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爬山虎與玫瑰

方秋笙他們寝室的寝室長是個寡言的Beta,鮮少和人聊和學習無關的八卦,他同桌卻是這個班的問題學生,正巧劃到了一個宿舍。

“方秋笙也不怎麽帶人回宿舍吧,起碼我沒看到過。”

“回去就是刷牙洗臉上床睡覺,還能幹嘛,不過他人還行,昨天還借我抄作業。”

“當然天天睡寝室啊,他再能耐也對付不了樓下大爺吧。”

幾個人叽叽喳喳聽他講方秋笙講個不停,話題的角度也開始惡心起來。

“早上?他起特早,我早上就沒見着他躺床上過。”

“怎麽,要哥哥給你偷條內褲聞聞味道?”

不知誰提起了另外一個人的名字,衆人說話的聲音小了下去。

“蒼爾冬?我感覺他們倆關系也就一般吧,比普通發小可能還差點。”

有人聽了這話偷笑着朝教室最後面看去,蒼爾冬一個人坐在位置上,旁邊的位置空着,桌面上也是一幹二淨。

他們的話題很快就略過了那個陰郁的男孩,寝室長的筆卻不知何時停了,用左手擡了擡眼鏡。

——其他事情說得八九不離十,但這件事上,他同桌卻是錯了個徹底。

其實這不怪同桌,方秋笙和蒼爾冬兩個人看起來的确和普通同學沒差多少。

做室友說是相處時間長了,可繁忙的課表和嚴苛的規定并沒有給他們很多交談的時候,偶爾他能看見方秋笙給蒼爾冬指導功課,但同樣的,方秋笙心情好時也會和他讨論題目。

他發現兩個人不正常時是在開學一個月左右。

蒼爾冬睡相很不好,上床後總是翻身,像是沒意識到學校的金屬床有多脆弱似的,宿管巡邏時間一過,對面那張床就吱吱嘎嘎響個不停,好在他早有準備着耳塞,睡覺前戴上就沒什麽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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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天功課沒做完,匆忙上床時給忘了,又不敢起來去拿,怕剛好被宿管看到給寝室扣分,只能聽着那煩人的聲音,暗自等着時間到了再去。

那也是他第一次突然意識到,方秋笙就睡在對方上鋪,哪怕聽不見也感覺得到,就他那種性格,能忍得了麽。

可還沒等他下意識地把視線往上挪,就看見一個人影下來了。

他做賊心虛似地大氣不敢出,眯着眼偷看着。

只見方秋笙拍了拍下鋪那個把自己裹成一團的鼓包,那小包子往裏挪了挪,他就順勢睡了上去,扯了一半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他目光所及之處只有方秋笙的背,但越是窺不見越讓人遐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心跳有那麽快,耳塞都忘了去拿。

現在正是夜晚最安靜的時候,對面說話都能零碎地聽到一點。

“……我不想住校,我想回家……”

“乖,你該睡了,已經很晚了。”

“可是,可是那個人就可以回家……”

“但他已經是Omega了,你還沒有正式登記過第二性別。”

蒼爾冬又說了什麽,但聲音太含糊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聽見被子一陣悉悉索索後,方秋笙的聲音變了語調:“你不想睡覺是不是?”

不知道是語氣太過于壓迫性,還是方秋笙不再控制信息素,他明明背對着他倆,和這場交談毫無瓜葛,卻無端地覺得有雙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嚨,掐得他要窒息而亡。

接着就是輕到近乎聽不見的腳步聲,他眯着眼向下看去,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衛生間,蒼爾冬還有些猶豫地在門口搖搖頭,就被扯了進去。

他不知道兩個人在裏面做什麽,只能肯定不是上廁所,畢竟那用不了那麽長時間,長到他都開始困了,衛生間門再開時,迷迷糊糊地竟是和蒼爾冬對視了一秒,觸電般地挪開視線,強迫性地告訴自己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才睡了過去。

