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疑點
梳好妝後,李言兮便坐在院裏曬太陽。
初春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給她罩上了一層淡光,看起來多了些生氣。
她一邊閉着眼睛小憩,一邊回想着上輩子敵軍破城的那一日,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線索。
畢竟短短幾年将繁榮昌盛的大宋架空,京城之內的細作絕對不僅一個。
她不能就在這裏坐以待斃。
可是那一日太亂,兵臨城下的消息快得就像一把斷頭刀,毫無預兆就砸了下來,以至于李言兮根本沒有留心觀察京中的情況。
她強迫自己一遍遍去回想,好發掘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一日,她陪着宋若在禦花園裏玩,後宮裏忽然傳來淩夫人失蹤的消息。
發現淩夫人失蹤後,皇上面沉如水,差遣宮人去找,自己也慌亂尋找。
後來,秦老将軍急匆匆入了宮,捎來京城北牆被人攻陷的消息,也捎來淩夫人是叛軍的消息。
敵軍入京後瘋狂屠殺百姓,已經快靠近紫禁城了。
那個時候,她正在同宋若一起放紙鳶,消息傳來時,紙鳶的線猛地一斷。
要不是說這些話的人是秦老将軍,她根本不敢相信。
邊關從沒傳過要打仗的消息,南疆、流火都與宋國相安無事。
為何驀然來了一批敵軍?
守在宋國周邊的三十六座城池固若金湯,為何會這麽輕易地被攻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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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待人溫和,性格明朗如星的淩夫人,為何會是叛軍?
皇上固執地向北走,集結京中兵銳,要決一死戰。
誰都知道這不過是螳臂當車。
秦老将軍在皇上面前跪下都沒能攔住他,那位上位後就讓大宋煥然一新的帝王,在百姓的啼哭聲中輕輕開口:“孤要同孤的京城,孤的百姓死在一起。”
最終秦老将軍派人護送她和宋若往南牆走,沿途屍山血海,她們在親衛的護送下,在混亂中堪堪保住了性命。
沿途的記憶清晰而混沌,她記得在衆多百姓逃亡時,有一個店肆緩緩關上了門面。
只不過那只是在她餘光裏一掠而過的場景,血腥味沖擊了大腦,屠殺和嚎叫把細枝末節給模糊化了。
她目睹幾歲孩童坐在街道上,守着母親的屍體哭泣,被一箭射穿腦袋。
鮮血的味道濃得讓人想幹嘔。
再是身上帶傷,輕甲滲血的親衛說南牆也闖進來一大批敵軍。
宋若害怕地拉住了她的手,李言兮溫聲安撫,然後下達命令,讓親衛護送他們到達北牆。
倘若一定要死,那不如讓宋若同她的兄長死在一起。
到了北牆後,城牆下屍野遍地,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城門大開,敵軍的千軍萬馬浩浩蕩蕩,淹沒在視線範圍外。
在敵軍的戰馬上,她看見了‘淩夫人’,他手持虎符,號令千軍萬馬,就像玩弄螞蟻一般,一次又一次派遣少數兵馬進來。
就連李言兮都沒有發現,這位淩夫人居然是位男子。
她在宮中生活了五年,這位淩夫人偶爾還會來逗逗宋若。
大宋後宮虧空,除了這位淩夫人,新皇再沒有納過別的女人。
有一段時間,文武百官幾乎每日都要上谏一回,說為了大宋基業,請皇上開枝散葉。
可新皇廣收義士,虛心納谏,卻從不在這件事上妥協,國家一日比一日要好,滿朝文武也漸漸消停了。
他們怕再逼下去,新皇會立個旁支做太子。
都知道新皇是這麽個渾不吝的人。
部分朝臣把希望寄托在淩夫人身上,希望她盡快懷上龍種。
文武大臣們絕對沒有想到,他們寄托着希望的淩夫人是個徹徹底底的男子。
還是敵國的皇子将軍,是個被派遣到這裏六年之久的細作。
十幾仞高的城牆之上,放哨點最高處,皇上渾身鮮血,一手執劍,他四周躺着幾個敵國士兵的屍體。
汩汩的鮮血順着九五之尊的龍袍緩緩滴下,手中緊握的劍也在不斷滴血。
他滿眼沉靜,似是想明白了什麽。
他所有的疑慮全是真的,京中百官、軍中将領,許多都是敵國的棋子。
這些年,他不斷想除掉這些人,可是那些人就像蜿蜒攀爬着的毒蛇,如何都斬不幹淨。
原來……
原來最毒的那一條就在自己身邊啊。
他垂眸向下看,城牆下面,那個平日裏将他壓在身下,溫柔至極的人正身着軍甲,神情陰冷。
風裏帶着煙沙和血腥味,李言兮看見新皇拿劍的手顫了顫,雙眼發紅,城牆下那個冷酷得和淩夫人一點也不像的男人又派了一隊兵馬進去屠城,這才微微擡頭。
啪嗒一聲,皇上受傷的手沒能拿穩劍,劍墜到了地上。
李言兮拉住情緒崩潰,要沖上去的傻宋若,緩緩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讓宋若同她兄長死在一起,于她而言,實在是太殘忍了。
城牆之下,那手拿虎符,神情冰冷陰晦的細作啞聲道:“你若投降,本王尚可放你一條生路。”
皇上垂眸定定瞧着他,掀了掀唇,從高牆上一躍而下。
那一日,不過深秋,卻開始下起了那年冬天第一場雪。
心懷黎民的帝王一襲龍袍,渾身鮮血地躺在城牆下,骨斷筋折,血腦四濺。
李言兮猝然睜眼,扶着圈椅的橫木幹嘔起來。
春桃端着茯苓餅走過來,趕忙将瓷盤放下,着急道:“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見她要跑去叫府醫,李言兮将她拉住,搖搖頭後,又趴伏在椅子上喘了幾口氣。
“過幾日,是不是可以去大理寺祈福了?”李言兮閉了一下眼,緩聲問道。
春桃應是,又道:“可是小姐,你不是常年到了初秋才去祈福嗎?”
