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怕
後腦勺疼到不行,方秋笙只覺得自己好像被砸在水泥地上,整個人都碎得七零八落的,拼都拼不回去。
他仰天喘着氣,明明才入秋,卻覺得冷得可以,手指都僵到動彈不得,側了側頭,聽見脊椎傳來咯咯噠噠的怪響,這才注意到身側坐了一個人。
“……冬冬?”
嗓子啞到不行,聲音都發不太出來,坐在那兒的人沒理會,只是晃着雙腿,下面就是霓虹點點的城市縮影,頭上是一條璀璨的星河。
他這是在那座荒山上嗎?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方秋笙腦子混沌地想不清事情,卻仍是強撐起了身子,伸手去拉那人的手臂。
“冬冬,冬冬,蒼爾冬!”
那人總算是轉過臉來,劉海長長的,被風吹起來,露出下面的眼睛,嘴巴張張合合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呵出悠長的白氣來,手上沒有一點溫度,冷得像具屍體。
方秋笙倒吸了一口涼氣,試圖站起來,卻聞到了一股怪異的味道,可沒等他反應過來是什麽,對方就完全側過了身,四肢并用,朝他爬過來。
他總算看清了對方的全臉,他最熟悉的五官,嘴角卻揚着笑,一字一頓地喊着他的名字。
方,秋,笙。
而剛才藏在陰影裏的左眼,眼珠子滴溜溜滾落下來,血噴濺了他滿身,沿着唇滲進去,苦得他胃裏翻江倒海。
方秋笙猛得睜開眼,扶着床邊的垃圾桶一陣狂吐,再擡頭,發現自己并沒有在山上,也沒有在公寓裏,四周的擺設像是酒店,床上坐着一個眼熟的男生,朝他笑得惡心。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令人犯暈的桃花香,是個Omega,還是個即将發情的Omega。
生理性反應讓他喘息越來越重,Omega朝他探過身來,在耳邊輕聲道:“方秋笙,生日快樂。”
方秋笙的記憶這才慢慢回籠,下午的時候班裏同學竟是組織了要給他慶祝生日,他才意識到原來今天是他生日——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明明自己絲毫不在乎,一群和你半熟不熟,甚至完全陌生的人,記得比他還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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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一臉标準微笑,帶着一幫子人去了學校旁邊KTV開了最大的包廂,擡了幾箱酒,正兒八經唱歌的人沒多少,都是些劃拳投骰子比喝酒的,身邊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不是打聽這個就是巴結那個,音樂聲混着人聲,吵得他煩到不行,卻還要裝着友善。
他想起來曾經他們四個人圍在一桌慶祝生日,沒有送禮請客,最豐盛的就是陳年做的那個大蛋糕,蒼爾冬會特別開心,因為這個蛋糕一次肯定吃不完,會是将來兩天的早餐和點心。
而今包間裏的只剩幾盞紅紅綠綠的燈,別說蛋糕了,就連像樣點的菜都沒有。
“別賴皮啊,喝!”
那邊有個洪亮的男聲傳來,幾個人站成一圈圍着個矮個子男生,矮個子顯然喝不下了,卻被摁着硬灌。
“幹什麽。”
方秋笙有些嫌惡地站起身來把人擋開,其實他也不想管這檔子事,只是那男生眼神閃閃爍爍地,讓他無端想起蒼爾冬來。
“你生日,他都不喝一杯湊湊興!”
舉着酒杯的男的顯然是有些喝大了,方秋笙臉色明顯得不悅,他卻渾然不覺地還把杯子往矮個子嘴上怼,旁邊幾個稍微清醒點的忙救場道:“大家都鬧着玩呢,喂,你收着點!”
可惜那男的仍是不識相,不依不撓地就站着,方秋笙看着煩,奪過來一口幹了——他喝不了太多酒,特別容易醉,但一杯的程度還行,只是不懂這群人,這樣難喝的玩意兒都幹得那麽暢快。
“行了,差不多就散了吧,賬我已經結了。”
喝了酒也不想久留,言罷方秋笙就走出了KTV,外頭的風還帶着夏日的餘溫,吹在臉上也沒特別舒服,他也不想再和那群同學有過多交流,于是沒多站,就往公寓走去。
“方,方秋笙!”
