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軍營
提到木簪時,玲兒眸中的陰沉似乎散了一瞬,眸色柔和下來:“他人皆說這簪子配不上我頭上的金銀珠飾,你卻說它別致。”
她擡手輕輕碰了一下簪頭,“一位故人送的。”
宋若道:“那故人可是姓王?”
玲兒一怔,猝然擡眼望她。
看她的反應,宋若隐隐猜到了什麽。玲兒與他們私交不淺,要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王望王戍兩兄弟是生是死,玲兒便是那個關鍵人物。
有人掀開了軍帳,一長相清俊的士卒探出頭來,朝玲兒笑道:“玲兒姑娘,将軍叫你去服侍呢。外面姑娘都笨手笨腳的。”
玲兒迅速笑吟吟道:“軍爺,我們這有個姑娘偷閑,舞姿還不熟練,待會要是壞了将軍興致可怎麽好?讓将軍等一等,待我們獻完舞,保準陪他喝個盡興。”
士卒撓撓頭,模樣有些腼腆,“沒問題,玲兒姑娘,我這就去同将軍說。”
待人徹底走幹淨後,玲兒擡眸看向宋若,眼裏說不清是期許還是什麽:“你認識阿望?”
宋若略一點頭,試探道:“我是王望王戍的遠房親戚。曾受過他們的恩,忽然沒了他們的消息,便潛入軍營想一探究竟。”
玲兒看了她一會,嗤笑一聲:“姑娘這就說笑了,一年前沒的消息,怎地現在才尋到軍營來?”
宋若不答她,轉而說:“你這木簪是比翼簪,王大哥說要贈給心儀的姑娘的。”
難言的情緒在玲兒眸中蔓延開來,好似雅安的雪皆落在她的眼中,那是一種說不清的凄怆。
她的戒心被打發了許多,緩緩笑了:“阿望還說沒幾個人知道這事呢。他總是騙我。”
宋若沒有被她的情緒渲染,壓低聲音問道:“那如今王望王戍在何處?”
軍帳緊緊合着,寒風也沒有将它吹起,裏面爐火簌簌,讓人心生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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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兒垂手,指向了旁側的椅子:“姑娘坐吧。”
似乎是風大了些,緊閉的帳簾掀起了一角。
寒風灌進來的那一瞬,玲兒的話語落下,她道:“我等了你許久了。”
宋若聞言沒有推辭,隔着一個小桌在她身旁坐下,等着她的下文。
玲兒側目掃了她一眼,屬于青樓女子的性子引了出來,笑着打趣道:“你不問我為什麽等你?”
宋若緩聲道:“姑娘不必試探了,應是王望有什麽東西要你轉交于我,我便是他讓你等的人。”
這算是亮明身份了,玲兒很快收了笑,“你說你們是一群什麽人啊?怎麽你這麽聰敏,阿望就不知道學學呢。”
宋若回憶了一下一起訓練的那幾年,其實王望還是挺聰明的,不然也不會将她和王戍都耍了一遍。
這樣想着便聽見玲兒繼續道:“明知是送死還去。”
饒是知道他們多半已經遭遇不測,真正得知後,宋若還是沒忍住愣了愣,垂在椅側的手攥了一下拳。
眼線一經發現便會受盡折辱,若是下場好一點便是徑直一死。
那一百多個孩子被選擇時,他們的命就給了大宋。
百多人分散至敵國與三十六城,每日危機重重,只有她,倚靠着公主的身份,好好地待在京城。
也只有她得到昔日夥伴們一個又一個的死訊。
密司局沒有心軟,各部消息與大宋安危緊緊系在一起,在國家面前,人的份量實在是太小了。
可當得知他們的死訊後,宋若沒辦法再繼續若無其事地詢問消息,她是人,她不能将那幾年結下的情誼活生生地在腦海中擰碎。
她垂下眼,看上去有些冷淡,做任務時她總是這樣,鮮少帶有情緒,“他們的屍體,可收了?”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寒風肅肅,軍帳裏面的火爐子燃着,卻讓人覺得有些發冷。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夜晚總是要比白日裏冷些,玲兒站起來,走到爐火旁,上手捂了捂手。
良久道:“他們的屍體被剁碎了,扔到了雅安山上。我找到時被野獸吃了些,剩下的被我埋了。”
一陣沉默後,宋若開口問道:“什麽時辰開始獻舞?我得先去查探一番軍營的情況。”
玲兒回首看她,大抵是觸及了傷心事,眉眼處的陰沉更深了些。
須臾,露出一個笑,“這個舞少個人不礙事的,姑娘要去便去吧,查探後就直接出軍營,不要再回來了。雅安軍進出容易得很,這應該難不倒姑娘。”
她驀地笑吟吟望着宋若:“你若是要見他們,就去雅安山西面,沒有立碑的兩個野墳便是他們了。”
宋若已經掀開帳子,風雪迎面打在她的身上,有些疼:“他讓你轉交的東西在何處?”
