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三天,解脫了”

一片黑暗中,傅歌感覺到自己在不停地下墜。

周遭的空氣越發稀薄,他能吸進去的氧氣越來越少,像是喉嚨被人緊緊扼住,一團火從喉管猛地蹿了上來,他驟然睜開眼睛,真的看到了一場大火。

吞噬了聖德醫院404號房的的大火。

沖天的火光從兩個窗子裏透出來,濃黑的煙霧熏得人睜不開眼。

他一步步往前走,看到瘦骨嶙峋的戚寒穿着囚服站在大火前,向內凹陷的殷紅眼珠裏流出兩行帶血的淚。

傅歌走到他身旁,戚寒沒有反應般一動都不動,他的手腳被粗重的鐵鏈綁着,想擡也擡不起。

過了良久,他突然張開口:“哥……”

傅歌啞聲應了一句:“嗯。”

戚寒說:“他們在燒我的東西……”

只這一句眼淚就奪眶而出,傅歌連聲線都在顫抖:“是我讓燒的……”

戚寒沒有責怪他,只哀求道:“不燒好不好,那是我最後的東西了……入土的時候棺材裏什麽都沒有,我要被當成孤魂野鬼的……”

傅歌把指甲掐進手心,疼痛第一次這麽迅速地傳到心髒,“可那些都是假的,你知道我在騙你,我早就已經……不愛你了……”

“假的……也不行嗎?”

“什…什麽?”

戚寒轉過身,皮包骨般的身體仿佛風吹就倒,空洞的雙眼裏淌出涓涓血淚,他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我知道都是假的,可那都是我自己攢的……你不想和我結婚就不結了,我不要婚禮了,什麽都不要了……我只要那些假的東西……也不行嗎……”

傅歌僵硬地張着嘴唇,卻怎麽都發不出聲音,他疼到渾身都在顫抖,像是有人在拿刀子割他身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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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它們已經被我燒了……燒光了……什麽都沒有了……我不能再還給你了……”

戚寒顫抖着擡起手,嘶啞的喉嚨裏還是那句哀求:“不燒好不好…你不讓他們燒了……就留給我吧,好嗎……求求你……”

傅歌向後退,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他捂着胸口,捂着臉,慌亂地比劃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裏面是你的遺物……我沒來得及看……我已經燒了……”

面前的人愣了兩秒,終于死心般放下了手,他說:“不要哭,沒關系的。”

話音剛落猛地轉身撲進了大火裏。

“阿寒!”

他尖叫着抓住人,可指尖只碰到一片衣角。

下一秒,沖天火光倏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鋪滿朱麗葉塔的婚禮現場。

戚寒趴在地上,渾身都是血。

他的脖頸插着一根鋼筆,頭臉被止咬器勒得破皮,雙眼被血糊滿,左腿被人打斷了,軟綿綿地垂在地上。

傅歌瘋了一般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自己曾經那麽深愛的男孩兒變成這幅模樣,還在舉着戒指奄奄一息地朝自己爬過來。

“哥……我們今天結婚……你答應我的……”

他爬得很慢,身後有人拖拽着踢打他,alpha痙攣的手指抓着草根一寸寸往前蹭,再也燃不起任何光亮的絕望眼眸始終望向傅歌。

小beta一步一步後退,臉頰嘴巴裏全是淚,“不要……別過來了……我在騙你……我在騙你你不知道嗎……”

戚寒說:“我知道,沒關系的,是我錯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會賠你的,你要我的命還是聲譽都可以,全都賠給你……”

他拼盡全力把手舉起來,沾滿血污的指尖捏着那枚沒有弄髒一點的戒指。

傅歌看到他擠出了一個難堪的笑,連嘴裏都是血:“戴上戒指好嗎,這是哥給我做的……我還沒戴過……”

悲恸的哭喊撕裂喉嚨,小beta崩潰般跌在地上。

婚禮當天的記憶像電鑽一般捅進腦袋,整條樓道都變成了鮮血淋漓的萬花筒,每個房間裏都有一個絕望的戚寒,跪在地上和他求救。

“哥……救救我……我過敏了……”

