:“媽媽——”
“冬冬!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睡覺?身體還難受嗎?感冒藥吃了嗎?我聽紀延說你早上還暈車了?媽媽讓他多帶些糖去家裏,但是晚上睡覺前絕對不能吃了哦!冬冬寶貝小臉都餓瘦了,冬冬哇!”
蒼爾冬腦內開始循環播放“世上只有媽媽好”,用手扯了扯臉蛋,給陳年做了個鬼臉。
兩人對着手機又是親又是抱的,好一會兒陳年才意猶未盡地被蒼景行拖走,挂視頻前,又看到了方裕那雙仿佛能看穿他內心的雙眼。
于是蒼爾冬立刻翻身下床,因為後面的不适感挑了一件方秋笙的長風衣遮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趕到了集訓地的籃球場。
然後在離籃球場二十米遠的地方蹲到現在。
——蒼爾冬怕很多東西,比如一個人睡覺,比如和陌生人說話,比如籃球和籃球場。
他還記得那會兒是二年級,方秋笙剛開始打籃球,沒發育加上年紀又比同班同學小,班裏人都不屑于和他玩,可方秋笙那種好勝心哪裏受得了這個,天天一放學就去回家路上養老院那個僻靜的黃泥地籃球場練習。
蒼爾冬不喜歡籃球,他有時候連動都懶得動,更別提這種渾身發臭汗的劇烈運動了,方秋笙練球時,他就坐在操場邊的圍牆上,屁股下面墊着兩個人的書包,含着糖,晃着腳,有時候看方秋笙一次又一次沒把籃球扔進框裏,有時候看天空中的雲變出各種形狀。
但往往他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吃糖上,不僅是因為這簡陋的操場上一陣微風都能把沙子刮起來,更是因為随時會有籃球朝他砸過來。
方秋笙球筐砸不中,砸他倒是回回都能中。
“笙笙,你又打到我了。”
小蒼爾冬趴在地上,嘴裏死死咬着棒棒糖的小棍,含含糊糊地說不清話,兩只手撐在地上,沾滿了土。
“你別吃了,幹媽不是說你換牙要少吃糖麽?”
小方秋笙還比他矮,但語氣裏都帶着教訓的意味了,小蒼爾冬撇撇嘴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轉過去不理他。
“喂,蒼爾冬,我這是好心提醒你,”小方秋笙的聲音特別尖,完全不像現在這般沉,脆得像蘋果,“你也太嬌氣了吧,我一天被砸好多次呢!你看,這兒還落疤了!”
小蒼爾冬還是不理他,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能聽得見糖在他嘴裏攪動的聲音。
小方秋笙沒再說話了,跑過去繼續練習,小蒼爾冬聽着籃球不規則地砸到地上的聲音,覺得和小孩子置氣也不好,妥協地側過身去。
“砰——”
籃球徑直砸到了他臉上,棒棒糖掉在地上,有溫熱的液體從口鼻流出來。
“蒼爾冬!蒼爾冬!”
小方秋笙忙跑過來看,對方卻捂着嘴趴在地上不肯起來,他個子小力氣也不大,掰都掰不動,急得直跺腳。
“你起來,你讓我看看!你起來啊!”
小蒼爾冬疼得不行,嘴巴裏還有顆硬硬的東西,他吐出來一看,是他爛了一半的門牙,最近頑固地不肯掉下來,晃了很久了他也不敢去拔,怕疼,這下子被小方秋笙一籃球給解決了。
“疼——疼——唔——”
他捏着那顆牙,終于哭了出來,血混着淚從指縫間滴下來,混進黃泥地裏,變成難看的黑。
沒了門牙,說話也漏風,臉上的血被他越抹越多,也不知道糟糕成了什麽樣子,他抗拒着小方秋笙的關心,一下下打着對方。
“都怪你,你怎麽這麽壞啊,你幹嘛總是欺負我啊。”
“對不起,是我不好,你轉過來給我看看,有沒有傷着哪裏!”
“不要你管,”小蒼爾冬一把推倒了小方秋笙,下半張臉全身血,又缺了一顆門牙,顯得有些猙獰,“你走開,我讨厭你!”
他三兩步跑去拿書包,卻被身後人撲倒在了地上。
“你幹什麽,你,唔!”
