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八個月零十四天”【看作話】

開始出現幻覺就是傅歌病情惡化的開始,戚寒還記得一個月前,醫生這麽說過。

撿到傅歌的那天,稀松平常。

他剛忙完一個大項目,和朋友一起去酒吧放松,臨走前撞上幾個混混鬧事,硬扯着一個畫畫的beta往樓上拖,不僅砸了人家的畫架,還揚言伺候不好就踩斷他的手指。

戚寒對“畫家”兩個字太過敏感,下意識擡眼掃去,就是這一眼,讓他看到了傅歌。

昔日的校園男神,驕傲優雅的小畫家,在馬背上回眸一笑就能讓天地失色的少年,那麽恣意、那麽耀眼。

可當晚卻像塊破抹布一樣被人按在吧臺上調戲,不聲不響,不躲不避,呆愣得像個傻子,只不斷叫着“別砸我的畫架......”

戚寒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把人救了下來,卻發現傅歌早就把他忘了,忘了他這個人,忘了他做過的事,更忘了他們那段短暫的戀情。

事後傅歌不停和他道謝,只不過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慢吞吞的,顯得呆滞又死板,像是正常的表達于他來說都極其困難。

戚寒鬼使神差地多留了一會兒,說可以再幫他一個小忙,一開始傅歌沒有接受,怕太麻煩,在戚寒的一再堅持下,他才摁着自己的胃,很小聲說:“您能請我吃點東西嗎?”

給客人畫的畫被砸了,他今天沒有賺到飯錢。

戚寒說好,傅歌當時顯得很高興,拉着他去了最近的一家肯得基,然後,點了一份最小份的薯條。

雖然失去了記憶,人也變得呆呆傻傻,但傅歌依然知道讓別人請吃東西是一件很難堪的事,所以他只要了最便宜的薯條,沒有留在店裏,而是蹲在小巷子裏偷偷地吃。

戚寒當時就躲在不遠處,眼看着他把那一小包薯條放在膝蓋上,小口小口地吃,每一根都要分三次吃完,吃着吃着還會突然眯起眼,像是只這樣就滿足了。

香味引來了兩只同樣饑腸辘辘的流浪貓,一直圍着他打轉,又蹭腿又伸爪子的,傅歌抿着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把剩下的薯條倒給了貓咪。

戚寒就是那個時候走過去的,問他願不願意跟着自己,傅歌聽不懂,“跟着您......做什麽呢?”

“我需要一支安靜的抑制劑。”戚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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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歌眨眨眼,“可我是beta,不能給您信息素。”

“給/操就行。”他故意用詞惡劣。

傅歌臉一紅,垂下腦袋,靜默良久才結結巴巴道:“給...操的話,能每天都吃到薯條嗎......”

就這樣,戚寒把他帶回了家。

不算多看重,薯條也忘了買給他,但好歹知道帶人去醫院。

據傅歌自己說,他是因為意外落水才失去記憶,戚寒去調查時情況也基本屬實。

但醫院的檢查結果最終卻确診為身心遭受巨大創傷而引起的精神分裂症。

前期只是反應遲鈍,感官、邏輯、思維都出現了障礙。所以傅歌做什麽都是慢吞吞的,對溫度的感知能力也愈加下降,九月份了還會穿着短褲出門。

一開始戚寒并沒有多重視他的病情,只以為是生活落魄導致的神經衰弱,并且經過一個月的平靜調養已經開始慢慢恢複。

直到昨晚,傅歌第一次出現了幻覺。

他眼見着對方穿着一件被冷汗浸透的睡衣,呆滞地走下樓,雙手奇怪地在身前比劃,對着虛空說話、調笑、臉紅,然後突然暴起,哭叫着奔逃。

而自己就站在樓梯口叫他,傅歌卻怎麽都看不到,最後還把自己錯當成了幻覺。

出現幻覺就是病情惡化的開始,自這晚之後,傅歌顯得愈發呆滞。

他更加不愛出門。

總是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窩在客廳的單人沙發裏,不管冷熱身上都要圍着毛茸茸的毯子,對着落地玻璃,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徹底失去了區分真實和幻像的能力。

戚寒親眼看到他在沙發上站起來,笑着走到門邊,對着一團空氣說:“歡迎先生回家。”雙手做着幫人脫衣服的動作,然後再倒一杯水遞過去。

空氣當然不會接住,水杯掉在地上碎了個四分五裂,傅歌像驚弓之鳥一樣猛然清醒,呆怔地看着地面上的碎片。

他臉上會閃過很多情緒,難堪、無措、害怕、絕望,最後統統變為麻木。

以至于戚寒真的站到他面前時,他已經不會做出任何反應了。

他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戚寒和他說話也不會作聲,只有對視的時間久了,他才會自言自語起來。

“今天先生出現的頻率好高,其實......這也沒什麽不好,以前一周也看不到您一面,這麽大的房子只有我一個人,現在每天都能見到,我應該高興才是。”

戚寒不敢出聲,怕再次驚醒他。

傅歌說的累了就會悄悄蹭過來,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腦袋上,給自己制造一個虛假的擁抱。

“我總是想讓您像現在這樣抱抱我,但是您不給,我也不敢要。一開始把我帶回來,先生說是要做那種事的,可您卻從沒有碰過我,我想大概是因為我是個沒有信息素的beta,技術又實在太差。”

“omega的信息素到底是怎樣的呢。”

他說到這會擡起頭,看着戚寒,臉上閃過幾分羞赧,“我偷偷用了您浴室的沐浴乳,身上也有味道了,您聞一聞好嗎?”