李言兮道:“今年去早些,過幾日就去。”
春桃沒追問了,跑去內閣給她倒了杯茶水。
一晃七天,大理寺傳來可以祈福的消息,李言兮換上青褐色的短衫,用一支木簪挽了發,卯時便在廣軒堂候着。
一直到李承铉從新納的小妾那出來,準備上朝,她迎上去:“爹,聽說大理寺自今日起便可以祈福了,孩兒幾日前做了個夢,夢到了母親,故而想去為母親祈祈福。”
李承铉忙着上早朝,揮揮手便讓她走了。
官員入朝走的是正北門,而他們當時去南牆走的是南門。
李言兮讓春桃替她去祈福,獨自一人繞了許多路,這才悄悄來到南門。
從紫禁城南門到南牆有十五條路,路中間又有三次分叉口。
她憑藉着記憶和感覺從南門伊始,一步一步往前走,在第一個分叉口就躊躇不前。
她實在是記不清,當時情況太緊急了。
就算判斷對了是哪條路,也不一定記得住有問題的商肆是哪個。
南市有幾千個商號,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着手調查,這無異于大海撈針。
她先把第一個分叉口最不可能的十條街巷給排除掉,剩下五條路都走了一遭。
關這樣就花費了她一個時辰,十年間,街巷都有不大不小的變化,憑着感覺很難選出正确的那一條路。
到了第二個分叉口,更是讓人毫無頭緒。
快到午時時,她仍舊在市井裏繞彎子,她只得先在街邊八仙桌旁坐下,要了一碗水豆腐。
不遠處的酒樓裏,般般若畫的公子一襲黑袍,下擺處繡着金絲牡丹,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
對面的青衣男子不滿地給他倒了一杯酒,“看什麽呢往外?我同你說正事呢!”
男子一舉一動異域風情十足,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啧啧搖頭,“好你個昭和,我千辛萬苦給你捎來消息,你倒好,擱這看小娘子呢。”
宋若仍未收回目光,看着不遠處熟悉的身影在八仙桌旁坐下喝水豆腐,嘴上同葉淨說着話:“你剛才說南疆狼子野心,在大宋安插了眼線?”
葉淨嚴肅地點了點頭:“可以确定的是南市絕對不簡單,得逐一排查,特別是南寧街……朝中怕也……”
他閉了嘴,沒說了,沒探聽出來的消息說出猜測也沒什麽用。
葉淨看了一眼窗下,啧道:“我不同你說了,盯我的兩個眼線應該知道自己被遛了,我不找個合适的理由,遠在南疆的薄燕王不到半天就會把我放在眼線的位置。”
宋若頓了頓,道:“活着回京。”
葉淨勾唇笑了一下,“放心吧,那王八玩意連蠱都沒給我下,看來挺信得過我的。”
·
再過不了多久,春桃就該祈完福回來了,李言兮得抓緊時間尋找線索,剛準備起身就被三個男子圍住。
這三個富家公子滿臉寫着不懷好意,她心中閃過不耐,大抵是為了蒙騙李承铉她要去祈福,穿的太素淨了。
這三個有眼無珠的纨绔子弟看不出她的身份,這才在這毫不顧忌。
正準備拿出丞相府的令牌,一道懶懶散散的聲音出現,“就你們這歪瓜裂棗的長相還擱這調戲人家姑娘呢?”
李言兮擡眸,同青衣男子對上視線,那三名纨绔看他穿着華麗,立馬有眼色地滾了。
“小娘子你好啊,長這麽好看一個人在街上多危……”
“葉公子!我們可算找着您了!”兩名小厮一前一後跑過來,看見李言兮,擦了擦冷汗,“葉公子,王爺交代過我們,不準您同別的姑娘有所接觸的。”
那青衣男子朝李言兮一笑,無聲道:“我們會再見的。”
又轉向那兩個小厮,啧了一聲:“你們薄燕王管得可真寬,不讓我上妓院就算了,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不行,什麽毛病?”
看着青衣男子走遠,李言兮這才反應過來,她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桃花釀香,想來是那名青衣男子身上的。
……攸地想喝酒了。
酒樓裏,宋若收起了早先拿在手裏的三根銀針,端起面前的桃花釀,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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