“別燒了好不好……那是我的東西……”

“我們今天不是結婚嗎……”

“從始至終都是騙我的……對嗎……”

…… ……

世界被割裂了,記憶啃食着他的大腦,傅歌的心髒破了個很大很大的洞,五年間所有因病遲鈍的痛感在一瞬間重回身體,仿佛被人活生生淩遲處死一般。

他閉上眼睛,縱身一躍跳下了樓。

雙腿突然彈動,睜開眼入目就是綠皮火車的車頂。

二月二十八號晚九點。

他從理塘回來的路上,做了一場冗長的夢。

傅歌從狹窄的卧鋪小床上坐起來,抱着膝蓋倚在車廂上,安靜地望着窗外掠過的風景。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再去一次理塘,打開app、看票、買票,做這些事整個人仿佛靈魂出竅了。

從戚跡的墓地出來就直接到了機場,回去的時候沒有機票了,才坐了火車。

巧合的是一個月前他和戚寒度蜜月回來坐的也是這趟火車,同一列車廂。

命運已經把他折磨得體無完膚了,愛不純粹,恨不徹底,他以為報仇雪恨了就再也不會被噩夢驚擾。

可新的噩夢卻比以往更痛更疼。

他在理塘遇到了康卓,那個給戚寒喝核桃酒的藏族小夥兒,對方一眼就認出他是戚寒的伴侶,寒暄之後的第二句就是問:“他的傷恢複得怎麽樣了?”

于是傅歌知道了那一晚發生的所有事。

知道了戚寒被自己抛下後差點因為過敏死在雪山上,知道了被自己挂斷的那通電話是他瀕死前的哀求,知道了他一直穿高領是因為氣管被鋼筆開了個洞,知道了自己和卓瑪在酒吧徹夜狂歡時他正連滾帶爬地逃下雪山求救……

人生中百分之八十的悔恨都來自誤解和信息的滞後性,他和戚寒親身實驗過了,這兩者能要人的命。

康卓告訴他,戚寒在雪山為自己祈福那晚戴了一條白色的哈達,說是男朋友贏給他的。

傅歌猜想那條自欺欺人的哈達就是他的遺物之一,被自己給燒了。

“您還記得,他祈福時都許了什麽願嗎?”

“這個不記得了,但我應該留着呢。”

康卓找遍身上所有口袋才找到那張幫戚寒翻譯願望時寫下的紙,打開給傅歌看,“這是我幫他翻的藏語,我再翻譯回漢語給您嗎?”

“不用。”傅歌下意識用手遮擋住紙上的字,“給我就好,我會一些藏語。”

不知道為什麽,他始終沒敢打開那張紙。

在理塘呆了幾個小時,他全程都渾渾噩噩的,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卻不敢再上那座山。

直到回程前的半小時,他才有勇氣重新踏上去。

記憶仿佛是有選擇性的模糊,那天騎馬上去的路線還清晰地印在腦袋裏,他一步步走上去,眼神始終盯着腳下的雪地,很快就找到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磚紅色記號。

積雪可以掩埋很多痕跡,也可以留下很多痕跡。

從他們蜜月結束到現在理塘都沒下過雨,天越來越冷,雪只會一層層加厚,并不會融化。

所以傅歌用手一點點挖開那層雪後,輕而易舉就找到了戚寒曾經在這裏掙紮過的證明。

那是一大灘已經結霜變褐的血,他用鋼筆紮開脖子時留下的,血跡後面是幾道已經凍上的很深很深的抓痕,他瀕死前的最後幾秒用手摳出來的。

傅歌半跪在地上,眼淚一滴滴落進雪裏,他抓着那捧血,疼得幾乎無法喘息。

“不是知道我在騙你嗎……為什麽還要打給我……”

在高原上重度過敏能要人的命,窒息前的最後幾秒鐘是最寶貴的搶救時間,戚寒在地上抓了這麽多道,一定拼盡了所有力氣才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他肯定以為傅歌即便生氣也會回頭看他一眼的。

但小beta沒有。

最後的希望湮滅在那句“別來煩我”裏,他用鋼筆刺向喉嚨時是真的,只想自救嗎?