方秋笙真是服了這群精力旺盛的人,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轉過身去,卻發現是剛才的小矮子,對方三兩步跑上來,笑得羞澀:“剛才,謝謝你了。”
“沒事。”
他又看了一眼對方的臉,頭發細細軟軟的,頭頂上有一小簇會飄起來,聲音也不大,說話的時候不敢看着自己。
方秋笙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看誰都像極了蒼爾冬,視野模糊起來,他的冬冬仿佛觸手可及。
對方的手繞過他腰間,他下意識地想退後卻無能為力,才反應過來酒裏加了料。
那人再轉過臉來,方秋笙譏諷地勾起嘴角。
他的冬冬臉上,哪會有這樣的笑容。
“你想怎麽樣。”
理清了思緒,方秋笙擡手扣住Omega的手腕,但也只是扣住而已,全身燥熱到不行,桃花香味鑽着空子從各處滲透進來,切割着維持清醒的神經。
“沒怎麽樣。”Omega換上另一只手,替他撩開額前的碎發,朝他臉上輕吐着氣,“外頭也找了記者,監控也拍到了你的全臉,你和我自願走進來的,方秋笙生日當晚和Omega開房,你說這個新聞大不大?”
方秋笙胃裏還翻滾着難受,他早該想到會去的人都不是什麽善茬,今晚也是他鬼迷心竅,只是眼下這番境地,叫他全身而退有些困難。
“對了,你睡着的時候一直在叫那個人的名字呢,我果然沒猜錯,別人都說你和你發小關系不好,但我就覺得不是,要是關系不好,你怎麽會和他去一個普通學校,連寝室都要換到一塊兒去呢?”
Omega卷了卷額前的頭發,笑着理好,眉眼垂下來,咬了咬下嘴唇:“你看看,像不像他啊,那個冬冬。”
話音剛落,Omega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方秋笙的反應,就被大力掼到了牆上,剛才還被壓制的信息素此時宛如另一堵牆,把他壓得嚴嚴實實,透不過氣來。
他驚恐地蹬着雙腿,胡亂扣挖着脖子上鷹爪似的手,可沒用,Alpha本來就在力量上能夠壓制Omega,更何況是個突破了抑制劑的Alpha。
——和兇悍的鬥獸沒什麽兩樣。
方秋笙緩緩擡起了頭,眼睛裏紅絲遍布,表情猙獰到不行,緊咬的牙關上也帶了不知哪來的血,明明信息素的味道甜到膩味,卻像刀子一般淩遲着他每一寸血肉。
那一刻,Omega真實地感受到了将死的絕望。
門鈴突然響了起來,還有一股不開門不罷休的氣勢,手下人已經開始微微翻白眼了,方秋笙才松了手,垃圾一般踢到了一邊去,随手扯了件浴袍,一邊尋思着怎麽解決眼下的問題,一邊從貓眼裏往外看。
結果都不消看,那賤裏賤氣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小田外賣為您帶來上門服務,請問方先生在裏面嗎?”