戚寒埋頭到他頸間,嗅聞好一會兒,說:“好聞的。”

“真好,”傅歌滿足地笑起來,但那笑又很快僵在臉上,“但您是假的,我好像......也是假的,只有夢裏那個男人是真的,他今晚又會來抓我......”

傅歌無助地抓着他的衣擺,空洞的眼睛好像已經哭幹了,“先生,您今晚回家好不好呢,您回來救救我吧......”

“好,好我回來......”戚寒疼得連呼吸都像在受刑,握住他的手,讓他摸自己的臉,“別怕,我今晚會回來的,不要怕。”

他特意出門買了一大份薯條,還加了可樂,在晚上九點準時打開門。

傅歌還像往常一樣靜靜地看着,直到戚寒把可樂給他,又握着他的手交還回自己手裏。

可樂沒有掉,傅歌知道這是真的了。

“先生,您回來了嗎?”他的語氣瞬間變得歡快。

戚寒抱住他,“謝謝你等我下班。”

傅歌簡直受寵若驚,縮在他懷裏都不太敢動了,“都是應該的。”

“吃過晚飯了嗎?”

“嗯......吃過了的。”

太拙劣的謊話,戚寒沒有拆穿,只是把人抱在腿上,自己則坐到沙發裏,“那再吃些宵夜吧,我給你買了薯條,可樂能喝嗎?

“能!”傅歌高興得眼底都閃過碎光,“謝謝先生。”

他還是和一個月前一樣,捏着薯條小口小口地吃,即便生活再落魄,優雅和溫和依舊刻在骨子裏,再餓都不會狼吞虎咽。

“明天帶你出去走走吧。”

他怕傅歌再這樣下去會把自己永遠封閉起來,變成一塊有血有肉的枯木。

傅歌懷疑自己又幻聽了,不敢置信地問:“帶我嗎?”

“嗯,我們一起。”

“一起出去玩?”

他驚喜地笑起來,枯竭已久的生命力随着這句話重新流回身體,就像顯微鏡下吸收了水的細胞,變得飽滿而可愛。

戚寒溫柔地吻他的額頭,“也不算玩,就是個小應酬,都是相熟的朋友。”

“啪”一下可樂掉在了地上,傅歌睜大了眼睛看向他,嘴唇不太自然地抖動着,“應...應酬?”

“嗯,怎麽了?”

“我、我能不去嗎,我這樣太醜了,會丢您的臉。”

“不醜,”戚寒捋過他的發梢,“很漂亮。”

只是這兩個字,讓傅歌剛喚醒幾分的生命力瞬間坍塌,飽滿起來的細胞像是滴了鹽水一般,驟然緊縮。

他呆愣愣地看着地面,嘴裏喃喃着“漂亮”,最後輕笑一聲,就像和所有的一切都妥協了。

“好啊,我陪您去......”

戚寒不明白他前後的轉變為什麽如此之大,直到聚會當天。

酒過三巡,他因為一個電話離席,拜托身旁的朋友幫忙照顧傅歌。

前腳走出門,剛把電話接起來,包廂裏就傳來朋友的大喊,戚寒快步回去,打開門就看到傅歌脫光了衣服,強行伏在朋友身上,像是被逼賣/身的妓/子。

“卧槽戚哥,這可不賴我啊!您前腳走他後腳就撲過來了!”朋友掙紮着大叫,視傅歌如洪水猛獸,“怎麽回事啊這,我可是清白之身,洗腳都不洗葷的!”

戚寒第一時間脫下大衣給傅歌罩上,讓所有人都出去,壓着氣問他:“你在幹什麽呢,嗯?”

他掐着傅歌的臉,不知道憤怒和心疼哪個更多,“你這五年到底做了什麽?你和我重逢之前都是靠這個為生的?傅歌!你他媽需要自輕自賤到這個地步?!”

然而面前的人卻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他,“你讓我陪你應酬、幫你照顧,我以為是和以前一樣陪他們玩,高興了就簽你的合同......對不起,我搞砸了......”

