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長大

突然意識到孩子長大後,越來越多平時沒有注意的差異感慢慢顯露出來。

飯量變多了,衣服很快就短了小了不夠穿了,走路變快了,在街上牽他過馬路看起來倒像是他牽着我。

今年秋天池遷考上初中後變化更加明顯了,他放學後要打一個小時的籃球才回來,臉上肉嘟嘟的嬰兒肥好像一夜之間就消失了一般,眉目和臉型都變了。我就像是眼看着一株小小的嫩芽一天一天抽長枝葉,一點一點伸展開來。

那種感覺特別神奇。

有一次見到他偷偷起來洗內褲,我更加不得不說服我自己——我那個小小的阿卷真的去而不返了。

我想我該換一種平等的眼光去看待他了,因為他已經不再是孩子了。

正在我打算和池遷平等交流的時候,池遷卻又發生了令我哭笑不得的變化。

初中三年池遷的朋友果然只有林子良一個,和上輩子一模一樣。

他在學校老是面無表情,特別不愛搭理人。有空的時候就埋頭念書,他小學時基礎不好,初中就被別人學的更費力。幸好初中的知識并不難,他又肯下功夫,很快就趕上去了,後面慢慢就學得非常輕松了。有時我溜達到一中初中部的公告牌去偷看,經常能看到他月考成績在年段前十名。

每次看到這個我都特別高興,然後就希望他學習好了能多交一些朋友,可是就連每次放學和他一起打籃球的那些人他都表現得很冷淡,偶爾看到他對別人連表情都懶得做的臉就會想,真是難為林子良能忍得了他。

令我無奈的是,他一回家面對我就完全是另一種面孔了,呃,怎麽說呢,有點熱情過度,讓我有點受寵若驚。感覺他長大了反而比小時候更粘人更會撒嬌了。

最大的證據就是本來給他住的房間已經空置了很久了!都開始積灰塵了!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就把被子和枕頭都搬運到我床上,堂而皇之地占領了本屬于我個人的床鋪。而我也不知什麽時候就默許了他這種行為,追根溯源的話,一定是那年聖誕節我沒有強硬地阻止他的關系。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上輩子,池遷連回家來都是冷冰冰的。這樣一對比,就覺得面對我時能“回暖”的池遷比以前好,不然我們之間的關系一定會僵掉,因為我實在不懂得和冷漠的人交往。

回想到這裏,我就忍不住盯着池遷看——已經八點半了!要不然今天試着讓他自己回去睡?這麽大人還和老爸一起睡很奇怪吧?他幹嘛對着我還笑得春暖花開的?不就是給他泡了一杯速溶奶粉當飲料麽,又不是什麽瓊漿玉液,有那麽好喝嗎?還老神在在地坐在我的椅子上,居然還把兩只腿大喇喇地擱在我的電腦桌上。這孩子現在已經完全把自己當做自家人了,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小心翼翼,連吃飽飯後筷子都擺得整整齊齊。唉,不過,我們家池遷的腿還挺長的呀,腿型也很好看,很結實,又修長......

“爸,你幹嘛一直偷看我?”池遷咬着杯沿,歪頭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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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家裏而穿着熊耳家居服的大男孩喝牛奶喝出一圈白胡子,配上他使用得越來越頻繁的可愛笑容,真的讓我有點招架不住。一邊為我的定力哀嘆,一邊掩飾地瞪他:“誰要偷看你,少在那自戀了,已經很晚了,不如今天喝完牛奶你就回你自己房間去吧,你都那麽大了......”

“不要......”

這什麽眼神......又給我裝可憐,才不上你的當!

“喝完就回去吧。”我堅定立場。

“不要......”像被抛棄的大狗一樣可憐兮兮地望着我,“我一個人睡睡不着......”

池遷的眼珠又黑又亮,是我見過最清澈的眼睛,被這麽一雙帶着委屈的漂亮眼睛看着,實在是......不妥協不行。

“好吧,那你再睡一晚,明天一定要自己回去睡了。”我無奈地說。

他立刻笑起來,從背後抱住我。

雖然我自己知道,這根本就是明日複明日,無限期的推延。

池遷将頭搭在我肩上,就這樣什麽也不做,光看我備課他好像也不會無聊的樣子。

這又是他的一個變化,老愛摟摟抱抱,明明別人碰他一指頭他都會不高興。

我想到這裏又憂慮起來,這樣下去他上了高中會不會變成人格分裂啊?

