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酒樓
來人一襲錦袍,戴着副銀質面具,垂眼斂眸:“不知我可否也向你讨上一句中秋的祝願?”
驚訝過後,李言兮讓嘴巴張的幾乎能塞個雞蛋的春桃去拿月餅,上前幾步走到宋若面前:“你如何進來的?”
宋若含笑道:“自然是飛檐走脊。”
她将面具推到額頭上,露出一張白皙的臉,鼻梁挺翹,唇色很淡,又道:“想不想試一試?”
今夜宋若沒有塗胭脂,李言兮把目光從宋若的唇上掃過,又匆忙瞥向別處。
心裏竟有些心虛。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日宋若有點不太對勁,過于欣悅了。
而且她竟不知宋若會輕功,還如此精湛。
她重新瞧着宋若,“你捎着我,能飛得起來麽?”
在李言兮心中,她對宋若的某些印象還停留在那個爬個樹都讓一衆宮人提心吊膽的傻子。
宋若沒有說話,轉而用手扣上了她的腰,腳尖一點地面,便帶着她借牆邊的樹幹躍到了院牆上。
站穩後,李言兮往下一看,默默抓緊了宋若的手肘。
察覺到她的動作,宋若将她摟緊了些,緩聲道:“想不想看看京城的夜色?”
正巧春桃端着月餅穿過了回廊,走到海棠樹旁時,擡頭一看,手上的食盤差點拿不穩。
今天晚上她足足經受了兩次驚吓。
她看見自家小姐同長公主交頭接耳,接着自家小姐溫溫和和的聲音從院牆上傳了下來:“春桃,把院子裏的燭火熄了,今夜我睡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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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立馬會意:“知道了小姐。”
多年後想起來,李言兮還是覺得荒唐,就在那一夜,她跟着宋若踩在細碎的月光下,一路彎彎繞繞躲過了府中的侍衛出了府。
宋若帶着她踏過沿街的屋檐,欣賞了一回高處的京城夜色。
只有百姓家的中秋才有團圓的味道,才有中秋的阖家歡樂。
高院深宅中的親情被一點一點蹉跎,人和人之間看似離得近,實則隔閡很深。
秋日裏天氣清爽,有許多百姓家直接把晚席擺在了門前。
有孩童在玩花燈,圍着大人嬉鬧。李言兮順着屋脊坐了下來,目光落在遠處。
宋若坐在她身旁,側首看她,黑眸裏盛着月光,帶着些許張揚:“二小姐,現在不過酉時,就在這賞月?”
她瞧着宋若笑:“那劉公子可有什麽其它安排?”
宋若微愣,笑意在黑眸中蕩了開來,上手拽了她一把,将她重新摟住,湊到她耳邊道:“劉某想帶姑娘去見一個人。”
宋若腳尖微抵地面,将她摟着,從屋檐上躍過,不留一點聲響。李言兮原以為她很了解宋若,現在看來不過是冰山一角。
那個鑽狗洞,爬樹摘果子的宋若,同眼前這個輕功了得的宋若是同一人。
她發現重生後一直內斂拘束的宋若今日多了股張揚灑脫勁。
同前輩子一樣。
就好像一只狼小心翼翼地收着爪子,害怕把人吓跑,知道對方不會跑後,一松懈便露出了爪牙。
但是狼露出爪牙并不帶有攻擊意味,它只是在告訴那個人,它其實不是一只兔子,它是一只狼。
空中走着,李言兮竟一時不知走到了哪條街。
最後宋若帶着她跳下屋檐,停在了一棟酒樓旁。
應該是京中新建的酒樓,木梁的樣式還是初秋時京中最為流行的百鳥雕。
酒樓足有九層高,在最上面定能好好欣賞月色。
不過只在酒樓外面,李言兮便覺得這地方有些熟悉。
宋若同她并肩而行,踏入酒樓,中秋佳節,酒樓裏人很少,只有老板與老板娘在裏面忙活。
看樣子,是有貴客。
同老板與老板娘打了個照面後,李言兮驀然覺得有些眼熟。
宋若側了側身,同她道:“待會不要慌。”
李言兮心裏隐隐有了什麽預感。
一直到上了樓階她才回想起為什麽這裏會如此眼熟。
即使是五年後也只有一處酒樓高達九層。
兩人走了許久樓階,到達九層時,李言兮扶着宋若喘了喘氣,她掃宋若一眼,卻見對方氣息均勻,模樣輕松。
宋若掀開簾布,雅間裏面,男人一襲藍袍,上面用金絲繡着水紋,他聞聲看來。
若是平常女子看到這張只有為國祈福時才能從聖駕上看到的臉,定會吓得腿軟。
可是李言兮不會,她上輩子同皇上打交道并不少。
那幾年的中秋宴,她也是同皇上坐在一桌。
那時桌上總會擺兩壺酒,一壺是淩夫人喜歡的桂花酒,一壺是她喜歡的桃花釀。
同一個酒樓,同一個雅間,他們年年過來。
這裏賞月是極好的。
那時淩夫人總會喝得半醉,賴在皇上肩頭,而宋若總是有樣學樣,往她身上靠。
這個雅間直通懷珍廊,他們吃了晚膳,就會走到懷珍廊上,四個人擠在廊間長椅上,在這個皇宮外的最高處賞月。
宋若見她不出聲,當她是吓傻了,伸手牽住了她:“放心,我兄長他不吃人。”
李言兮溫和地彎了彎唇,正欲行禮,被宋若攔下來。
而坐在八仙椅上的皇上也出聲道:“朕私下裏不注重那些禮節。”
這些都在意料之中。
上輩子入宮照顧宋若時,皇上見她第一面也說的這話。
李言兮擡眼望去,那八仙椅空出來一半,恍若昨日,淩夫人就坐在那喝得半醉,歪頭靠在皇上肩上。
可也是那一年,中秋剛過沒多久,不過深秋,那個歪頭賴着皇上的人就站在敵國萬千兵馬之前,號令他們進京屠殺。
甚至冷眼看着皇上跳下城牆,不為所動。
現在想來那喝得半醉也是僞裝的,細作怎會允許自己喝醉?