只這一句,戚寒如遭雷擊。

他終于知道了傅歌為什麽聽到“應酬”會那麽害怕,為什麽被誇“漂亮”會心如死灰,因為在他僅有的記憶裏,他曾經被噩夢裏那個男人當成陪客的工具。

“沒事,沒事的,不怪你,不玩了。”

他把衣服撿起來,一件件幫傅歌穿好,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還是輕聲說道:“從沒有人把你當成陪客的工具,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

傅歌卻像聽不到似的,臉上只有終于解脫的釋然,“不玩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他又開始拖着步子走路,鞋底一下下摩擦着地面,腳上的鐵鏈已經拆了,但心上的枷鎖會如影随形。

直到今天戚寒才徹徹底底知道,那個驕傲風流的小畫家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被磋磨成了一塊垃圾,一根木頭,一個什麽都好,就是不像個活生生的人。

“等等。”戚寒叫住他,從桌上拿了一個開酒器,形狀像把鑰匙。

傅歌轉回頭,緊攥着衣擺,“不可以走嗎?”

戚寒甚至不敢看他,走到他面前,蹲下來,握着他的腳踝,把“鑰匙”插進空氣裏,轉了一下,說:“鐵鏈解開了。”

他擡起眼,和傅歌對視:“小歌,都過去了,擡起腳走路吧。”

一滴淚落下來,印在他臉上,傅歌的眼神恢複了清明,像是終于認出他,“是......先生?”

“對。”

千瘡百孔的人像折斷翅膀的鳥雀,撲進他懷裏,“求您帶我回家吧,別留我一個人在這裏......”

這一天傅歌得到了長達半個小時的擁抱。

整個回程,戚寒都把他放在腿上,抱在懷裏,用沾有自己信息素的衣服裹住,溫熱的手掌覆着他的眼睛。

“現在是真實的嗎?先生。”

“是的。”戚寒把手搓熱一些,摩挲他的額頭,“感受到了嗎,我的手心很熱。”

傅歌發出一聲輕哼,舒适得像在母親的襁褓裏,昏昏欲睡。

但他努力不讓自己睡着,能和先生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倍感珍惜。

“先生,我們曾經在一起多久呢?”

“高中畢業後,八個月零十四天。”

“到了哪一步呢?”

“談婚論嫁。”

“真好啊,那......是我提的分手嗎?”

戚寒頓了一下,“嗯。”

傅歌不敢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怕影響現在溫馨的氣氛,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一件很過分的事情。

“分手之後,我又交了一任男朋友,他對我很不好。”

他靠着自己僅剩的回憶道:“但我忘了他的樣子,只記得他是個高大的alpha,右手手腕上綁了三圈藏藍色的綢帶,綢帶上挂着個很小的轉經筒,是銀色的。”

他說着擡起眼,手指描摹過戚寒的鼻梁,“我最近總是夢到他,那些夢太可怕了,我應該是生了病,所以有時候會把您當成他,這對您非常不尊重,我和您道歉好嗎?您別生我的氣。”

戚寒望着他的眼睛,過了很久才說:“不用道歉,沒事的,他...都對你做過什麽?”

傅歌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雙肩像條件反射一般發抖,“記不太清了,他騙我說自己突發易感期,然後沒日沒夜地和我做/愛。他把我綁在一個很黑的地方,吊起來,鐵鏈磨着我的手腳,不能說話,不能發出聲音,不然就會被關進一個很窄很窄的地方,我只能蜷縮着......”

“好了,別說了,別說了。”

戚寒把他的腦袋按進懷裏,“小歌,忘了吧,忘了你就會好起來。”

傅歌“嗯”一聲,“還好又遇到了先生。”

戚寒愣了一下,“你覺得很幸運嗎?”

“對啊。”傅歌沖着他笑,那麽愛慕,那麽慶幸,“雖然不記得了,但我很後悔當年離開先生,不然也不會遇到另一任男朋友。”

他仰起頭,親吻着戚寒的下巴,每一個字都分外虔誠:“先生,我感激和您相遇,更感激和您重逢。”

戚寒沒有作聲,眼神空空蕩蕩地漂浮很久,最終在他額間落了個吻,“都忘了吧。”

傅歌最終還是睡着了,精神體力雙雙透支。

戚寒把他抱回自己的房間,蓋好被子,而後走進衛生間洗手。

那雙手上不知道沾了什麽,被他浸在水龍頭下反複搓洗,力道越來越大,他的喘息越來越亂,最後“砰”的一拳打在鏡子上。

玻璃碎開,鮮血流滿破碎的紋路。

戚寒在那些殷紅的碎片中看着光怪陸離的自己,想起今天聚會上一個老朋友的話。

他說,傅歌以前跟的一定是個人渣,讓愛人陪客做生意,早晚遭報應。

戚寒嗤笑一聲,癱倒在地。

衣袖随着動作向上扯去,右手手腕上赫然綁着三圈藏藍色的綢帶,小小的轉經筒随風蕩起。

在一起八個月零十四天,八個月是他們相愛的時間,十四天是他囚禁傅歌的期限。

他永遠不會宣之于口地是:他就是那個人渣,并且報應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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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歌沒陪過別人,有誤會。

他們兩個從始至終都只有彼此,如果大噶之後再出現疑問,想想這句話大概就可以明白。

追妻火葬場預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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