傅歌眨着殷紅的眼,拿出康卓給他的那張紙,小心翼翼地展平,從上到下依次用螞蟻似的小字記錄着戚寒的四個願望。

小beta對着雪山一個一個讀出來——

“一願他百歲無憂,二願他得償所願,三願他家庭美滿,四願他……再也不要回到我身邊……”

最後一道話音被風吹散,他渾身顫抖着伏在雪地上,蒼白的手指深深地陷進那灘血裏,和alpha痛苦絕望的抓痕逐漸重合:“阿寒,你要我怎麽美滿……”

晚上十點,傅歌孤身一人下了火車,他口袋裏裝着一把摻了血的積雪。

如果404的東西沒有被燒光,他就會發現戚寒曾經也帶了一捧雪離開理塘,留作最後的念想。

手機一開機短信就輪番轟炸,傅歌沒怎麽看,微信置頂還是“小熊先生”,但他知道這四個字後面再也不會出現未讀消息的小紅點了。

剛要打車一通電話就打了過來,祁川慌慌張張地通知他:“小歌!押送戚寒的囚車被劫了!”

半小時後,臨海公路上。

一輛黑色桑塔納在雨中疾馳。

車上一共有四個人,司機和持槍的打手坐在前排,後座上是一個正在四處警戒的alpha,正是在拍賣所給戚寒使絆子的買家,也是差點死在這條路上的腺體獵人的領頭。

而在他腳下,戴着手铐的戚寒蜷縮着身體躺在車上,被黑布罩着的腦袋随着車子一晃一晃。

從被劫持到拖到車上他都沒有一絲反抗,從始至終都半睜着眼睛,呆滞癡傻地望着這一切。

好像任人宰割的行屍走肉,傷痕累累的身體裏裝着腐爛的心髒。

“大哥,前面好像不對勁兒!”

“別他媽放屁,條子都在後面!”

話音落下,一道強光突然打向車頭。

司機猛地剎車,前胎直接豁進了道路右側的泥裏,與此同時“砰”的一聲槍響,擋風玻璃應聲炸裂,碎片砸了他們滿頭滿臉。

道路前方埋伏好的十幾輛摩托車擰開車燈沖了出來。

剎那間,槍聲、轟鳴聲不絕于耳,對面的火力是他們十倍不止,三個人很快抵擋不住,alpha拉着戚寒跳下車,手裏拿着一顆手雷。

“別過來!再過來我們就同歸于盡!”

他剛說完,身後一道劇烈的引擎聲突然乍起,alpha下意識回頭,強光立刻直射他的眼睛。

就在此時一個身形纖細的車手從另一面猛然突進,半秒不到直逼他面前,“那看看我們到底誰先死!”

只見摩托車頭在一瞬間高高揚起,alpha驚呼着向後倒去,傅歌抓過戚寒拼命掠上車,随後握住車把全力甩尾,從alpha小腿上直碾過去。

“啊啊啊——”

凄厲的慘叫劃過耳膜,拉開的手雷滾到了地上,爆炸的氣浪直接将桑塔納轟到了半空中,全速前進的小摩托車也被炸了出去。

傅歌向前滾了五六米,小臂撞脫臼了,肩膀擦得全是血。

他壓根沒管自己,站起身慌亂地尋找戚寒的身影,在燃燒起來的桑塔納前看到了穿着囚衣的alpha.

他背對着傅歌,跪在地上,不過兩天時間卻瘦得像一個再無活氣的絕症病人,凜冽的風把他的囚衣吹得像只風筝,好像下一秒就要飄到天上。

他不知道從哪兒找到了一把槍,慢慢舉起來,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你在幹什麽……”傅歌啞聲問他。

戚寒的眼球顫了兩下,沖天的火光把他死水一般的眼底照得很亮很亮。

他蒼白地笑了笑,閉上眼一字一句道:“我看到爸爸了,還看到……小歌了,他們說,解脫了,我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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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妻成功還差一哆嗦,但不是這次回去就成功哈,後面還有一次反轉呢,但也快了,真的很快了。(ˊ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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