抱着這樣的憂慮我漸漸睡着,池遷從後面緊緊鉗住我,好像把我當成他的私有物品那樣牢牢保護在懷裏。這又是他新養成的睡姿,一開始被他抱住特別不習慣,後來經過了一個冬天,簡直太暖和了,舒服得我不想放開。

......于是現在也習慣了。

果然,我不能縱容他,不然就會變成縱容我自己。

慢慢沉入夢鄉,夢中我好像又回到了當年,穿着昂貴的三件套西裝,挽着我的新娘緩緩步入殿堂,我們宣誓會相愛一輩子,交換了戒指,司儀說:“你可以親吻新娘了。”

我伸出手撩開她臉上朦胧的婚紗,我低下頭,等等,這個人是——

“着火啦,救命哪,着火啦,救命哪——”

我吓得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就見到池遷眼睛都不睜把手機摸出來,一按,世界清淨了。

池遷淡定地翻了個身把我摟過來繼續睡:“爸,沒事,只是鬧鈴而已……”

……誰會設這種鬧鈴啊喂!

我白他一眼,突然發現自己的姿勢不對,我幾乎是依偎在池遷懷裏,頭還枕着他的手臂……我趕緊從他身上爬下來,這家夥沒睡醒,正土撥鼠一樣往被子裏鑽,寬大的t恤被蹂躏得不像樣,半只肩膀都露在了衣服外面。

清爽的風從敞開的窗子吹進來,陽光也跟着湧進來,照在池遷安靜的睡顏上。那雙總向自己投來笑意與關切的眼睛被纖長的睫毛遮住了,随着他溫柔綿長的呼吸輕輕顫動。我坐在床上注視他,他還在睡,眉頭在睡夢中微微皺着,看起來有點薄的唇也不自然的緊抿着,他也會有煩惱嗎?還是做了什麽不好的夢呢?

還那麽年輕,會有什麽大不了的煩惱呢,大概是煩惱即将到來的月考吧?昨天才聽他班主任說池遷上次半期考拿了年段第一,還當上了籃球隊長,這麽優秀,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肯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學生和老師相比,也不知道是誰更辛苦。

忍不住,就想伸手為他撫平。

手快要觸碰到的時候,我猛然驚醒過來,神經病啊我!

匆匆跳下床,把臉浸在冷水裏,整個人都抖了一下,寒毛豎立,萬幸的是,劇烈跳動的心髒也漸漸平複過來。

我是不是那時候被學生關在教授,爬窗戶出去的時候,擠壞腦袋了?

“陳老師,你沒事吧?”

大概是看我死魚幹一樣氣息奄奄地趴在桌上,我們語文組心腸最好的帥哥老師蘇韻白過來慰問了我一句。

“沒事,只是沒休息好。”我對他勉強笑了笑,心裏卻快把牙齒咬碎了。

早上為了把懶床大王池遷叫起來,我使出渾身解數,幾乎把睡眠的時候補充回去的能量給用了個精光,還差點就遲到。從校門一路百米沖刺跑到五樓,踩着上課鈴到教室,在一雙雙死氣沉沉的目光的注視下,終于自問自答地捱過了艱難的45分鐘,真是,身心俱疲。

每當這種時刻,我就萬分想念曾經不用人叫乖乖起床的小阿卷。

難道是因為學業變重了嗎?總覺得池遷老是睡不醒的樣子,最近賴床賴得越發嚴重了。

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麽。

“啊這樣啊,我去倒杯熱茶給你提提神吧。”蘇韻白體貼地說。

我趕忙擺手:“不用那麽麻煩了。”

“沒事的。”蘇韻白很快從茶水間接了一杯水回來,笑着放在我手邊,“陳老師也不用太心急了,不管做什麽都有手生手熟的,以後和班上的學生熟悉了,授課的時候也會更有自信,我還被學生氣哭過呢,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

我心一暖:“謝謝你。”

“那我去上課咯,陳老師注意休息。”蘇韻白走時還不忘回頭給我一個鼓舞的笑。

“真是個好人。”我對着蘇韻白的背影喃喃自語。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突然有個酸酸的聲音在我腦後說。

“哇——”我反射性後撤,回頭一看,一張放大的笑臉充滿了我的視線,我氣不打一處來,“池遷,你不上課,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下課了啊。”特別自然而然的口氣。

胡說八道,下課鈴根本沒響。

“爸,我有好東西”池遷神秘地拍了拍書包,“今天阿良幫我帶了雞排咖喱飯做午飯唉。”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般語文課都在上午,大多時候下午都有負責的社團活動或者教師例會,所以中午一般不可能回去。早上趕時間也來不及準備中午的便當,就算趕時間做出來,那味道還不如在學校啃面包。最近已經一連一個禮拜都這樣,已經吃得我快吐了。

見我表情明顯松動,池遷笑得有點得意:“唉,爸,我們去樓頂吃吧。”

“想讓老師兼老爸帶着你曠課?你腦袋秀逗了?”我敲他額頭。

“反正也是便當課......”

初二為了把初三的課程上完,好讓初三時有更多時間複習,上午都是排五節課,要一直上到十二點一刻,經常餓得學生在最後一節課把書立起來偷吃便當,所以被學生戲稱為“便當”課。

“那也要去上。”

“其實今天第五節自習啦,沒關系的。”池遷的無敵星星眼在我眼前閃爍。

“......”

