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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眼淚糊盡之間,在耳鳴不止之下,姜長寧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流下的眼淚将刻意塗抹的灰燼沖掉,她擡起一張慘不忍睹的小臉,眨眼間,淚順着眼睫繼續往下流,
“…真、真的?”
在那段餓暈到喝泥水,裝瘋賣傻騙過追殺她的殺手時,她無數次想過與皇兄重逢的場景,如今真遇上了皇兄派來接她的人,她卻下意識升起的是恐懼。
“是,微臣燕時嵘,您曾經見過的。”
燕時嵘看着她哭花的臉,面上微動,蹲着從袖中掏出了帕子遞了過去。
她沒接,甚至往後縮了縮,用手背擦了眼淚之後,這才看清了來人的面容。
“…燕、燕時嵘?”
原來是他。
想起從前,姜長寧默默的又往後挪了一點,再次不敢确認他是否是皇兄的人了。
他們幼時見過一面,燕時嵘那時還是太子伴讀。
他自小就愛板着臉,因幼時的姜長寧老愛打擾他們的教學,燕時嵘兇了她一句就将她吓得大哭。
自那次以後,皇兄的伴讀就換了人。
後來他入朝做官,據說才華橫溢功績過人,但偶爾宮宴上遇見,她每回都因那幾分的愧疚而刻意避開。
因為是她害他丢了太子伴讀的位置。
燕時嵘見狀不動聲色的挑了眉,随後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給她,“太子殿下的親筆信。”
想必姜祈雲也料到自家皇妹的性子,于是給了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姜長寧接了過來,心急的打開了信。
在看見皇兄的字跡,還有那句媱媱受苦了,姜長寧鼻子一酸,哭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慘。
燕時嵘的帕子再次遞了上來,她順手接過,手忙腳亂的擦了擦眼淚繼續看下去。
而就在這時,縮在角落的羅大勇一臉震驚。
他猜想過這丫頭的身份不一般,卻也猜不到前朝公主竟藏在他們這些難民之中。
完了…這回完了…
羅大勇小心翼翼的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沒理會自己,屏息往外挪動——
“啪——”
“嘶,大人、大人饒命啊…”
瞬息而出的石頭打在他的膝蓋上,羅大勇疼得抱膝在地上連連求饒。
燕時嵘頭也沒回,只是皺了眉斂眸詢問姜長寧:“殿下,這人臣來解決還是您親自來?”
他大可利落的一劍将人處理掉,可剛進來時公主情況實在不妙,他不知她是否想要自己報仇。
姜長寧從信中擡起頭來,信中的确有他們的暗號,可如今京城局勢混亂,背叛者皆為曾經心腹,她還是得警惕幾分。
她小心翼翼的将信收好,随後抹了抹眼睫上的淚,擡着一張髒兮兮的臉,眸子如鹿般純淨。
“你來…”她軟糯的聲音顫着說道。
燕時嵘墨眸微定朝她颔首,二人身後的羅大勇還沒反應過來,尖叫聲都還沒開始就被抛出的匕首一劍穿喉。
鮮血噴湧。
那匕首,赫然是姜長寧被打掉在地上那把。
在察覺他動作的那一瞬,姜長寧垂下了眸,避開了鮮血四濺的血腥場面。
“殿下,臣帶您離開這。”
燕時嵘神色平靜,伸手扶她起來。
剛起來,她腳一軟又摔了下去,他皺了眉,用了些力扶着她的雙肩讓她勉強站穩。
姜長寧又紅了眼,捂着腫起來的臉,一雙鹿眼難為情的看着他,“我、我腳崴了…”
方才她被掐着脖子窒息,自己也不知何時崴着的腳。
姑娘的眸帶着水光,怯怯的瞧着他。
還念着從前自己對他的那一分愧疚,所以沒有這麽理直氣壯。
燕時嵘眉頭緊鎖,在她腫起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随後一言不發的垂了眸。
麻煩。
男人俯身,直接将纖弱的姑娘打橫抱起。
他俊朗內斂,穿着低調的煙墨色圓領袍,懷中橫抱的姑娘一身打着補丁灰撲撲的粗布衫,髒兮兮的,一邊小臉腫得老高。
姜長寧被他突然的動作吓得輕呼一聲,随後下意識環上了他的脖子。
燕時嵘腳步一頓,随後抱着她走出破廟。
破廟外的難民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星夜寂寥,她腦子空空的,被今晚的變故吓傻了的姑娘突然想起什麽,倏然瞪大了眸。
“我、我還有個朋友被惡人帶走了,你幫我救救她好不好!”
姜長寧突然掙紮着從他懷裏跳了下來,滿臉焦急與擔憂,“她叫蝶衣,同我年紀與身材相仿,眼睛大大的有股狠勁,哦對了!她還生病發着熱——”
“臣派人去。”
燕時嵘朝身後揮了揮手,她這才發覺他帶了不少人來尋自己。
他的幾名下屬立即領命而去,姜長寧着急的抿緊了唇。
“一定要找到蝶衣姐姐…”姑娘一邊說,一邊無意識的捏緊了他的衣擺。
燕時嵘斂眸看了一眼,随後再次俯身将她抱着快步離開。
“人還沒找到!我要在這等!”
是她沒護住蝶衣姐姐…
這麽久都是蝶衣姐姐護着她,就這麽一次她都護不住蝶衣…
姜長寧被他大力的按在懷裏沒法動彈,愧疚湧上心頭,她帶着幾分哭腔掙紮。
“已有人在尋她,臣的職責是将您完完整整帶回太子身邊。”
男人用了些力抱穩了人,生硬的說完之後,見懷中人遲遲沒有出聲,他疑惑的垂了眸。
曾經驕傲矜貴、萬人簇擁的公主殿下,此刻狼狽的腫了半邊臉,在他懷中鹿眼噙淚的與他對視。
燕時嵘冰冷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松懈,再擡眸間語氣依舊硬邦邦的,“動靜太大,新皇一直在追殺您與太子,必須趕緊離開。”
…是解釋嗎?
