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炸年糕

“咚咚。”

“誰。”

“是我~”

外頭一個甜到膩味的聲音答道,方秋笙明顯感覺到懷裏身子一僵,無奈地揉着對方的細發:“沒事兒,就是一個神經病。”

蒼爾冬看他的眼神更怕了,方秋笙壓着一肚子火,柔聲細語耐心解釋道:“溫醫生有和你說過嗎,他有一個Omega,是這裏的老板,他……”

“主人~可以開門嗎~外面好冷~奴隸跪不動了~”

門外一陣嬌喘帶着輕咳,蒼爾冬不由分說掙開了方秋笙,整個人都鑽進了被窩裏,方秋笙暗罵了一句,走過去拉開門,果然見田棠“婀娜多姿”地以一個恨不得扭出盤山公路的姿勢趴在門上,後面跟着一臉讪笑的溫寒三。

田棠也沒理方秋笙的黑臉,大咧咧地走進房間,卻在一只腳踏上室內毛毯時,以一個老年人碰瓷的姿勢歪倒在了地上。

“哎呀小三快來踩踩,這個地板怎麽這麽軟,我站上去都暈,當年小燕子怎麽只想出跪得容易這種玩意兒,就該像我們方大調教師一樣,幫人把地毯全鋪上了,就跪得舒服了。”

田棠一個翻滾靈巧地躲開了方秋笙那蓄了全身力的斷子絕孫腳,又挪着屁股看向了衛生間:“啧啧啧,誰說我們家新頭牌的衛生間全是血紅血紅的?我田棠實名反對!”

方秋笙臉上早已沒了平日裏的那股子輕佻,此刻臉黑到不行,田棠保守估計,他再說兩句,對方就能把他抽到皮開肉綻。

于是他識相地消停了——并把戰火轉向了自家Beta。

蒼爾冬已經從被子裏爬了出來,露張糟糕的小臉在外邊,溫寒三跪在床邊,輕聲安慰着他:“沒事了哦冬冬,壞人被趕出去了,你想看看溫醫生桌面真人嗎,他叫田棠,雖然性格有點奇怪但是……”

“嗨可愛的冬冬,”田棠趁方秋笙分心的時候溜到蒼爾冬身旁,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做出一副無害的樣子來,“聽你的名字很久啦,第一次見到真人,真的超級無敵可愛哎,我叫田棠,甜是甜蜜蜜的甜,糖是你愛吃的糖,可惜呢,信息素不是糖味的,是充滿遺憾的蘋果味,冬冬要喜歡糖味的Alpha呢,我剛好也有認識的,等你分化了以後介紹給……”

“啪。”

蒼爾冬打了一巴掌在田棠握着自己的手上,掙開了手,這下力道不大,勝在聲音清脆,把面前兩人都打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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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吃糖了。”

蒼爾冬又一次用被子蒙住腦袋,所以沒看見一臉驚恐地躲在溫寒三身後的田棠,和牙快咬碎的方秋笙。

“我要回家。”

被窩裏傳來悶悶的聲音,溫寒三為了化解尴尬,接了一句:“那行,我送你們兩個回家吧,呆在這兒也的确不太好。”

“我不要。”

溫寒三愣了一下,小家夥是個軟性子,自他們認識起,很少聽見如此他果斷決絕地說話,讓他還有點不适應。

“抱歉了,溫醫生,冬冬不怎麽喜歡坐車,我帶他走路回去就行了,”臉上恢複了平日裏的笑容,送客的姿态明顯,“多謝關心了。”

走出門外時,方秋笙低聲朝田棠說了句:“今天的事,多謝了。”

“欠我的帳慢慢算,遲早要還的,不過——”田棠眯着眼看着床上隆起的小包子,“你還是先擔心小家夥吧。”

“嗯,那個人……”

“先幫你處理着,但我提醒你,那人和你們關系太近,可不好對付。”

方秋笙沒答,只是沉默地關上了門。

“沒有別人了,冬冬。”

蒼爾冬緩緩坐起身來,墨色的被子從身上滑落,露出白皙的皮膚來,他雙手撐着床,腿疊放着,腳趾微蜷,背上爬滿了鞭痕。

像天使被槍殺後,落在人間焦黑的土地上。

他揚起細嫩的脖頸,用指甲在上面劃出一圈痕跡來:“笙笙,我也想要那個。”

方秋笙朝他走過來,桃花眼眯着,嘴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明顯:“為什麽?”