那一晚他翻來覆去做了好些噩夢,無非是被人追着打,又是槍殺又是拿刀捅的,第二天早上累出了倆熊貓眼,上課都老走神。

視線飄着飄着就飄到坐在他身後課桌旁的蒼爾冬,對方靠着牆坐着,面前攤着作業,手卻不專心地摳着簽字筆上的軟套。

他向上看去,暖黃色的臺燈亮着,把平日裏藏在陰影裏的那張臉映得清晰,他這才發現蒼爾冬其實皮膚特別白,嘴唇是淡粉色,下嘴唇上還有剛咬的牙印。

“寝室長?”

方秋笙的臉冷不丁地出現在視野裏,他驚得瞬間出了一身冷汗,話都說不清了:“啊,啊?怎麽了?”

“沒事,就看你一直在發呆。”

方秋笙笑着收拾着桌面,語調也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總覺得方秋笙一直在擋着他的視線。

“哦,今天作業蠻難的。“

“是嗎?”

“是,是的吧,”寝室長站起來,抓了臉盆和牙刷,“我先去洗漱了。”

“哦,”方秋笙轉過頭來,露出一個标準的露齒笑,“好。”

寝室長腳一軟,差點沒在衛生間裏滑倒。

——那雙桃花眼裏沒半點笑意,直勾勾地看着他,狠戾地要射出刀子來。

他打開水龍頭,瘋狂地往自己臉上潑冷水,才讓自己稍微冷靜了點下來。

上課鈴打響,把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圍着的幾個同學四散着回了座位,他借着掩護,又匆匆瞥了一眼坐在教室最後面的蒼爾冬。

男孩安靜地坐在窗簾間漏進來的一縷陽光下,低着頭,睫毛一抖一抖得,像幅油畫。

也就是浮光掠影的一下,他立馬假裝自己在看那個角度的窗外,角度剛好對着宿舍樓,外牆上的爬山虎已經開始變得繁茂起來,風一吹,就泛起層層綠浪。

蒼爾冬的手機震了好幾下,他趁老師轉過去的空當,偷偷點開來看。

其實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方秋笙發來的,對方只乖了四五天,就又不來學校了,只是在熄燈前會準時回來,晚上再陪他睡覺。

說到睡覺,他有些不安地給對方發消息:“笙笙,寝室長那天肯定看到了。”

“是麽。”方秋笙不鹹不淡地回了兩個字,在他想出回應前,又發來一條,“有什麽關系。”

“這樣子不好。”

“不好在哪裏。”

蒼爾冬答不上來,他有些賭氣地把手機放回書包裏,假裝自己認真聽課沒辦法回消息,然而事實是老師上一句說了什麽他都記不起來,更別說聽懂他在講些什麽了。

屏幕還在一亮一亮的,方秋笙不知道在發些什麽,蒼爾冬也不知道自己在別扭什麽,明明一個人睡不着的是自己,需要陪伴的是自己,卻在看到寝室長黑夜裏睜開的雙眼時,松開了方秋笙的手。

他眨眨眼,終于還是拿起來手機,意外地發現發了很多消息的人并不是方秋笙,而是Alan。

Beta在半個月前回去了自己的國家,臨走前在機場告別的時候還哭得特別沒形象,搞得方秋笙對他态度更差了。

但大概是會做甜點有加分,蒼爾冬倒覺得他挺有趣的,偶爾Alan會像這樣發些小日常回來,他也覺得挺新奇的,方秋笙沒發現,也就沒人阻止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交流。

“冬冬,我現在在看一個十九世紀的畫展。”

“有幅畫我覺得特別震撼,發給你了。”

“叫The Roses of Heliogabalus。”

圖加載了一會兒,畫面上是大片大片的粉色,幾個人坐在一旁觀賞着,花海裏也埋了一些人。

大概是因為父親是藝術工作者的緣故,Alan也是個特別自由的男生,他很少在學校裏上學,涉獵面卻很廣,還特別喜歡參加各地的畫展。

蒼爾冬對這些畫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只能做出些簡單的好看不好看的評價,一如往常地簡單回了句:“嗯,挺好看的。”

“你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嗎?”

