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席勒展開信紙,感覺像在玩郵遞員游戲,因為,寫信人正站在離他三步之遙的地方。
這是萊昂剛剛交給他的。
「您有一封郵件,先生。」金發人說,在桌上的包裹堆裏翻找,然後變魔術似的舉起一個信封。瞧他煞有介事的樣子,如果說這真是個游戲,那至少有一個人樂在其中。
他今天帶來了好幾個包裹。一個四四方方的,不出意外應該是食物。一個筒形的,帆布,席勒從露在外面的邊緣辨認出來,心跳略微加快了。但是接着,看到那捆木料,他皺起眉頭,「這是什麽?」
「驚喜。」萊昂簡短的說,拆開繩子,忙碌起來。
席勒被打發去看信了。他幹嘛不直接跟我說?從金發人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席勒在床沿坐下。
信的開頭就解釋了他的疑問。
「你或許會想,為什麽我不親口回答你,但是我想,既然我收到了一封信,那麽就應該認真的對待它。」
席勒在心裏點了點頭。萊昂用了認真這個詞,證明他對自己充分了解。席勒是說,看看這封信,他的字跡工整、流暢,字母都是一般高,段落間的留白好像用游标卡尺量過,整張紙上一點塗抹的痕跡都沒有,也沒有褶皺,打字機打出來的也不過如此吧。
字如其人,席勒一向認為,接着讀下去。正文分為兩欄,左邊一欄引自席勒那封所謂的信,右邊是相應的回答。席勒挑了幾條最感興趣的讀。
「萊昂——如果你真的叫這個。」
「是的,懷疑論者。重新介紹一下,萊昂·鮑曼,真名,或者你需要看我的證件。」
我只是想嚴謹一點,席勒在心中為自己辯護,目光掃向下一條。
「對不起,我失态了。」
「如果你是指你發酒瘋的那次,沒關系,你不是我見過最可怕的醉漢。再說,酒是我的。」
難道在他看來,我還有別的失态的時候?萊昂大概是想安慰他,但席勒有點高興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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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給我一盒炭筆?」
「你是個畫家。」
謝謝提醒啊。這麽多年來,席勒終于知道自己是幹什麽了。
一整篇都是這樣,不是莫名其妙,就是讓人生氣,但看到最後一句,席勒忘記了前面所有。
「謝謝你救了我。」
一個墨點,席勒能感覺到萊昂的斟酌,「這不需要。比起救你,我更多的是在拯救自己的良心。」
他似乎一下子望進了萊昂的內心。席勒擡起頭,準備說些什麽,然後他看見了那座畫架。
突然之間,這座閣樓和他記憶中的畫室兩相重疊,席勒不由自主地從床上站了起來。
迎着陽光,萊昂單膝蹲着,一臉專注,他的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結實的小臂,左手扶着釘子,右手拿着一把榔頭,正在給畫架做最後的加固。
這确實是一個「驚喜」。席勒想到他說的。他就不該懷疑萊昂。畢竟,他知道萊昂是一個認真的人。
席勒快步走過去,圍着金發人和他的作品繞了一整圈,對自己眼前所見感到難以置信,「我不知道國防軍裏還有巫師這個兵種。」他說。五分鐘,萊昂就把一堆木料變成了畫架。下一步他會幹什麽?把南瓜變成馬車?
做完收尾工作,萊昂站直身體,試了試畫架的平衡性,「你是說木匠吧?」他側身讓開,「試試高度。」
席勒迫不及待的走到畫架面前,高度剛好。他感覺陽光變強烈了,一種久違的溫暖從他的心中升騰起來,讓他不自覺的想要微笑。就像一個重歸神壇的牧師,整個人都沐浴在聖光之中。
「簡直完美!」席勒回答,「還有,這已經不是木工了,這是巫術。」再次強調:五分鐘?!
他的喜悅是發自內心的,從那雙純淨的綠色眼睛裏,萊昂能看出來。這很不可思議。要知道,這段時間以來,他得到的補給僅僅只能讓他每天吃上一頓飯,可他看見食物時遠沒有現在歡欣雀躍。
畫家的笑容好像有感染力似的,萊昂也感到一陣深深的欣慰。那些木料是他從載運軍火的柳條箱子上拆下來的。現在,它們将受到藝術的洗禮,獲得新生。
他們一起将帆布繃在那張中等畫幅的木板上。這是最後的工序,完成之後,萊昂收起工具,整理好軍裝,準備離開。
頭一回,席勒送他來到門口。
「那麽……」萊昂躊躇着,「我想現在是道別的時候了。」
「我想是的。」席勒和他交換了一個友好的目光。
萊昂朝他點了點頭,轉過身。
他要走了,席勒想,不知怎麽的,他突然想讓萊昂多留一會。真遺憾,要是現在他們在他的畫室該多好,他們可以一起喝茶,聊一聊超現實主義畫派之類的……
「等等……」沒怎麽思考,席勒出聲叫住了萊昂。
金發人投來詢問的目光。
這可不是在你的畫室,傻瓜。席勒立馬後悔了,他抓了抓腦袋,尋找臺階,「呃……握個手?」
「當然。」萊昂的表情舒展開來。
他們的握手比一般持續的時間要長。
「如果你還缺些什麽的話……」萊昂對上畫家的視線。
席勒慌忙打斷了他,「不、不……謝謝,但是你已經幫我夠多了,我……」
萊昂搖了搖頭,制止畫家說下去,「這沒關系,誰都會有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幫助你,多少是出于自私,因為我希望在将來我遇到困境的時候,也會有人向我伸出援手。」
這話聽起來很有說服力,但是就比方說他們吧,萊昂永遠不會有需要席勒的地方。我對于他來說只可能是個麻煩,畫家在心裏嘀咕,沒同他争辯。
「好吧。如果我缺什麽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萊昂短暫的笑了一下。他們結束了那個握手。
道別之後,萊昂拉開門。
「最後一個問題,」在金發人的身影消失之前,席勒說,「這個,我得确定一下,」他指了指沐浴在陽光中的畫架,「過了午夜十二點會消失嗎?」
一絲亮光從那雙海藍色的眼睛裏滑過,萊昂扶了扶帽檐,低聲說,「不會的,辛德瑞拉。」德語在他這兒,竟然聽起來意外的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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