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端倪

最多還有一刻鐘,李言兮便要和春桃彙合。

而她現在,什麽有用的線索都沒有獲得,那個在記憶裏一閃而過店肆很難再尋到。

在衆人拚命出逃時還有底氣留在商號裏,想來是以為自己作為內應能保住性命。

只可惜……

李言兮想起了皇上死在那細作馬前時,那細作翻身下馬,靜靜望了屍體半響,接着淡漠地下令:“全軍屠城,一個活口也不要留。”

她嘲諷地彎了一下唇,又很快将這一點點情緒隐藏在了溫和的面具之下。

不知拐到了第幾條街,李言兮打算今日先到此為止時,南疆的商隊從她面前經過,留下長長的車折痕。

李言兮一頓,眼眸微亮,大宋南市有許多條街允許南疆的商隊往來,國與國之間車的車轍是不一樣的,其中南疆的車轍最深。

一條這樣的車轍印,老百姓就是要踩踏也要花費好幾天。

可是在亡國的前兩日,正好是商隊過來接洽的日子,而她沒有在地上看到過車轍印,這就說明是不許商隊往來的街道。

這樣一來範圍就縮小了許多。

李言兮心裏計算着,通過一番搜尋與排查,過了許久後,來到了南寧街。

離與春桃約定好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半刻鐘,她沒有時間找尋店肆,準備從南寧街離開。

一回頭,臉上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公子一襲黑袍,如墨的眼睛瞧着她。

宋若壓着聲音,緩緩開口:“上次燈節美人因害羞而走得匆忙,劉某人都不知美人姓甚名誰,頗覺遺憾,倒沒想到能在這裏與美人相見。”

李言兮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具,聽着對方熟悉的聲音,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香,足足兩秒才從她的話中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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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若什麽時候有扮男裝調戲姑娘家的愛好?

她現在要趕回去與春桃會面,要是被蓉煙和李落雲抓到把柄,事情會麻煩很多。

若有下次,倒是可以同她玩一玩。

于是她望着宋若,彎了彎唇,聲音溫婉:“這位公子,民女家中尚有急事,不知可否讓一下道?”

宋若手拿折扇輕拍了一下手掌心,“自然是美人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說着側過身,折扇指了指路,“有緣再會。”

李言兮猝然想擡手揭開她面具,與她擦肩時,已然半擡起的手被折扇壓了下去。

兩人靠得近,李言兮徹底聞到了她身上桃花釀的酒香。

可惜今日沒有時間去喝上一杯。

宋若壓着聲音道:“美人,這面具可不是誰都能取的,小可家中有一不成文的規矩,美人若是取了這面具,就必須嫁給小可了。”

李言兮瞧着她,唇角輕彎,“公子想多了。”

她擡手将宋若墜下來的碎發別到了她耳朵後面,手指擦過她的耳朵尖,輕聲道:“只是看公子頭發亂了罷了。”

見宋若一動不動,似乎是愣着了,李言兮眼裏的笑意深了深。

然後同她擦肩而過。

“哎呦喂,我的祖宗诶。”太監急的在樹下打轉,推了一下身旁哭哭唧唧的丫鬟,“快去叫秦夫人!”

李言兮剛在太醫那彙報了宋若的近況,就被丫鬟急匆匆拉到了禦花園。

十幾尋高的大樹枝幹上,宋若正小心翼翼地挪動,往一個小枝條靠近。

李言兮在下面看着她,穩了穩心神,溫聲詢問:“宋若,你這是在做什麽?”

宋若指了指枝條上的紅果,“姐姐,糖葫蘆。”

李言兮手心出了一層薄汗,耐心哄道:“你想吃糖葫蘆的話就告訴姐姐,姐姐給你買,爬到樹上很危險的,宋若乖,先下來好不好?”

“等我摘了就下來了。”幾分鐘後,等李言兮叫來的侍衛趕到,她已經摘到紅果,輕松下來了。

她把紅果放到李言兮手心:“姐姐喜歡糖葫蘆,給姐姐吃。”

李言兮稍稍從剛才危險的情況中回過神,看着手心根本不可食用的紅果,正要解釋它不是糖葫蘆,防止宋若誤食時,又聽得宋若開口,“姐姐,要獎勵。”

李言兮莞爾:“什麽獎勵?”

宋若眸子裏呆呆傻傻,低着頭,聲音小了下去,“摸摸我的耳朵。”

她聲音太小,李言兮沒能聽清,湊近道:“嗯?”

宋若聲音大了點,仍舊慫慫的:“我要姐姐摸摸耳朵。”

李言兮哭笑不得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耳朵尖,然後見宋若朝着她露出了一個傻笑。

拱辰街,永昌店前。

李言兮與春桃順利彙合,她詢問了祈福的大致經過,收了福符,再是同春桃一起趕回家。

蓉煙和李落雲近來對她都沒有什麽動作,正與李承铉新納的小妾鬥得水深火熱。

到了府邸門前時,見只有兩個侍衛守在門口,李言兮放下心來。

進了內閣後,李言兮問春桃,祈福路上是否還遇上了什麽?