“看玫瑰嗎?”

“一部分是,看到坐在上面中間舉着酒杯的男人了嗎,那是羅馬暴君Heliogabalus,他在看玫瑰花海裏的人窒息而死。”

那畫面登時變得血腥起來,暴君出于無聊而起的荒唐念頭,身邊的人陪笑着;階下的人或不明白眼下的處境,或不知所措地驚慌着,他們逐漸埋沒在粉色的玫瑰花海裏,死亡來得緩慢而華麗。

蒼爾冬揉了揉眼睛,他點掉圖片,發現Alan又發來了一條消息:“我想畫家畫這幅畫時,是在和花海裏的人對話,讓他們不要淹死在美裏。”

蒼爾冬的手指在那句話上停了一會,沒有回複。手機過了一會兒自動熄滅了,被放回書包裏。

蒼爾冬趴在桌子上看向窗外。

Alan還拿“暴君”形容過另一個人。

他說他沒有理由掌控着一個人的人生,不該随意地發號施令,不懂得尊重別人的意思,根本沒有同理心。

蒼爾冬其實聽到了那段對話,醫務室的隔音并不好,Beta情緒又激動得說話聲越來越大,他聽不見都難。

他倒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形容方秋笙。

“暴君”算是個極負面的詞,他不會用來形容賢明的君主,但凡這樣的領導者最後的下場莫過于被憤怒的民衆推翻,在歷史上留下遭人唾棄的一筆。

方秋笙能接收到的,大多是些溢美之詞。

他帥氣,聰明,早熟,又帶着少年人的頑劣,卻十分容易相處,大部分時間都笑着,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錯覺。

就連和朝夕相處的父母都是這樣的态度,陳年形容他最多的詞,是“可靠”,有時候加個定語,“像方裕一樣可靠”。

當陳年得知方秋笙要去和蒼爾冬一個高中時,比起惋惜,更多的是慶幸。

——兩個家庭始終維持着一個微妙的平衡,陳年和蒼景行負責看孩子,而方秋笙擔起照顧蒼爾冬的責任。

所以大家習慣于兩個孩子一塊兒睡覺,一塊兒上學,一塊兒出門玩,也習慣于方秋笙替蒼爾冬打點好生活學習上的問題,甚至無所謂于蒼爾冬可察覺的過度依賴。

而這個平衡在Alan身上不成立。

他不覺得這是可理解的,他會對方秋笙提出質疑,逼迫着蒼爾冬去思考這種關系的合理性。

就像現在,他也在和蒼爾冬說,不要沉溺在玫瑰裏,它遲早會淹死他。

耳中老師在講臺上說着什麽,嗡嗡地響個不停,現在是中午前的最後一節課,下面的同學大多因為腹中的空虛感有些打不起精神來,蒼爾冬也撐着手看着窗外,那爬山虎層層疊疊地爬滿了牆。

他點開手機,方秋笙給他發消息說,中午回來陪他吃飯,叫他在班裏等着。

上課鈴打響了,同學都一窩蜂似地跑了出去,教室裏一下子變得空起來,方秋笙站在門口,背着光看不清表情,朝他歪了歪腦袋。

于是他起身,跑進方秋笙懷裏,他們在監控拍不到的小角落裏接了一個吻。

就像那天在醫務室裏,他沒聽見方秋笙怎麽回答,但Alpha進來了,借着簾子的遮擋,與他吻得肆意。

他跟在方秋笙身後,又偷偷看了眼手機。

其實他的生活沒有那麽華麗的玫瑰,不過是爬滿了普通的爬山虎罷了。

“冬冬,走路不要看手機,幹媽下午就會來看你了。”

“哦,知道了,笙笙。”

男孩把手機塞進對方兜裏,又開始滿心歡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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