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瘋狂
聞言皇上同宋若皆是一頓,按理說還沒到回大宋交換消息的時候。
不過片刻,簾布被揭開,被叫作葉淨的人一襲布衣,身材瘦削,走了進來。
趙七拱手退下。
宋若最先反應過來,“你為何如此狼狽?先去換身衣裳。”
葉淨搖了搖頭,向他們拱手:“陛下,殿下,我有重要之事要說。”
他把目光落在李言兮身上,很明顯是要她回避。
李言兮同這人有過一面之緣,在初春時節,她找尋南寧街時。
大抵是他幫了自己,再加上他那意氣風發少年郎的模樣,讓李言兮記得很深。
可是不過半年,那少年郎特有的狂氣被蹉跎得一幹二淨,如明珠蒙塵。
雅間燭火很亮,可是這個少年再不會給人恰逢鮮衣怒馬少年時的感受。
他看上去甚至有點陰郁。
李言兮正欲起身,宋若把她拉住,彼時皇上開口:“這裏都是可信之人。”
葉淨冷着臉,沒有說話。
她朝宋若莞爾:“等你們處理好了公事,我們再一起賞月。”
宋若仍舊拉着她:“葉淨,她是李府嫡女。母族王氏雖然已沒落,但是卻是曾替先祖打下大宋的峥峥忠骨。”
葉淨要笑不笑:“殿下,你也說了她姓李,不姓王,國家大事面前怎可顧忌小情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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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兮不知道宋若在倔強什麽,其實她完全可以回避。
她拿手拍了拍拉住自己袖子的手:“松開。”
宋若不松,就像前輩子她哭着的時候不論推開宋若多少次,宋若仍舊回過來抱着她一樣。
這人有時候倔得沒邊。
雙方僵持不下,宋若擰眉道:“葉淨,你為何變成了這副模樣?”
葉淨斂住眸子,沒有回答,而是轉而說起另一句話大逆不道的話,“大宋會亡。”
李言兮詫異地朝他看去,忽然想通了什麽,輕聲道:“亡在宋元十二年。”
皇上聞言,沒坐穩,從八仙椅上摔了下來,一邊爬起來一邊嚷:“你們知不知道你們一唱一和的在說些什麽,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葉淨同李言兮對視了半響,“你……”
最終,走到八仙桌旁坐下。
他開口道,聲音有些澀:“南疆将與流火國勾結,密司局不幹淨。”
他說的話在皇上看來似是胡言亂語,毫無條理:“我們出不來,傳的消息無人應,他們中了南疆蠱,我被關起來了,我們敗露了。”
“密司局後派來的眼線全是敵國自己人,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可能是執掌人出了問題。”
“宋元十二年的時候,有人告訴我大宋亡了。”
皇上只覺得他矛盾無比,只道:“葉淨,你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密司局的執掌人是昭和,怎會出問題?再者你說的都是什麽胡話?”
李言兮将事情串聯起來時,捏緊了酒杯。
終究是她的一個錯誤,害慘了所有人。
她垂眸盯着酒杯,溫聲解釋道:“我們是重活了一世的人。上一世,長公主在宋元四年開春被人毒傻,密司局的執掌人應是換了。”
皇上聞言臉色沉了下來,葉淨的神色則瞬間冷得駭人,問道:“是誰将昭和毒傻?”
宛如被毒蛇纏住了脖子,李言兮頓了一下,這才開口道:“是——”
宋若上手提起了酒壇,打斷了她的話:“李言兮,”
“捏着個空酒杯做什麽?”
她撥開她攥緊杯身的手,一邊為她倒着酒,一邊朝着葉淨道:“是密司局的細作幹的。”
李言兮微怔,擡眼看她,撞入在燭火下泛着微光的黑眸。
宋若低頭看她,朝她很輕地彎了一下唇。
是偏愛,是袒護。
她在很久以前就告訴過宋若,上輩子是她害了她。
宋若明明什麽都知道。
李言兮重新低下頭,端起宋若倒的酒喝了一口。
坐在對面的葉淨咬了一下後槽牙,“狗細作,上輩子上位的定也是他,要讓我找出來,必定将他碎屍萬段,若不是他,我們的兄弟怎會……”
他似乎想起什麽難堪的回憶,臉色冷了一下來,那一點點少年氣又消失了個幹淨。
他低笑了一聲,好像有些自嘲:“好在重來了一次。”
好在重來了一次。
這幾個字敲在了李言兮的心間,敲的她心髒發疼。若是沒能重新來過呢。
若是沒能重新來過她的終點便永遠停在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那一日。
她将永遠不會明白為何宋若恢複清醒後會将她攬入懷中,替她擋住亂箭。
更不會明白為什麽宋若會湊到她耳邊,溫柔又充滿遺憾地喚道:
“李言兮。”
其實她不知道死亡的恐懼碾壓住了血液裏的那些東西。
其實她忘了當宋若死後,她拔下她背後的斷箭,插入自己咽喉的那一刻,是想要擡手碰一下宋若的耳朵的。
手在半空中永遠地墜了下來。
可在那一刻,她很愛她。
李言兮這才發現,她一直沒懂宋若為什麽要護她,為什麽要以那種神态喚她的名字,可是她也一直想知道答案。
四個人都沒開口說話,雅間內安靜了下來。
李言兮側頭瞧了宋若一眼,這時心裏有道聲音輕輕地說:“沒關系,你這輩子會陪她很久,總有一天會知道答案的。”
七月某個晚上那清晰的夢境湧入腦海,宋若想起來那場雪,那座城牆上的血腥味,以及城牆下面躺着的他皇兄的屍體。
她相信葉淨的話。
她沉聲道:“還有何重要消息?”