春桃美眸微睜,一副你怎麽知道的模樣。

李言兮失笑:“你每次有事瞞着我的時候,說話都會支支吾吾的,我想看不出來也難啊。”

春桃抓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小姐,我…我遇上了元宵節猜燈謎的那個傻子。”

“他說他找了我很久,還說不知道大理寺祈福我會不會來,就早早在那裏等着我了。”

“他還帶了食盒,裏面有很多糕點,我看着很好吃的樣子,就沒忍住吃了一塊,結果沒想到這麽好吃,然後他問我我是哪個府上的,我順口就答了。”

瞧見她一副做錯事的模樣,李言兮心中了然,問道:“你覺得他打聽你是哪個府邸的,有何目的?”

春桃委屈地抿了抿嘴,“他定是打小姐的主意,都怪我不好,幾塊糕點就被收買了,還告訴了他小姐的住處。”

李言兮輕輕彎了一下唇,瞧着她笑了:“你總是事事為我考慮先。”

“不過我們春桃生得這般好看,你怎麽篤定他是看上我,而不是瞧上你呢?”

春桃有些懵地看着李言兮,然後低下頭:“小姐,你不要打趣我。”

夜晚,燭火煌煌。

李言兮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整理思緒。

南寧街是僅有的幾條沒有南疆貨物的正街之一,以保留大宋本土的釵荊裙布為特色。

若是南疆有問題,那選南寧作為接應點确實得以掩人耳目。

可當日敵軍穿戴的兵甲和嘴裏說的言語都是流火國的,大宋真正的敵人是流火國。

再過幾日,她得找到那家商肆,去看看是否已經有所異常,假若沒有異常,她就将這商肆買下,看看接下來幾年,會不會有人從她手中買。

假若流火國這麽早就已經安插了奸細,那坊間埋藏奸細的商號定不止這一家,她須得順藤摸瓜,在他們沒壯大之前,想辦法把這些奸細解決掉。

次日,李承铉舉辦了一場家宴。

他摟着新納的小妾,給她喂葡萄,兩人蜜裏調油。

李言兮淨手之後,擡頭便看見蓉煙氣得手發抖,無聲息地笑了一下。

不過她知道這個新來的小妾很快就要落入一個圈套中,蓉煙千辛萬苦托人找的迷藥已經找着,小妾身邊的大丫鬟也被調換成了蓉煙的心腹。

幾日後,那小妾就會被誣陷與下人厮混。

這一世,她不介意讓這個小妾活得久一點,她實在是騰不出精力再放到蓉煙這對母女身上。

雖然她覺得又蠢又壞的女人和又毒又壞的女人一樣讨厭。

一直到了二月底,李言兮才尋了個機會再出去,經過她的點撥,那小妾沒有中計,反倒害得蓉煙關了一個月禁閉。

兩個人鬥得水深火熱時,李言兮則望着院牆,想着怎麽出去,空閑時就繡繡手中的香囊。

要是那院牆修得低一點,她就直接攀爬出去了。

好在今日京中文人雅士舉辦了個詠花宴,許多閨秀小姐都會出去參加,一是為了陶冶情操,二是為了能從中挑選夫婿。

會試即将開始,許多姑娘都希望自己能同未來的狀元郎有些聯系。

李言兮便以選夫為由取得了李承铉同意,許是想着秦知退婚這事終究是委屈到她了。

正值初春,剛下完一點小雨,街上石板路濕潤,李言兮出府之後轉了幾個彎,過了兩條街後,然後向南邊走。

春桃跟在她身後,開口道:“小姐,咱們不是去西郊參加詠花宴嗎?”

以為自家小姐終于能忘記秦知了,春桃自出門起情緒就十分高漲,卻發現她家小姐向西走了兩條街後,就在往南邊走。

李言兮停住腳步,準備解釋些什麽,卻忽然意識到那個給春桃糕點吃,在大理寺人山人海中等着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的人的書生,也定會去詠花宴。

于是話到口邊就變成了:“春桃,你得替我去趟詠花宴。”

其實去不去無所謂,這種事,李承铉并不會留心。

蓉煙她們正與那個小妾勾心鬥角,更不會管這事的真真假假。

春桃趕緊點頭,也不問李言兮往南邊去做何事,“小姐放心。”

見她煞有其事的模樣,李言兮淺淺地笑了,溫聲道:“那關于百花的詩你可還記得?人間四月芳菲盡的下句是”

春桃眼眸清澈透亮,粲然一笑:“小姐,我都記得呢,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李言兮便真的放心了,這下那書生同春桃又有得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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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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