身後的人仍舊在爐子旁捂着手,頭也不回道:“我已經同你說過了。”
宋若聞言一頓,踏出了軍帳,走入了風雪中。
夜色茫茫,不遠處主帳燈火很亮,語笑喧阗,她朝那掃了一眼,便朝着其它軍帳走去。
她藉着月色找尋雅安軍主将的宿帳,最終通過軍帳上面旗幟的差異,尋到了裝飾華侈的主将宿帳。
守在宿帳門前的兩個士兵打着瞌睡,她用銀針刺了兩人的睡穴,讓其徹底睡過去。
摸索進軍帳後,宋若從袖中拿出了火折子,将其點燃。
細細搜索一遍後,又将折子滅了。
裏面沒有任何與敵國通信的痕跡,全是取樂的玩意,還有些下流的皮影話本子。
一個将軍的宿帳,竟然連本兵書也沒有。
宋若心道這昏庸無能的将軍絕不可能是敵國的細作,只是顆擺在明面上的棋子罷了。
雅安軍多達一萬,軍紀渙散,要想在其中揪出細作,需要極大的耐心。
若是發給北笠和北瑜的信去得快,不到兩天,兩城就會帶兵過來。
到那個時候必會打草驚蛇,想找出潛伏在軍中的細作就更難了。
細作要想利用那将軍廢掉整個雅安軍,那麽必定會潛伏在他身邊,那昏庸玩意周圍的人都有所嫌疑。
副将、軍師、乃至他身邊的小兵卒都有嫌疑,需要盡快調查。
一番調查後,主帳內已經歌舞升平,歡聲浪語從中傳來。
軍中認真把守的士卒沒幾個,她很快摸索到了夥房,正欲進去,卻聽到裏面傳來談話聲。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總覺得你有些眼熟。”聽聲音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沒有人說話。
接着響起辟裏啪啦扔柴火的聲音,扔柴火的人大抵是不耐煩,動作有些粗暴。
“我們一定在哪裏見過,不知道為什麽,見着你我就喜歡。”那少年還想了好一會,似是思索了一番,“可能是你長得好看。我喜歡長得好看的人。”
葉淨的聲音響起,竟然有些忍無可忍,“你有完沒完了。”
葉淨自己感覺得不真切,旁人卻能發覺這少年同以前葉淨很相似。
一樣的話多,一樣的不要臉。
“我覺得我們很有緣分。”那少年攸忽開口,“你昨日裏救過我的命,又長得這麽好看,那我們就交個朋友吧。”
葉淨又扔了個柴火,沉聲道:“我沒有救你。”
“你就是救了我,要不是你說我同你一起出去采買去了,副将要知道我偷溜出去看我娘親,非打斷我腿不可。”
大抵是被少年纏得沒有辦法,葉淨轉而道:“現在主帳應當在奏樂了,輕歌曼舞,你不去看看?”
少年道:“看她們有什麽意思。我覺得你更有意思,雅安軍都發爛了,竟然還能遇上你這種好人,诶,你真的只是個夥夫嗎?”
宋若推門踏了進去,打斷了他們的話。
現在處在軍營,什麽人都要防備,她不是信不過葉淨,只是她能感覺到葉淨在少年面前松懈了下來。
溫和的性子最易讓人信服。
她想了想李言兮平時說話的語氣神态,推門而入時,溫聲沖葉淨喊道:“相公。”
葉淨瞬即反應過來,上前道,聲音壓低,盡量溫柔:“你怎麽來了?”
宋若低着頭,彎唇道:“想你了就拜托軍爺放我進來了。”
說完她仔細想了想自己的口吻與神态,還是覺得不像。
誰都模仿不來李言兮,包括她自己。
少年愣了一愣,目光落在了他們身上,就差将遺憾二字寫到臉上了:“你成家了?”
葉淨看他一眼,“正新婚燕爾。”
那少年就像個焉了的蘿蔔,垂頭喪氣地走了。
确認人真的走了後,兩人一改夫妻的姿态。
葉淨上前将軍帳掩好:“早知道就不救了,就他那張嘴,估計也出不了什麽事。”
少年身上有他自己的影子,他本能地被吸引。
宋若看得分明,她不知葉淨上輩子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這副模樣,眼線一經發現,下場皆很慘。
這些天來,葉淨身上始終有一層郁色,他偶爾會有情緒,可大多數時候都是冷靜陰沉的。
同少年待在一起時,他身上的陰郁散了一些。
兩人迅速交換了訊息,葉淨在軍營待的這兩天,暫時沒發現誰人可疑。
人太多了,混個細作要查出來簡直大海撈針。
細作要混進去也輕而易舉,他們并不是要找到所有細作,而是要把細作的主心骨找出來。
臨走時,宋若意有所指:“葉淨,現在軍營裏誰都不能信。”
葉淨扔了個柴火,回頭看她,因為火光,身上有一層明滅的陰影:“我知曉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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