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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弄得頭上都是雪?”祝柳輕輕撫去她兜帽上的雪, 牽着人坐下,“勞煩宋公子為舍妹倒一杯熱茶了。”

宋祁笑了笑,心道, 這是毫不避諱了。他端起茶壺将小杯斟滿:“來得正好, 這可是我剛泡好的梅花茶,別有一番風味。”他推着茶杯遞到祝棠跟前。

祝棠捧着茶杯輕輕嗅了一口,驚喜道:“還真是有股梅花的香味。”

“我去年還釀了幾壇梅花酒, 那味道更是妙,只可惜前日大雪被我一人全喝完了,你們若想嘗嘗, 只能等下一批出來了。”宋祁咂咂嘴, 似乎還在回味那味道。

“你且給我留着,等我下次來喝。”祝柳道。

宋祁問:“你不是滴酒不沾嗎?”

“只是酒易入瘾,故而往日不常飲罷了。”

宋祁點點頭, 打了個哈欠:“有些困了,你們自便, 我要去睡了。”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 祝棠更好奇了:“三哥, 他是你朋友嗎?看起來好有個性。”哪有一整天醉醺醺的, 天天睡覺的?

祝柳扭過她的頭:“只是個纨绔子弟,有什麽個性?去煙花柳巷裏看看,走一步能遇見三個。”

“三哥,你還去過那種地方嗎?”祝棠擡頭看他。

“未去過, 只是書院中總有喜好去那種地方的學生。”祝柳這話不算騙人,他确實沒去過這種的地方玩過, 但他總歸也是進過的。

可祝棠不知曉, 在她心裏三哥就是浩然正氣、潔身自好的讀書人, 她對三哥的崇拜又多了幾分,她脫了身上的披風,鑽去他身前:“三哥,你們剛剛在下棋嗎?”

“下着玩玩,你想學下棋嗎?”他從身後攬住她,握住她的手拿起一顆棋子。

祝棠搖了搖頭,她下五子棋想贏都費勁,更別說是圍棋了,她連規則都搞不明白。

“若想學,三哥可以教你。”祝柳在她耳旁緩緩講起圍棋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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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前也未接觸過圍棋,還是來了祝府以後,得夫子相教,才能摸索出些門路來。

憑着一手好棋,他結交了不少權貴與好友,宋祁便是其中一位。

只是他從不教人下棋,最多兩句指點,剩下的便留給旁人自個兒悟去吧,畢竟從前他也是這麽過來的。

可面對祝棠,他格外有耐心,一點點與她講解。

祝棠看着他認真的神色,有些愣神,她的三哥真是哪哪兒都好,她情不自禁地撫上他的臉,卻被他抓了個正着。

“做了壞事還想逃?”祝柳将她的手按在臉上,含笑看着她。

他的眼神像是古井的深水,表面平靜,可內裏湧動,祝棠慌亂地垂下眼,任由他抓着:“我沒有幹壞事。”

“那我講的你可有記下?”祝柳低聲問她。

她連忙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拿棋子,一邊往棋盤上擺放,一邊解釋道:“我都記下了,三哥,你看是不是這樣?”

祝柳摟着她的腰,随她的手看去,見她真是将規則都記住了,才忍不住笑道:“四妹真聰明。”

“不不不,還是三哥你講得好。”祝棠擺了擺手,眼睛眨了眨,猶豫道,“三哥,我們在別人家待這麽久好嗎?”

“無事,暖一會兒,出去走走,再回去。”

祝棠點點頭,牽過他的手:“三哥,上次給你的藥膏你抹了嗎?”

“抹過了。”祝柳看着她嫣潤的唇,有些心猿意馬,“手不冰了,我們再出去逛逛?”

他抱着一大束梅花,牽着祝棠往外去,外頭太陽升起了,雪水開始滴滴答答地融化,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兩人攜手漫步在園中,漫無目的地走着,祝棠看着眼前的景色,心中有些感慨,她太喜歡這種散漫的生活了,她怎麽就沒傳進什麽種田文裏,而是進了個什麽科舉文裏,還是大男主科舉文。

“三哥,你以後想當官兒嗎?”祝棠歪着頭問他。

祝柳看了她一眼:“不做官做什麽?”他讀書從不是為了附庸風雅,只是為了能夠有一天能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利。

“只是覺得官場裏勾心鬥角、算計陰謀太多了,讓人有點心累。”祝棠搖了搖頭,她這輩子都沒有那樣遠大的志向,只想偏安一隅,平安到老。

“三哥去官場上與他們鬥,你在家中就好。”

這話說得暧昧,意味十分明顯,可祝棠顯然沒有聽出其中的含義,只是默默嘆了口氣。

祝柳捏了捏她的手,問:“四妹若是能不成親,打算做些什麽?”