小孩子蠻狠地掰開了他的嘴,細軟的舌頭伸進來,一下下舔着門牙缺的那塊地方,對方像茹毛飲血的野獸一般吮吸着他嘴裏的血液,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拆吃入腹。
這個大概被稱之為吻的動作持續了很久,持續到小蒼爾冬洩了勁不再掙紮,癱在地上任人宰割,小方秋笙這才擡起頭來。
他的臉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唯有那露出的牙齒上沾了紅色,大概能判斷出來是在笑。
“你聽我的話,不吃糖,好好看着我,就不會被砸到了。”
小方秋笙用袖子替小蒼爾冬擦着臉上的血跡,柔聲細語地哄道,他的手是不長肉的類型,骨節分明,卻放輕到像是在撫摸着易碎的瓷器。
“蒼爾冬,你看一看我,看一看我,好好看着我。”
小方秋笙兩只手都挪了上來,搓揉着小蒼爾冬的眼眶,那雙眼睜得大大的,淚一流出來就被他的手擦拭去,終于看到自己的臉清晰地倒映在對方的瞳仁中。
他心滿意足地趴在小蒼爾冬胸前,吸着對方沾了血的衣服的味道,笑出了聲。
蒼爾冬腦海裏的片段播放地有些卡殼,他下意識地去摸着自己的門牙,心想自己已經沒有下一顆供砸的門牙了。
“喂。”
身後傳來陌生的聲音,蒼爾冬把帽子往頭上一套就想往草叢裏躲,卻被攔住了去路。
“叫你呢,躲什麽。”
他擡頭向上看去,男生長得看起來有些眼熟,但他也想不起來是誰,只是從對方帶的手環上辨認出是Omega,他移開視線站起來,退了兩步,卻被人抓住了外套。
“跑什麽,不都是方秋笙的狗嗎,大家一起聊聊,分享分享經驗呗。”
蒼爾冬聽這話微微皺了皺眉。
現在的小孩怎麽回事,說話都這麽不文明了嗎?
他要做動物,也要做烏龜啊,狗這麽可怕,一不小心就要得狂犬病。
但他想了想,感覺烏龜也不是什麽單純的詞,幹脆繼續裝啞巴。
“怎麽,你不會說話啊?還是架子大到不屑于和我說話啊?”
Omega越湊越近,蒼爾冬退無可退,只能對上他的視線。
Omega果然是有天生的優勢,對也長了一個鼻子兩只眼,那鼻子眼都比他有靈氣得多,說話時能看到舌尖有什麽東西閃着光,脖子上還帶了一條磨損過的皮圈。
“嗯——這麽一看你沒有項圈哎,不會是被他扔了吧?還是他下手太狠,把你吓跑了?”
雖然其他話蒼爾冬沒聽懂,但下手狠這點是認同的,他現在屁股還火燒似的疼,手也不敢握起來,怕碰到傷口。
但他還是沒搭話,對方看起來來者不善的樣子,他得找個辦法脫身,不然被方秋笙看到了,自己又解釋不清楚。
“算了算了,我還以為會偷偷跑來看他的是什麽真愛呢,結果是個啞巴,”Omega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還長得——那麽普通。”
籃球場上教練讓大家中場休息一下,就有人向方秋笙說帶來的狗瞎跑,方秋笙皺了皺眉,正好找個借口把人扔了。
結果他走到一半,就看見蒼爾冬低着頭站在那裏,穿着他的風衣,袖子垂在兩側,沒手一樣 ,頭上戴個大帽子,生怕被人認出來似的,狗站在他面前,耀武揚威地在說些什麽,他暗諷了句“自不量力”,朝兩人走去。
“哦,你是不是喜歡他啊,那你不用提防我,我又不和你搶。”
蒼爾冬軟綿綿的聲音毫無士氣地發出投降宣言,說完就跑,扭頭卻見方秋笙站在後面,愣了一下,才一步一挪過去:“幹媽讓你打電話給他哦,你不去上課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等了半天沒等着回應,蒼爾冬為了方裕交代的任務,大着膽子環上對方的腰,見人沒反應,蹭着對方浸了汗的球衣讨好:“我只和他說了一句話,屁股好痛,笙笙,不要生氣。”
“嗯。”
方秋笙撥開蒼爾冬,走到Omega面前,還沒開口,對方就跪了下來:“主人我知道錯了,主人懲罰我吧。"
方秋笙一腳踹倒了他肚子上,Omega痛呼一聲彎下腰來護着肚子,後面塞着的粗長事物又被方秋笙踩着往更深處探去。
他緊咬着嘴唇把呻吟含住,剛才還訝異于那人竟然敢去抱方秋笙,現在又為那張臉上驚訝的表情而沾沾自喜。
只是方秋笙不再是平時那樣一臉玩笑樣地折磨他,那表情看得他止不住發抖,活像是地獄裏來的閻王羅剎。
“你不是好奇我平時不去上學都在幹嘛嗎?你看,馴狗。”方秋笙肆無忌憚地踩着身下的人,聽着最開始帶着快意的悶哼變成了慘叫,他擡起頭來看蒼爾冬,又忍不住笑出聲來,“哦對,你哪裏會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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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