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萊昂再次造訪之前,席勒的畫沒有任何進展。
他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那是他躺在床上,重讀萊昂的信的時候想到的。反複讀了幾次之後,席勒發現,他的字裏行間透露着一種幽默感,跟他這個人一樣,冷冷的幽默感。如果在聚會上,這會是一場災難。
席勒忍不住感到好奇。
他回憶起第一次,萊昂看到他在牆壁上塗抹的圖案時,眼睛裏迸出的光輝,還有他總是過于謹慎的微笑,好像在他身上,存在着一種矛盾。正是這種矛盾吸引了席勒,他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當那個大膽的想法萌生出來以後,席勒就再也沒辦法專心構思了。他不知道萊昂會不會同意,要他推測,大約是不會。但是從他們認識起,萊昂的所作所為就沒有一次在他預料之中——運氣。還好,他不熱愛賭博。
當然了,席勒也不想報任何期待。就随便問問吧,總不比向喜歡的女人求婚風險更大,對嗎?
所以,那天萊昂一走進來,席勒就開口說:「上次你說,如果我有任何需要的話……」
萊昂把包裹擱在桌上,瞟了一眼畫架,帆布上還是一片空白,「是。」他轉過身,面對席勒,「缺些什麽?我看你還沒動筆。」
在席勒回答之前,他嚴肅的補充道:「首先聲明,靈感真的不在供給之列。」
冷冷的幽默感,例一。
「遺憾。」席勒配合的聳了聳肩,然後切回正題,「不,不是這個。」萊昂密切的關注令他難以啓齒,「實際上,我缺一個……」他做了個深呼吸,希望攝入的是勇氣,「我缺一個模特。」
「什麽?」萊昂皺了皺眉頭。
他肯定聽清楚了。席勒擡起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好像期待聖誕禮物的孩子,「行嗎?」
萊昂望向別處,考慮。片刻之後,他回過頭來,用一種嘆息般的語氣低聲說,「但是我不能停留太久。」
但是,他用了但是。席勒推測這是一個肯定回答,「那我們最好珍惜時間。」
畫家笑了起來,萊昂有種不好的預感。或許他該為即将發生的事情制定一個新的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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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這件事情就如此定下了。不過真正實施起來,是在兩個月之後,春夏之交裏一個溫暖午後。
在此期間,萊昂帶來了顏料。席勒把牆上的草稿稍作修改,謄到了畫布上,然後完成了背景部分的上色,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
所以,當萊昂走進閣樓時,發現畫家早已站在房間中央,搓着雙手,看着他,臉上挂着一種混合緊張和期待的笑容。
「下午好。」
萊昂知道,他履行條約的時候到了。他真不知道繪畫模特該怎麽做。他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毫無疑問),而且也沒有任何操作指南。我需要裸體嗎?他想,決定暫時推遲這個疑惑。
萊昂走到桌子前,就像他每一次所做的那樣,「紅色和藍色。」他不動聲色的說,指了指壘在大牛皮紙包上的小包裹。上次席勒告訴他,這兩種顏料不夠了。
「謝謝。」畫家簡短的說,繼續用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那麽……」
「你得給我一個指令。」萊昂靠在桌沿說。
「在什麽情況下,」席勒問,「一個指揮官會下達叫人脫光衣服的命令?」
萊昂想了想,「當他不喜歡他的新兵?」在軍隊裏,被孤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席勒吃驚的看着他,「你被這樣捉弄過嗎?」
「沒有。」
「我想也是。」席勒點了點頭,目光掃過他的制服,看到少校軍銜,一枚掖進衣服裏的二級鐵十字勳章的绶帶,銀質裝甲作戰章,還有一枚銀質西班牙內戰章。模範軍人,一目了然。
「或許另外一種情況是,當需要有人為藝術獻身時?」
萊昂試圖與他争論,但他突然想到,他确實是「獻身」了,「好吧。」他嘆了口氣,伸手去解紐扣。
席勒開始做素描的準備。不要盯着你的模特脫衣服,那會很尴尬。等他轉過身,萊昂已經一絲不挂了。他低低的感嘆了一聲,萊昂的體格健碩而勻稱,跟他想象中的神話英雄一樣,不過那不是他驚訝的原因。
「我以為你會留下一件內衣什麽的。」
萊昂把衣物疊得整整齊齊擱在桌邊,「但是你最終會說服我除去。」
那倒是真的。
「謝謝你幫我省了一道工序。」席勒讓他站到光線下。
「讓我猜一猜——這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萊昂一邊說,一邊在他的指揮下擺好,「畢竟,你要被畫進畫裏了?」
席勒笑起來,「那正是我會說的。現在,看着這,」他用筆尖在空氣中點了個位置,「停止說話。」
萊昂的執行力堪稱一流。現在大概是下午三點鐘,光線非常适合作畫。席勒抱着素描本,操縱炭筆飛舞起來。線條簡直像是雨後的植物,自己在紙上蔓延。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一點,他的模特太僵硬了。能夠理解,大多數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感到不自在。席勒得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放輕松,這不要很久。」畫家停下來。
萊昂望向他,「奇怪的是,護士打針時也是這麽說的。」
「沒有那麽痛苦吧?」席勒辯護,對方案進行調整,「好吧,一步一步來,你得先習慣被人畫。」他讓萊昂擺出一個自己覺得舒服的姿勢。
萊昂停留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席勒只畫了幾張速寫,來不及加工細節,不過萊昂離開前告訴他,他會增加拜訪的次數,因為在夏天,食物的保存期限會變短。
大概也就是從這時起,席勒開始越來越期待他的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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