“因為……因為……”

蒼爾冬答不上來,皺着眉頭不知道在看哪裏。

“我不同意。”方秋笙替蒼爾冬穿着衣服,“成為我的奴隸取決于我的意願,在我認可你之前,你還沒有資格在我面前跪下。”

對方的手觸碰到傷口,蒼爾冬吃痛地叫了出來,那雙溫熱的手固執地撫摸過他身上每一道或新或舊的傷痕。

方秋笙吮吸着他的喉結,感受着那兒的震顫。

“但我會等你的,快點長大,快點明白吧,小蒼耳。”

兩個人像剛放學的學生一般走在回家路上,還是那條路,還是同樣的姿勢,一前一後,手牽着手。

只不過這一回,那只手捂不熱了。

終于走回了熟悉的地段,蒼爾冬的步子又慢了下來,天已經黑透了,第二個路燈下那個燒烤攤的大叔因為驟降的氣溫不得不提前開始收拾東西,方秋笙拖着蒼爾冬跑了兩步,朝大叔大喊了聲:“大叔,來兩根炸年糕,多放辣!”

大叔被他吓了一跳,手裏的調料罐差點扔掉,見是方秋笙,笑罵道:“小兔崽子,大晚上的要吓死人啊!成成成,再給你們炸兩串。”

“謝謝大叔,錢給你放罐子裏了。”

“好嘞,今天怎麽這麽遲才回家啊?喲,瞧後面這小黑臉,考試沒考好,老師留堂了?”

“您少說兩句,沒看着人不高興麽。”

方秋笙側身,把蒼爾冬藏在自己的陰影下,語氣活潑得像另外一個人。

“切,像你這種輕輕浮浮的,肯定是成天不讀書的,哪裏知道成績不好什麽感覺。”

大叔把年糕剪出口子來,熟練地下鍋。

久違的香味飄過來,蒼爾冬這才覺得肚子有點餓了,軟軟地靠在方秋笙身上,方秋笙把他的手放進自己口袋裏,露着一口大白牙,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問道:“記不記得,以前你還不願意理我。”

那是小方秋笙剛住進小蒼爾冬家裏時,小蒼爾冬雖說樂得晚上有人陪着睡覺,但不喜歡媽媽忙裏忙外地打點着對方的起居,還因為心疼小方秋笙要寄人籬下,對他變着法兒地好。

可他又少不了暖爐似的小方秋笙,于是唯一的對抗方式,就是上學放學的路上,在父母看不到的時間裏,低着頭不理對方。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你為什麽不和我說話?你不喜歡我嗎?我晚上給你拿糖吃,你和我說話嘛!”

小方秋笙活力好的像只兔子,成天用不完的勁,在他面前又跑又跳的,小蒼爾冬只覺得看着煩,背着書包拖着步子走着。

“冬冬,你今天戴的帽子好好看,你以後能經常戴嗎?”

“冬冬,你今天對那個人為什麽笑得那麽開心,你和我一起玩不開心嗎?”

“冬冬,你走路慢吞吞的,和小烏龜好像,你是不是很喜歡小烏龜?”

“冬冬,我可以幫你寫作業,我會模仿你寫字。”

“冬冬,今天我和班委去了外面一趟好想你,每時每刻都在想你,你呢?”

“冬冬,……”

“冬冬,……”

“你煩不煩啊!”