葉淨停頓了片刻,壓在他記憶中的傷口被重新扒了開來,他被綁在邢架上,看着一同來的其它兄弟中了毒蠱,生不如死。
再看着他們背叛國家,因為極度的疼痛而吐露出密司局,最後七竅流血死去。
他知道眼線的命運如此,可是只有他獨自茍活了下來,望有生之年能回到大宋。
他想死在大宋,想把同伴們的屍骸帶回大宋。
同伴一個個在他面前慘死的時候,薄燕王便站在他旁邊低笑,宛若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魔,散發着無盡的威脅感和壓迫感。
薄燕王攸忽湊到他面前,嘴唇幾乎要和他的唇碰上,屬于南疆人的深邃眸子寫滿了扭曲,冷笑道:“看得開心嗎?”
這種冷同那個會給他捎荷葉雞的薄燕王的冷是不一樣的,是刺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冷。
一股惡心感直沖葉淨的腦門,他忍着下巴脫臼的疼狠狠別過臉去,想罵些什麽,但是那個時候他終究沒能罵出來。
他知道他有愧于薄燕王,齊時羽這人雖然冷是冷了點,但是對他确實好。
最後,他呸了一口,朝着齊時羽笑:“你發什麽瘋,想女人自己去窯子啊。要殺便殺。”
之後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人總是選擇淡忘最痛苦的回憶。
這些難堪的回憶就像一塊疤,牢牢刻在他身上,一旦想起來就痛不欲生。
他的記憶好像到了齊時羽英俊深邃的五官染上瘋狂前就截止了。
只記得在那之前他說的那些話:“密司局的事情流火已經全盤和南疆說了,作為兩國合作的誠意,其實我什麽都知道。”
齊時羽忽然抽出刑架上長達幾十寸的鐵針,狠狠紮穿了他的肩膀:“葉與之,你為什麽要騙我,本王最厭惡欺騙。”
年輕氣盛的葉淨不知道自己将會在接下來兩個時辰內在同伴的屍體面前被齊時羽羞辱,以為至多一死。
齊時羽又拿出了一根鐵針,紮進他的大腿,“本王給過你機會的。”
葉淨冒着冷汗,舔了舔唇望着他笑了,尖銳的鐵皮在唇上劃出一道血痕:“诶,薄燕王,你今天話可真多,一輩子的話都要今天說完了吧。麻煩下手利落點。”
可惜舌頭上的薄鐵皮阻止了他自盡,要不然他可以跟同伴們一起走。齊時羽看出他的念頭,冷聲道:“你要敢死,他們的屍體全部跺了喂幼蠱。”
不得不說,薄燕王總是最懂他,懂得讓他開心,也懂得讓他生不如死。
雅間暖色的燭光下,葉淨的神色莫名有些蒼白,加之沿路奔波的瘦削,莫名讓人心生不忍。
可密司局沒有心軟。
宋若替他倒了杯茶水,又問了一遍:“還有何重要消息?”
李言兮得以窺探另一角的宋若,見如同那天在白龍寺地牢看到的有些狠厲的她一樣。
葉淨啞着聲道:“南疆的蠱蟲很厲害,我出逃前詢問了一些,高級練蠱師甚至可以讓中蠱的人神不知鬼不覺,練蠱師一生只能下一次蠱,完成了不久就會死去。要想解蠱,只需中了子蠱的人喝下中了母蠱的人的血。”
“同去的兄弟們都還在好好潛伏。”
“流火國将與南疆合謀,密司局握在了流火細作手裏。
宋若看向宋君:“皇兄,若是我傻了,你會選何人擔任執掌人?”
皇上皺了皺眉,已經大致相信了他們:“我會在前十個人中選,畢竟那是完全可以信得過的。”
葉淨道:“趙七自幼與我一起長大,他沒有嫌疑。”
最終葉淨被趙七護送去了公主府休養,而宋若送李言兮回了丞相府。
宋若同她道歉:“原本是邀你去賞月的。”
李言兮溫聲道:“這比賞月更有意義,而且我賞了一路的月。”
宋若欲走的時候,她又道:“宋若,你明知道到底是誰毒傻你。”
月色下,宋若的銀質面具泛着光,“下次要學聰明點,看他們兩個要吃人的樣子,你怎麽什麽都想說?”
李言兮撚了一下手指,“宋若,是我間接害慘了被派去南疆的眼線。”
宋若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很明顯是敵人的計劃,不是你害的,你只是計劃的一部分。”
“可……”
宋若的眸光在這個月光正好的夜晚幾乎融成了水:“我相信你,一定是有什麽緣由的,一定是某些不可抗力的因素。”
她攸忽笑了,露出了狼爪子,肆意張揚:“李言兮,你是我看上的人,我眼光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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