“什麽都不做,躺在家裏混吃等死。”

“混吃可以。”祝柳頓下腳步,鄭重地看着她,“等死不可,命只有一條,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那些年,他便是這樣勸慰自己,才能歷盡艱險,走到今日。

祝棠笑了笑:“只是句發洩的喪氣話罷了,三哥不要放在心上。”她頓了頓,十分輕松地問出口,“三哥,如果我死了,你會很難過嗎?”

如果她死了...祝柳不敢再細想下去,這些年來,他唯二的兩個欲望,一是功成名就,二便是祝棠,即使為了前者,他可以放手後者,可心中還是痛的。

他握緊了她的手:“以後不許說這樣的晦氣的話。”

祝棠張了張口,沒再答話,被他拉着往前走。梅園不小,一路走過來,又加上寒風襲擊,她腿上的傷口開始隐隐作痛。

她忍耐了會兒,實在痛得有些走不了路了,才道:“三哥,我腿有點疼。”

“傷口疼?”祝柳緊皺着眉,低首看她,見她點點頭,心中更是緊了,他将梅花塞進她手中,抱起人大步朝前走去。

一進馬車,他連忙将她又長又厚的裙子掀起來,輕手将她最後一層中褲慢慢卷起來,手大的傷口暴露在外,眼前的人忍不住瑟縮了下。

他按住她的腿,不許她動:“有些腫起來了,我帶了外敷的藥,給你敷上。”

祝柳擡起手,從馬車的小抽屜裏取出瓶藥膏,挖了一坨放在手心中,輕輕揉搓開,塗抹在她的腿上。

“怪我不好,這般冷的天氣,還帶你出來。”

“三哥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出來的,這藥可有效了,一會兒估計就不疼了,你快起來坐好。”祝棠被他這樣在腿上抹藥,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祝柳把藥膏給她塗好,輕輕将她褲腿放下,将她裙擺整理好,才起身坐到她身邊:“疼得厲害嗎?”

“還好,有點點痛而已。”

祝柳緊緊盯着她:“說實話。”

“疼得有點走不了路了。”祝棠看着膝蓋,有些心虛,不敢再說假話。

“怎麽不早說?”祝柳微斥一句,主動将她抱到懷中,大掌隔着衣物輕輕放在她傷口那處,“我方才才發覺你連雙腿都是冷的。”

他說着,拿過一個手爐放在她膝蓋上,讓她取暖:“可是冬服不保暖?”

祝棠搖了搖頭,她以前生活在南方,冬天再冷水也很少結冰,這是她第一次來北方過冬,肯定會怕冷,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跟祝柳說,她随口道:“或許是身體不太好吧?”

“以後不能成日裏躺在床上了,也該下地走走。”祝柳捏了捏她的手,放在手心裏不停撫摸,有些愛不釋手。

“我知道了三哥。”祝棠靠在他肩上,懶懶地看着他們的手交纏在在一起,她的手又白又滑,而祝柳的手卻有很多深色的傷疤,粗糙又幹燥。

她想起從前祝柳沒回答她的問題,現在他們關系這麽好了,總能問一問了吧?她咬了咬唇,猶豫道:“三哥,你現在能跟我講講你以前都在哪兒生活嗎?”

“祖母不是說過嗎?我從前在寺廟住着,後來才接回來的。”祝柳面上沒有什麽不開心的表情。

祝棠松了口氣,繼續問:“可在寺廟裏住,手上怎麽會都是凍瘡,還有你脖子上的傷...”一看就是被燙出來的,而且燙了不止一遍。

“寺廟中冬天冷,生凍瘡沒什麽奇怪的,至于脖子上的傷...”祝柳頓了頓,“不過是我小時候調皮,自己不慎弄上去的罷了,後來長大覺得有傷容顏,才用紗巾給擋了起來。”

他說罷,輕輕撥開她頸處的衣裳,摸了摸那個她自己戳傷的疤痕:“以後無論如何,都不可這樣傷害自己了。”

祝棠垂下眼皮,輕哼了一聲,她早就想不起來當時自己為什麽要那樣做了,也想不起祝柳從前對她都是如何神情,現在想來,腦子全是他直直挺起的腰背和一直用功讀書的勤奮姿态。

“三哥,我從前覺得你特別像一棵小松樹。”祝棠笑着看他。

他整理好她脖間的衣物,問道:“為何。”

“因為你的背總是挺得很直,就像這樣。”祝棠坐起身,學着他的樣子,“所以我一直偷偷叫你小松樹。”

“原來如此。”他憐愛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他才到祝府時,十分害怕旁人看不起自己,只能故作姿态,填補自己那份自卑。後來待得久了,又有夫子教導才慢慢适應起這裏生活。

宋祁曾說,他天生就适合生活在這種錯綜複雜、冰冷無情的世家。他想也是,沒有人能像他适應的那樣快。

他本該是對這裏一點留戀也沒有的,可現在多了一個。明明那時那麽厭惡她,卻不知現在為何那般喜歡了。

他喜歡祝棠,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得,不忍心讓她受一點兒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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