李言兮心中的殺意又濃了幾分,這一世顧連召甫一出現,她就要想辦法弄死他。
同宋若商量商量,或許便有辦法了。
只是這一世,若皇上還愛上淩夫人呢?
宋若信她,皇上會信她嗎?
上一輩子皇上沖破了重重枷鎖,才同淩夫人在一起,整個後宮只淩夫人一人,千百年來,有哪個皇上能為心上之人做到這一步?
皇上掀唇開口:“朕尋思着朕的名聲在民間還不錯,怎地你吓成這樣。”
“難不成是因為見家長才……昭和,你踩到為兄的腳了。”
她同宋若在八仙桌前坐下,坐在皇上的一側,宋若将臉上的面具取下,皮笑肉不笑地接過了話:“失誤。”
雖不知皇上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但是李言兮對這樣的宋若感到新奇,沒忍住笑了。
老板娘跑來上了菜,同尋常人家一樣,皇上只點了幾道家常菜。
過後老板娘又端來桃花釀和南興酒。
皇上開口道:“這南興酒酒性烈,酒香撲鼻,最是好喝。”
北興的桃花釀同南興的南興酒同承一脈水源,興水自兩興穿過。
她一直聽聞此酒性烈,不同于桃花釀的醇香,故一直沒有喝過。
正欲嘗一嘗時,皇上拿開了了壇口的厚布,一股刺鼻的酒香味撲鼻而來。
恰巧此時宋若幫她揭開了桃花釀的厚布,見她蹙眉,啪地一聲将南興酒蓋上。
在皇上一臉莫名中,宋若道:“味太刺鼻。”
皇上朝李言兮看了一眼,眉梢輕佻,了然道:“是朕考慮不周了。這酒烈,聽聞許多男子都受不了它的酒香。怪昭和沒個女子樣,我總是忘記這些東西。”
李言兮思索到了什麽,“皇上可是很喜歡南興酒?”
宋若在一旁給她倒酒,接過她的話:“他每次一沾就停不下來。”
宋若想了想形容,又打趣道:“就和你喜歡桃花釀一樣。”
她在心中權衡了一下,如果讓她為了秦知再不去喝桃花釀貌似有點困難。
但是自她上一世入宮至死,都沒有見過皇上喝南興酒。
緣由定是淩夫人,因為顧連召不喜這酒味,他整整七年未沾南興酒。
李言兮發現比除掉顧連召更重要的是防止皇上重蹈覆轍,再次愛上顧連召。
皇上将酒壇放在了地上,頗有些渾不吝的味道:“南興酒就是我的命。”
他又道:“都動筷吃菜吧,再墨跡飯菜都要涼了。這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我問昭和,她只說你口味清淡。”
李言兮對吃食并不講究,故而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菜,只是不能吃辣。
恍然又回到了上一世,他們像一戶平常人家坐在一起,她下意識地起身替宋若盛了飯。
才将碗放到宋若面前,皇上就敲了敲桌子:“诶诶诶,怎麽能讓你給她盛飯呢,應當是昭和幫你盛飯才對,我們老宋家有傳統……”
要不是宋是國姓,倒像個普通百姓插科打诨。
宋若卻不聽他,扒拉兩口米飯:“我就要李言兮給我盛米飯。”
她說着笑了,眸光很亮,就像夜色中綴着的點點星光。
李言兮看得心裏一動,彎了一下唇。
皇上也跟着笑了,他又敲了一下桌子,對李言兮道:“以後她要是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朕,朕絕不饒她。”
李言兮在李府晚宴上根本沒怎麽吃東西,在這卻吃得安适。
差不多吃完只等着去賞月時,一小厮急匆匆掀開簾布進來。
這小厮她認得,是幾月前用馬車送她去白龍寺的趙七。
他喘着粗氣道:“殿下,葉公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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