“自習課老師一走大家都在講話,根本自習不了多少。”

“......”

“我成績很好,自習不自習都一樣的。”

“......”

“下禮拜的課我都預習好了,不信爸你可以随便考我!”

“......”

“要走快走!”

于是,我就這麽變成第一個拐帶學生逃課的老師,而且拐帶的還是初三年段長最寶貝的全能優等生。

爬上樓頂,鏽跡斑斑的鐵門上挂着一把大鎖,我正想叫他打道回府,沒想到池遷拿了根牙簽左捅捅右轉轉,大概三分鐘,就被他撬開了。

他回過頭,特欠踹地沖我比了個“哦耶”的手勢。

......原來是全能在這種地方。

教學樓的樓頂上管道縱橫,池遷頂着飯盒一跳一跳走在我前面,有風吹來,卷起了他的襯衫衣角,露出一點好看的腰線。

我呼吸一滞,忽然有股.....想摸的沖動。

摸你個頭啊!

我狠狠搖了搖頭,想把剛剛可怕的念頭甩出去。

不敢再看他,心虛異常地調轉視線,只好數着地上粗大管道的影子慢慢走。

我和池遷坐在呼呼作響的空調外機之間,一起吃飯。

雲市的秋天就是這樣,中午熱得人要開空調解暑,早晚卻冷得要加衣服。但是天空卻比夏天要清澈,好像被高高的秋風擦洗過一般,藍得有些不可思議。

樓頂确實是吃飯的好地方,安靜,空氣也清新。而午餐本身來說,雞排炸得剛剛好,外酥裏嫩,香濃的咖喱澆在顆粒分明的米飯上,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動。

我卻吃得有點心不在焉。

我覺得自己腦袋壞掉了,經常對一些不應該起反應的事情有過激的反應。

搞不懂,到底是怎麽了。

“爸,好不好?”

回過神,就看到池遷有些期待地看着我,我趕緊扒了兩口飯:“好好好,很好吃。”

“噗。”池遷忍俊不禁,“爸你神游到哪裏去啦,根本就牛頭不對馬嘴。”

“呃......”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問我什麽?”

“問你晚上願不願意去看我比賽啊。”池遷說,“在室內體育館那邊,我叫阿良幫忙留了好位置。”停了一會兒,池遷難得的有些局促,仿佛為了掩飾,他第一次跟我吹牛:“能360°無死角觀看我打球的英姿,免費!”

我忍不住翻白眼:“你的英姿還是留給你的後援團欣賞吧!”

這我也是才聽年段長說的,學校居然有一個社團叫“池遷後援團”,裏面烏泱泱全是女生。可見這小子在學校人氣有多高,簡直是老幼通殺,七十歲的校長居然也會批準這種社團成立,不可思議。

池遷不言語,只是看着我,用他一動不動,寫滿乞求的絕殺眼神。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去的,會去的,行了吧?”

就知道,不應該和他對視,什麽籃球賽,他只要用這種真摯的眼神看着對手就可以贏了好嗎!

吃完飯,好說歹說,終于将高興起來就變得分外黏人的池遷趕去上課了。

進教室前,還再三提醒我:“爸,六點體育館見!”

“知道知道!”

我像趕蒼蠅一樣把他趕進去,比老媽還啰嗦,我可沒那麽健忘,還有,不要用那種和女生約會的口吻跟我講話行不行?真受不了,他這種家夥居然在學校裏有“冰山王子”的稱號......太好笑了吧。

下午沒有課,負責的田徑社也沒有活動。突然變得無聊的我只好坐在辦公室裏玩貪吃蛇。

唔......離六點還好久啊。

就在這個時候,老媽突然打電話給我了。

“老三,下課沒?”

“嗯......嗯......還沒有......”我心裏警鈴大作。

老媽打電話給我,肯定沒什麽好事,不是逼我去相親還是逼我去相親!

這幾年我已經用各種千奇百怪的理由敷衍過去了,現在我都快想不出借口了。

“少騙我,我知道你的課表,你下午沒課!”老媽冷哼一聲。

“你怎麽會有我的課表?”我驚訝了。

“你二哥上回去你家的時候給我抄了一份。”

我咬牙切齒,好你個陳老二!我跟你沒完!

“你也不用臨時想借口了。”老媽淡定地說,“就去這一次,要是去這一次你不願意,我就不逼你了。”

會有這麽好的事?我才不信呢,就這一次我都不想去。我撇撇嘴。

“但是。”老媽說,“你這次要是不去,以後都不要回家來了。”

“......可我真的有事。”我慢吞吞地說,“放學後我們家阿卷要比賽呢,我真去不了。”

“我不管,我都跟人女孩說好了。”老媽完全不講理,“你自己看着辦。”

說完,啪就挂斷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忘記交代了,池遷十三周歲已經上初一了。

現在我又讓他蹦了蹦,上初三了。

對不起,可能過渡的有點生硬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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