姜長寧環着他的脖子沒吭聲,溫熱的淚染濕了男人的肩。
……
從确認身份到迅速撤離,燕時嵘抱着她退回到鄰郊山腳的客棧時,姜長寧已經撐不住昏睡過去了。
男人的動作莫名放輕了些,抱着她上樓放到床上後,這才吩咐人将消息傳回去。
太子與長寧公主的感情極佳,太子那邊安全之後,特地派了一隊人馬出來尋公主,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每次他們這些心腹幕僚出來時,太子總會囑咐一句,若是有長寧公主的消息定不能放過,還順帶着給每位心腹塞了一封親筆書信,若遇見了便能讓他皇妹放心。
所以,當他接到榮禮的消息便立即趕了過來,沒想到這回真的被他找到了長寧公主。
但如今令他憂慮的是,他并不是特地出來尋公主的,公主殿下的貼身宮女與心腹皆不在。
甚至…他身邊連個侍女都沒有。
這要如何是好。
燕時嵘看着對面的房門緊閉,想着長寧公主沾着灰腫起的臉,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男人沉默片刻,翻出藥瓶與帕子,腳步緩緩的推開了隔壁房門。
為了保護長寧公主,他特地要了個對門的客房。
半夜時分,天突然下起了雨,轟隆隆的雷聲不斷響起,就在這時,對面的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小心翼翼的推開。
燕時嵘耳朵微動,披上衣服拿着劍快步而出,恰好撞見慌亂不已的公主殿下。
她的臉被他擦幹淨了,一張嬌美容顏露了出來,明眸皓齒,肌膚嬌嫩,帶着剛醒的微微紅暈。
“…”
“…這是哪?”
姜長寧語氣顫顫的問着,手背在身後,緊緊握着一支尖銳的銀簪。
燕時嵘看着依舊穿着破舊衣衫的她,莫名的偏了目光。
男人移開了眼,拱手斂眉,“客棧。”
姜長寧後退了一步,防備的盯着他,“皇兄如今在哪?”
躲避追殺這半年,她惶惶不安到了極點,如今見不着皇兄,她仍是忍不住懷疑,生怕這是皇叔派來劫持她,然後拿來要挾皇兄。
燕時嵘警惕的環視一圈,周圍有他的下屬在守着,這才上前壓低了聲,在她耳畔答道:“曲州。”
“太子殿下一直派人尋您,但都無果,并且…臣此行目的并不是特地尋您。”
簡而言之,他還有別的重要事情要做。
所以…她不必如此防備。
反正等接應的人來了,他就不必帶着她了。
聞言,姜長寧愣了神,随後雙眸噙淚控訴的看着他,“你不帶我去尋皇兄嗎?”
她擡着眸,對上了男人毫無感情的眼睛。
倏然間,姜長寧這才發覺燕時嵘對她的淡漠,好像這只是無奈的聽命行事罷了。
他真的不打算帶她去找皇兄。
“會有人護您回去。”燕時嵘颔首,并不反駁。
這位長寧公主有多嬌貴他早就清楚,而他此行是有別的事要辦。
姜長寧聞言,心稍稍的放下了一些。
有人護送她就好。
“對了,我讓你幫我找的人呢?有消息了嗎?”
她一着急,下意識扯住了他的衣擺。
燕時嵘不動聲色的用劍鞘挪開自己的衣擺,沉聲答:“侍衛去時只剩下兩個暈倒的高大男人,并未看見公主說的姑娘。”
蝶衣姐姐應該是逃掉了。
姜長寧松了一口氣,仍是擔憂,卻也無果。
蝶衣生着病很難跑遠,且融城這地四通八達,很難再找到人。
從前想着,若是被皇兄尋到了,她定要帶上蝶衣姐姐一塊走,但如今一朝失散,她只能幹着急的希望蝶衣能逢兇化吉。
想了許久戒備松懈了些,姜長寧微微垂眸,這才發現自己還穿着那身破破爛爛的粗布衣。
姑娘蹙了眉,剛想開口就扯到了腫起的位置,她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想要去捂着疼的地方。
只是手還沒放上去,就被燕時嵘不悅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別碰,上過藥了。”
姜長寧停了動作,小臉微怔有些訝異。
“你給我上的藥?”
他看着公事公辦的冷漠模樣,竟會幫她上藥?
男人微皺了眉,沉默着點頭,“沒有侍女,這客棧偏僻找不到婦人,臣冒犯了。”
若換作是半年前,她估摸着已經氣急了,可在難民堆裏生活了這麽久,姜長寧只是抿着唇輕輕的點了頭。
她擡起眼,眸光微顫,“我想沐浴,還要換衣服。”
她真的很久沒有好好沐浴過了,甚至這套粗布衣都要有味了,只是之前不允許她任性,如今情況一變,她一點也忍不了這味了。
燕時嵘挑了眉,吩咐下屬們守好公主,自己領命而去。
……
“都這麽晚了小二都睡了,客官能否等到明日…”
一個金元寶丢到了桌面,掌櫃的話堵在喉間,下一瞬笑開了眼,“好嘞,小的馬上給您安排!”
半個時辰之後,燕時嵘守在門口,聽着房裏沐浴的聲音握緊了劍柄,煩躁不已。
就如同他給昏睡的她擦臉時,帕子剛碰上去她就哭。
小小聲的,平白惹人憐。
麻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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