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八

醫生是急匆匆地趕來,再戰戰兢兢地離去。即便是勝義堂專屬的醫生,看慣了刀砍斧劈的傷口,也被一身殘酷虐待過的痕跡和林正結了霜的表情吓得夠戗。

身上的傷口被細心地上了藥,又打過鎮痛劑,杜維趴在床上,斜側着臉,睡得還算塌實。柔軟的棉被僅蓋住腰下,赤裸的背部上猙獰的鞭痕暴露在空氣中,藥物散發出的奇怪氣味與淡淡的煙草味融在一起。

林正背對着他坐在床邊,皺着鼻子,手中的煙燃過了勁,疏松的煙灰長長地垂下。他回頭看了一眼杜維,像只高傲的動物緊盯着獵物一樣。沒意思,真他媽沒意思,過了那股子狂勁,征服的欲望萎縮起來,林正突然覺得尴尬無比。八年前,他和杜維現在的處境一樣,不同的是,他膽戰心驚地壓制着自己的鋒芒,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年輕的沖動,被別人踩着到後來踩着別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他讨厭杜維身上那種随心所欲的自由味,忍不住想要把他壓在身下折辱一番,等他在自己面前認輸服軟,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但現在,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從一開始就已經移不開視線,那雙桀骜不訓的眼,和自己猝死的年少輕狂。

林正側過身子,輕輕擡起手,越過沉睡着的人的頭頂,将床頭的小燈擰亮了幾分。不經意的動作,帶上了些許溫柔的痕跡。

他慢慢靠近那張在昏睡中都驕傲得一塌糊塗的臉,鼓成小山包的眉頭,凜厲的眼蓋在眼睑下,眼角細長,削薄的唇抿成一道線,帶着點孩子氣的委屈勁。

林正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觸,順着他臉頰倔強的線條往下,落在頸側突突跳着的動脈上。溫暖的觸感從指尖慢慢往上爬,癢癢的,林正僵硬冰冷的臉像碎掉的面具,從裂開的縫隙裏能窺到一種明亮而又柔軟的色澤。

杜維的眼皮抖了抖,似乎掙紮着想張開。林正陡然收了手,臉色沉了回去,而手指邊淡淡的眷戀卻揪起了更多的渴望,一時間五味翻雜,将他圍了個水洩不通。

“我放你走,以後,你的事一概與我無關。”林正板着臉,聲音是陰冷的,眼神卻不似往常犀利,黯淡的光,寂寞無比。

他說完站起身,放輕腳步走到門口,又停下來,背對着床上的人說道,“廣場街是你拿命拼到手的,以後就是你的東西了。”

門關上,鎖頭的彈簧跳起來,“咯噔”再也沒了任何聲音。

杜維抽出被壓得發麻的胳膊,無意中掃過床邊,那裏還殘留着一片溫熱,林正的體溫。他一直都醒着,麻藥的作用并不是很大,以至于他可以清醒地構思如何在一瞬間殺了坐在身邊的人。

他的手伸到枕邊,展開,掌心裏是一只注射器,針頭在昏暗的燈下閃着冰冷嘲笑的光。杜維眼仁裏空空的,發呆似地盯着那根針頭,又猛得合上手,針刺進肉裏,流不出血。是啊,他也有下不去手的一天。

杜維足足躺了一周,只有習斌過來了兩次,拿了些治療鞭傷的藥,也不說話,放下就走。周圍的人都很安靜,直到他離開的那天林正都沒有出現過。

日子就這樣不好不壞地走了下去,轉眼到了年末。廣場街依舊熱鬧非凡,燈紅酒綠,杜維照樣懶洋洋地窩在辦公室裏,看着帳面上堆積的數字。林正的消息還是每天都能從不同的人嘴裏聽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事跡,新鮮的、陳舊的,他都一笑而過,沒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要一遍一遍的去聽。

“正哥今天在環城路上被人給阻了。”

“他媽的,誰幹的?活膩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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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英合的人,上回他們不還誣陷小杜哥殺了嚴博嗎?梁子早就結下了。”

“媽的,英合幫搞暗殺,玩陰的。正哥沒事吧。”

“聽說受了傷,龍老大、黃桃他們都過去了。”

杜維剛走進還未開始營業的夜店,就聽到手下聚在一起說着林正受到阻擊的事,各個臉上殺氣騰騰。他一邊驚訝這麽大的事情居然沒有一個人通知自己,一邊聽到林正受傷後心裏七上八下地發慌。

“小杜哥。”手下眼尖地看見自己的老大就立在門口,紛紛站起來。

杜維走進來,虛吊着眼掃了一圈,冷冷地說道,“都幹活去。”

聚在一起的人瞬間做鳥獸散,空蕩蕩的大廳,從未掩緊的簾子後射進幾屢冬日裏暗黃的光,微塵暖暖地漂浮在其中。杜維懶懶地靠在吧臺邊,臉上的表情卻沒有那麽輕松,陰沉的有點可怕。英合幫的報複來的很快,目标直指林正,一瞬間讓他有種被保護的錯覺,但當他想到林正那張陰冷的臉,刻薄的眼神,這種感覺立刻灰飛煙滅,只留下嘴角一抹自嘲的笑。

臘月廿四是小年,竈王爺上天言好事,勝義堂照規矩在總堂擺了酒,兄弟們都來吃一杯,給來年的生意讨個好兆頭。

杜維來的有點晚,在前廳給竈王爺抹了蜜糖,祭完竈,入席的時候已是一片杯盞狼籍。林正那桌坐滿了人,各個喝得紅光滿面,喧嘩吵鬧,杜維隔着幾張桌子,眼神就落在他身上。林正依舊是那張透着狠戾的臉,就算楊起眉毛大笑也遮不住裏面的寒氣,他一口一口喝着酒,臉色卻不見變,夾煙的手上裹着厚厚一圈繃帶。

杜維整理了下七零八落的心情,大大方方地走過去。

“正哥。”兩個月來的第一句話,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林正放下酒杯,沒擡眼,淡淡回了聲,“坐。”

身邊的兄弟趕快讓位,杜維拉開椅子坐了下去,正對着他,端上酒,“正哥,我敬你。”說完仰頭幹盡。

林正吐出一口煙,擡起頭看他,漆黑冰冷的眼神裏透着不為人知的複雜情緒,他慢慢舉起杯子,一口酒下去竟被嗆得咳嗽起來。杜維撇開臉,無意中掃到他那只受傷的手,指尖青黑的淤痕還沒退去。他反射性地想起那天晚上,溫暖的指尖劃過他的脖子,那種若有若無地觸碰,讓人莫名其妙地難過。

林正瞥了下避開他眼神的杜維,狠狠吸了口煙,站起來笑着說道,“我出去透透氣,兄弟們努把力,不把小杜哥放倒了誰也別回去。”

杜維一下愣了,看着那張陰晴不定又難以琢磨的臉,叼着煙,帶着笑,而眼睛裏寂寞的暈影卻漸漸散開。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我已經習慣了被霸王,但是,喂,文下光禿禿的實在很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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