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雨
當李言兮來到南寧街時,天色愈發陰沉,似是即将下一場小雨。
她沿街走着,看看有沒有賣雨傘的攤販。
花了半兩買了個三十二骨的石竹色紙傘,這才循着可以通往南門的岔口走了起來。
将南寧街走了一遍,李言兮在一個店肆前駐足。
新皇開明,自上位後取消了市時,無論何時京城的街巷都是熱鬧的。
一個穿着竹青色長裙的姑娘走進這家叫來福的首飾店,李言兮跟着走了進去。
這首飾店生意清冷,店內除了她和那位竹青色的姑娘,竟再沒有其它客人。
在這樣的正街,這樣的情況倒也少見。
李言兮斂了神,在店內逛了起來,這的首飾大多是去年的舊款,樣式也不夠精致。
她随手拿了根簪子,跑到九曲櫃臺前,溫溫和和道:“這簪子多少錢?”
老板愁眉苦臉,嘆了口氣:“十文吧。”
“十文?”李言兮略微詫異,雖然這簪子屬銅鎏金的,但少說也得幾兩。
看店面如此潦倒,略一思索,她詢問道:“掌櫃的可是準備關門歇業,不賣首飾,換行了?”
那掌櫃的長嘆了一口氣,“家裏的船行不行喽,準備賣掉這個店鋪,好支撐一下船行。”
李言兮正欲開口,那正在挑選首飾的穿竹青色長裙的姑娘驀然出聲:“那掌櫃的可找好下家了”
李言兮轉身,這才看向她,這位姑娘生了一副好皮囊,嬌媚天成,臉上抹的胭脂水粉襯得她更加漂亮嬌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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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盈盈走向櫃臺,一瞥一笑傾城至極,“不知這店鋪要多少銀兩方可買下?”
掌櫃的看得有些呆,片刻方才笑着開口,臉上堆滿褶子:“不多不多,兩百兩方可。”
這價格實屬是劃算了,李言兮正垂眼聽着,卻感覺那容色豔麗的女子淡淡掃了自己一眼。
于是她像對兩人對話無多大興趣一樣,從容的掏出銀兩,付了簪子的錢。
李言兮這才覺得光是找到這店肆是遠遠不夠的,她無法判斷敵人的奸細是何時找到這裏的,又是如何把這裏當作一個根據地,她無法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進一步調查。
假若确定這地方有異常,她就能用計讓朝堂發現這個據點。
可她目前無法确定,就像她也不能确定眼前妩媚嬌豔的女人是不是細作一樣。
她不能以身試險。
再者,如若想鏟除這些紮根在京城的刺,光是靠她一人定是不夠的。
可女子想入朝為官,還要等到來年開春,等到秦知去邊關打了勝戰回來,皇上高興地大赦天下,并頒發了允許女子也入朝為官的政令。
可整整一年,她等不起。
只有九年,僅僅九年,大宋就要亡了。
讓她什麽也不做,就好比在她脖子上懸着一把劍,她卻只能幹看着。
李言兮轉身走出了來福,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自己必須好好利用上輩子的訊息,最大程度上發揮自己的作用。
所以她需找到一個能夠信得過的朝中大臣,她要想辦法借助朝中力量。
絕對能夠信得過的。
——那自然是秦老将軍了。
春日的天氣總是多變,剛剛還是晴空萬裏,不知哪一瞬開始,李言兮感覺有一滴雨落在手心,雨便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好在她手中拿了一把素色紙傘,撐開淡淡的石竹色,李言兮知道自己必須去見秦知的爺爺。
最近的時機怕是要等到秦老将軍大壽,也就是兩個月後。
街上許許多多的人打着紙傘,腳步匆忙,避的去就近的店肆避雨,回的回家。
李言兮的鞋履踩上石板地面,水花微微濺起,打濕了裙擺。
她陡然想起宋若極其讨厭下雨天,被雨稍稍淋了一下,都要哄好久才會開心。
她收斂思緒擡頭,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只見男子身形骨架偏秀氣,一襲墨色長袍,配着白玉腰帶,臉上戴着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
他站在關了門的店肆面前,左右邊皆是巷口,正抱肘斜靠在門上,滿眸不耐。
是宋若。
李言兮停住腳步,隔着行人向她看過去,心中好笑。
欣賞夠了她孩子氣的模樣,李言兮這才向她走過去。
宋若在原地候着,等着嚴六送傘過來,她讨厭下雨天。
更讨厭沾水。
這時,她見一把傘穿過雨簾,斜進屋頂,傘的主人将傘微微擡高,露出了一雙清淺而又溫和的眸子。
宋若心裏一動,墨色的眼睛微眯了眯。
正要開口,就聽得對方溫聲道:“這不是劉公子嗎?怎地如此落魄。”
是挑釁。
若是這話放在別人身上,她只會覺得惱人,可是這話是這人說的,她只會覺得生出些許興味。
她笑了笑,壓着聲音道:“小可出門時忘記帶傘,誰知卻遇上了落雨,不知姑娘的傘可否借我躲一躲?”