方秋笙門才開了一條逢,田棠就泥鳅一樣滑了進來,站在玄關舒展筋骨:“好興致啊方先生,生日不回家,要在外面開房睡。”
“你來做什麽。”
“有事找你嘛,剛好看你遇到點小麻煩,就伸出哆啦A夢的圓手,畢竟我還指望着你早點回來上鐘,我有好多客戶都指名要你呢。”
“有話快說。”
“哎呀,這是對老板說話的态度嗎?我還替你解決了外頭的記者哦,”田棠大搖大擺地往裏走,剛巧碰上趴在地上的Omega,誇張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哇塞哇塞哇塞,原來方先生在外面養小狗了呀,虧我還大動幹戈地大老遠跑來陪你談心,原來你已經向前看了啊。”
方秋笙沒答,只是黑着臉看他,手上青筋一根根鼓了起來。
“消消氣啦,方先生今天吃炸藥了麽,一點即爆。”田棠三兩下給Omega打了個漂亮的繩結,把人扔去廁所裏,照顧到對方發情期還貼心地在冒水的前端也系了個複雜的蝴蝶結,後面塞個特大號玩具,“怎麽樣,夠誠意了吧,剛好這兩天有個大客戶缺個小鴨子,我看你就挺适合的。”
田棠拍拍手出來,在桌上挑了個蘋果,啃得咔擦只響,響得方秋笙腦子又開始跳突着疼。
“今天的事,謝了。”
“嗯?沒事,就算是你生日禮物了。”田棠翹着二郎腿,招呼方秋笙過來坐,“再給你帶個好消息,你的小寵物要出院了。”
“冬冬已經痊愈了?”
“痊愈很難哎,小三在這塊搞了這麽久都沒有痊愈的例子,最多就是好轉,但小三說他再在醫院裏呆着情況只會越來越差。”
方秋笙倒在沙發上,疲憊地閉上了眼,在腦海裏勾畫着蒼爾冬的樣子:“所以幹爸幹媽什麽打算,休學在家嗎?”
“不是他們倆的打算哦,是小冬冬自己的打算。”
“……冬冬自己?”
“對,他自己提出來的,說實話我也覺得很驚訝,不過還是小孩子氣滿滿的決定,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他想做什麽?”
“這就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田棠斂了一貫輕浮的臉色,正襟危坐看着方秋笙,“這件事吧,我想你父母不會告訴你,蒼爾冬的父母也不會告訴你,只是因為你和我們的關系你才有機會知道,但你有沒有好好想過,你是不是真的該知道,或者說,他是不是真的适合你。”
“你什麽意思。”方秋笙坐了起來,眯着眼盯着田棠。
“方秋笙,你的生活已經不再和以前一樣了,你從出生就注定了要活在聚光燈下,那個小家夥可不是。”田棠撓了撓頭發,表情有些懊惱,“唉,本來呢,我也是站在你身邊的,可惜小三真的太誠懇了,大概是被他念叨多了,潛移默化地我都要覺得小家夥是自己的孩子了。你想啊,哪天他要是被公開是你喜歡的人了,他能受得住那些輿論嗎?”
方秋笙想到剛才從那個Omega嘴裏念出來的名字。
那一秒,他沒有憤怒,沒有厭惡,沒有其他情緒,只是無邊的恐懼,他小心翼翼捧在懷裏的人被這麽輕易地擺了出來,用作引誘他的工具,當作威脅他的籌碼。
他怎麽能不怕。
“時間不早了,你好好考慮考慮吧,說句難聽點的,你這麽優質的Alpha,有的是人好挑,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田棠帶了人離開,留他一個人在房間裏,方秋笙站在大開的窗前,一根接着一根不停地抽着煙,尼古丁剛把他的焦慮壓下去,外頭的風又讓他清醒過來。
他摸出手機,翻了錄音,最下面的一條是“新錄音1”,點開來,是一條音質特別差的語音記錄。
那一年他随父母回了老家,沒和蒼爾冬一家三口過生日,陳年讓蒼爾冬發了條語音給他。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還有一句哦,剛剛教你過的。”
“祝笙笙,生日快樂,夢想成真,嗯……長命百歲。”
“哈哈,長命百歲也好,笙笙要健健康康活到一百歲哦。”
“嗯,健健康康,活到一百歲。”
“歲”音還沒發完,這條語音就被切斷了,他記得那天自己聽了不知道多少遍,還備份了好幾個。
其實他也不想活到一百歲,他就想和他呆在一塊兒,操心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說些漫無邊際的廢話,活到幾歲都無所謂,他這一輩子都算賺到了。
可如今,這點願望也成了奢侈,要他如何夢想成真。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錄音還在循環播放,他輕聲迎合着唱,高樓林立遮住了月亮,燈紅酒綠的夜生活也沒給星星留點空間,他擡頭看去,夜空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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