小蒼爾冬低着頭跺腳,軟綿綿的話都變了調,小方秋笙手足無措地想去牽他,卻被躲開了,小蒼爾冬氣鼓鼓地故意不看他,瞥見了一旁的燒烤攤,指着道:“我要吃炸年糕,你去買。”

“好,我去買,我馬上去!”

小方秋笙離弦箭一般飛奔而去,小蒼爾冬就趁着他和老板說話的時候,偷偷跑走了,可跑到了家門口才想起來,他要是一個人回去了,媽媽肯定會問他笙笙去哪了。

這個人為什麽這麽讨厭。

小蒼爾冬背着書包又走回去,可他不想吃年糕,只想留着肚子吃媽媽做的飯,也不想看到可惡的笙笙,于是出了樓道就換了個方向。

空地上的單雙杠上都沒有人,冬天的鐵冰得人肉都要粘下來,蒼爾冬吹了兩口氣,一咬牙,坐了上去。

沒了那個人的空氣變得寂寥起來,地上的草都枯黃了,露出幹枯的地面來,旁邊有幾棵常青樹,正對着雙杠的那一棵卻因為料理不當,大半棵都枯死了,露出行将就木的氣息來。

他覺得自己屁股都凍麻了,哈出的白氣都帶了抖,撐着手仰頭看天,灰蒙蒙的,壓抑得難受。

“冬冬!”

那叫聲讓小蒼爾冬打了一激靈,回過神來,小方秋笙已經跑到了跟前,帶了急喘,頭發因為汗濕黏在臉上,臉泛着紅,吐出一團團的霧來。

那霧飄上自己的腿,都帶了暖意,強硬地要他的身體蘇醒過來。

“原來你在這,我還以為你在原地等我,沒關系,炸年糕我捂着呢,還熱的,你嘗嘗還脆不脆了?”

小蒼爾冬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看着那根年糕包了曾塑料袋放在對方懷裏,因為簽子插破了袋子,上面的醬料漏出來,黏在米色的毛線衣上。

“我不想吃了。”

“哦,那就不要了,我們回家去吃飯吧,你等等。”

小方秋笙臉色變都沒變,三兩步跑去了垃圾桶,毫不猶豫地扔掉了年糕,然後走到雙杠下,把外套拉好,朝小蒼爾冬張開雙手:“走吧,我們回家了。”

“你又接不住,我不要你接。”

“接得住的,冬冬,你跳下來吧。”

小方秋笙站在下面仰望着他,他總是對他那樣笑着,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鬼使神差地,他就真的往對方懷裏跳了,到現在他也想不起來,那時候是想搓搓對方銳氣比較多,還是真的信了他的邪。

果不其然小方秋笙還沒發育到能接住另一個重量差不多的小孩,兩個人跌倒在地上,冰冷的土地散發着毫無生氣的味道,卻因為身下熱烘烘的身子有了點活氣。

蒼爾冬想,他那時候,在方秋笙淩亂的頭發縫隙中,應該是看到了顆過早破土的新芽。

第二天路過那個攤位時,大叔熱情地朝小方秋笙打招呼,問着他昨天的年糕好吃麽,還沒等小方秋笙回答,小蒼爾冬就扯了扯他的衣服,說,我們一人一根。

就像現在,燒烤攤的大叔已經推着車走了,徒剩兩個人站在路燈下,冬夜靜悄悄的,連暖色調的路燈都透出冷意來。

蒼爾冬不愛吃辣,不是不能吃,只是單純不喜歡舌尖上的痛感,可還是咬着撒了不少辣椒的年糕,正當出爐,外殼酥脆,內裏粘糯。

“好吃嗎?”

“嗯。”

“辣嗎?”

“好辣。”

蒼爾冬張着嘴,舌頭微微伸出來吹着涼風,方秋笙俯下身,唇與唇相接,輕緩地搔刮着那塊軟肉。

第一次吃年糕那次,也是他們第一次接吻。

那時候蒼爾冬就知道,那濡濕的觸感舔在辣得發疼的地方,是多麽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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