李言兮把傘擡高一點,向前一步進了屋檐下,好讓她不沾一滴水就進到傘下。
宋若滿眸詫異,定定看了她一會兒這才進了傘下,“我還真沒想到姑娘會願意與我共傘。”
李言兮擡頭,與宋若對上視線,聲音溫溫和和,“我自小就心善。”
宋若比她高半個腦袋,她得把手向上舉高了些,才能讓宋若的頭不碰到腦袋。
她有些想不通,這人只比她大一歲,怎麽會高出這麽多。
在雨中走了幾步後,她手中的傘被宋若自然而然地接過,只聽得對方輕聲道:“你确是心善。”
李言兮微頓,擡眸看向她,只見對方也微低着頭,長長睫羽垂下,認真瞧着她。
她曾用一杯毒酒在宋若的生日宴上将她毒傻,還巧妙地将鍋扣在了她忠心耿耿的丫鬟身上。
李言兮自知自己從來不是什麽好人,她就像一團針,針上面裹着一層棉花,看着軟弱無害,實則最是棘手。
當宋若說出這話時,她感覺自己心裏的那團針攸忽刺了自己一下。
血液裏像有什麽燒了起來,燒得人生疼。
視線交錯半響,李言兮身體內躁動的血液才平息下來,被針刺的感覺也消失了。
大概是離得太近,那雙溫柔的淺瞳過于幹淨清透,宋若不可避免的回想到了那日,面前這人修長白皙的手指擦過了自己的耳朵尖,她猝然錯開視線。
“你要去哪處?”李言兮聲音歸于平靜,輕輕開口問道。
正這時,一個穿着布衣的小厮抱着一捆傘,出現在兩人面前。
“公子,奴來晚……”宋若垂眼輕輕看了他一眼,那小厮立馬會意,又道,“噢,對不住,認錯人了。”
李言兮微妙的心情一拍而散,看着兩人的交流,心裏覺得好笑,心道戴着一個這樣顯眼的面具,這要如何認錯?
不過她也裝作什麽都不知的模樣,彎了一下唇,看着小厮悻悻跑遠。
這人沒傻前要有多兇,才會把下屬吓成這樣。
……好像傻了之後也挺不乖的。
大概是雨勢大了,宋若手上的傘往她那邊斜了斜,壓着聲道:“我們去那。”說着指了指不遠處的酒館。
等兩人來到酒館時,宋若的肩膀已經洇濕了一大塊。
李言兮忽然有些後悔讓她打傘了。
宋若只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拂去多餘的雨水。
因着上輩子宋若淋了雨就會鬧脾氣的性子,李言兮習慣性地拿出了手帕,給她擦肩膀。
嘴上還不忘哄道:“等會就幹了,沒事的……”準備說的乖字卡在嘴中。
她擡頭,正對上一雙笑意滿滿,滿是促狹的黑眸。
李言兮:“……”強行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先一步踏進了酒館。
酒桌上,擺着兩壺桃花釀,兩人相對坐着。
時隔多日,她總算是再次喝到了桃花釀,只不過她沒有貪杯,點到為止。
只喝了兩杯後她就與宋若告辭,算算時間,她該去找春桃了。
片刻後,她來到了東郊的詠花宴上,這時候人都走得差不多想來是比賽結束了。
亭子角落裏,書生正在落筆寫字,寫得十分認真,而春桃在一旁看着,看得也很認真。
李言兮心道這就成了。
她靜靜觀摩了許久,春桃不知說了一句什麽話,笑得粲然,那書生紅了臉。
接着只要找個時間見見書生家裏人,再點撥兩句讓他上門提親。
正想着,春桃一副才發現了她來了的模樣,開開心心跑到她面前,脆生生叫了聲小姐。
那書生傻傻地盯着這裏,一副失落的模樣,然後又迅速放下筆,走了過來,向李言兮揖了一個禮。
“李小姐,待我會試拔得頭籌,定會上門拜訪。”
他這是有意想贖春桃,娶她為妻,買下她的賣身契。
他話中的意思說得很明确,但是李言兮知道話必須說得清清楚楚,讓春桃也明白。
李言兮故意曲解道:“這位公子,希望你能明白,你我終究身份地位差異懸殊——”
書生愣了愣,急忙解釋道:“姑娘誤會了,我是想買下春桃姑娘的賣身契,好……好納她為妾。”
李言兮沒想到會砸下納她為妾四個字,心裏泛上冷意,面上依舊溫和,“再會。”
而後帶着春桃走了。
堂堂丞相府的大丫鬟,早便脫離了奴籍,做他的妻綽綽有餘。
因着府上蓉煙作為妾也過得滋潤,她知道春桃對為妻為妾并不看重。
可她知道正妻過得日子定是比妾好的,就連名聲都好上個千百倍。
那書生看着愛慕她,卻連明媒正娶她為妻都不願。
一路上,她看着春桃臉上的神情從空白到眸裏略帶高興,最終輕嘆了口氣,“春桃,你覺得那書生怎麽樣?”
春桃笑道:“他寫的字很是漂亮。”
李言兮看着春桃的眸子,聲音依舊溫和,卻無比堅定:“我從來沒有責令過你什麽,但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會聽從。”
“春桃,我要你從今往後都不再和他有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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