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離人心弦(上) (1)
十年前。
烈火教主曲紅殇烈火镖名震江湖,以女子身奪下江湖第一把交椅。一年後烈火教教徒一百七十二人盡數暴斃,教主紅殇不知所蹤。
同年,素來與世無争的慕容山莊,一夕之間慘遭滅門之禍。
十年後,唯有一聲聲弦唱,吟未了的音。
那一襲傾世紅妝,便也沒落在時光寥落的罅隙之中。
再也無人提及。
【宮:識君】
清雨如絲,淅瀝便去了初春為數不多的暖意。她抱頭枕在膝上,赤着的足死命縮進殘破的衣料下,身子戚戚發着抖。
京城富者甚多,不乏“朱門酒肉臭”,卻從不憐“路有凍死骨”。她已有三日未嘗吃些什麽,好在近日有雨方能解口渴之用。她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唇瓣,無神的雙眼透過零亂的發絲打量暗巷前的馬車。
馬車車簾子被一只修長的手掀開,幾滴雨珠沿着清秀的指骨蜿蜒着游移而下。
雨幕迷蒙間,一襲白衣分外出塵,那位公子側過面輕聲對一旁青衣侍衛說了句什麽。如雲如玉,宛若不沾塵世一分一毫塵埃。
魂魄游離開去,她只記得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扶起。随後,便是一片虛無。
————————
卷翹的睫毛清顫幾下,難以适應室內的光亮,女童微微嘤咛一聲,睜開一雙明澈的眼。
這裏是……
帳幔層層鋪展而下,梁上雕花精致。她不安地咬着下唇,漆黑如墨的眼珠有些木木地轉了轉,而後掀開錦被,伸足從床榻邊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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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哪裏……
流水般的樂音緩緩入耳,她被琴音蠱惑,推開房門,赤着足怔然穿過落櫻紛繁的小徑。
粉色的花瓣随波而流浮于湖上,湖心一盞水榭精致而靜谧。
她繞過那條石橋,小小的身影不知所措地頓在了水榭之前。
“請問……”稚嫩的嗓音嗫嚅着起了一個音,在她怯怯擡眸的那一瞬,所有話語都湮滅喉中。
琴聲未止。一襲白衣之人閉目撫琴,修長的指尖下流瀉串串清絕的音律。似是察覺到她的到來,濃密長睫略微擡起,一抹琥珀色的流光轉瞬而逝。
“可是休息好了?你數日滴水未進,稍後若芙會給你帶來些吃食……覺着舒适,便留下罷。”
她半是茫然地颔首,眨巴着一雙水靈的眼眸:“你……要收留我?”
“正是家師所囑托之事。”少年簡明扼要地答。
“你是……”
“我喚絕塵。”
【商:未央】
“塵公子。”
少女一襲藍衫,眉目清美。緩步走至湖心小亭,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長劍插入劍鞘。聞音亭中,有任何一絲沾染塵世之物,都像是一種亵渎。
“今日之曲,聽來如何?”絕塵閉目撫琴,僅是看見一個背影便能知曉他定是淡笑着的。
“公子琴音堪比天曲,若公子自認天下第二,那世間便無人敢居一。”少女取過一旁的雪色狐裘,細致地替他披上。
“未央說笑了。”
未央搖了搖頭不語,鼻間盡是他身上獨有的冷香。她的吐息忽的遲緩起來。“公子——我來此處,應是有七年了罷。”
七年前暈倒在街頭的那個乞兒,脫胎換骨之後才有了如今的曲未央。她思及先前蘇葉師父所言之事,那一抹悄然的喜悅,便是硬被一股子澀然生生壓了下去。
恍然回神,那張如玉的顏近在咫尺。絕塵俯下身,輕輕地将她解開的皮衣領扣重新系上。
“你心中有事。”最後勾指打上結,他聲色清淡若水。“可是師父……”
未央苦笑:“公子一如既往能看穿人心。”她側轉身子替他擋住一些寒風。“師父,令我下山呢。”
“怕是與你身世有關罷。”
“是……也可說,不是。”
“谷中七年,世外七年。你對自己身世有所好奇,也是應當。”
“誠如公子所言。谷中歲月雖好,可心中卻總有遺憾之感。”
絕塵緘默少頃,末了,他輕輕嘆了聲:“随我來罷。”
她替他收起古琴,随他一并順着青石板鋪就的路向前走去。
——————————
“此次下山,事關烈火教。”
合上門扉,絕塵從一堆瓶罐中熟練地揀出一瓶白玉瓷瓶,聽她所言只是淡淡一笑:“你已去過了。據我所知,烈火教主獨愛此香,故壟斷纏夢商路,為烈火教獨有。”而從不出谷的未央,身上便不該有此香料才是。
烈火教……無殇。
他雙目半阖,似在想些什麽,琥珀色的華光流轉睫下,正待她試圖一探究竟時卻忽而擡眸,眼中盈滿清淺笑意。
“央兒,脫衣。”
曲未央撇撇嘴,暗嘆他是何等敏銳的心思,只得乖乖轉身解開衣襟。雖然七年前乞讨為生,但一番調養,再加上神醫蘇葉和江湖上年方一十便已聲名鶴起的公子絕塵照料之下,膚色相較從前的枯黃變得凝白,原本虛弱的身子也是好了七七八八。
最後一層衣仍是與左肩綁着的一層紗布黏在了一起,她一咬牙,生生将紗布扯下。還未長好的皮肉連帶被血浸濕的紗布一同落地,細觀下,皮肉竟是略泛黑紅。
“公子,不必多用藥。”
“……好。”絕塵目光一凝,擡手飛速點上她肩處穴位用以止血,取過一旁備好已在火上烤過的醫刀,小心地一點點剜去她肩頭的爛肉。
未央面色慘白,額上沁出點點汗珠,纖細的五指根根無意識的收緊。絕塵指法靈活地交替用刀,緊貼傷處邊緣一刀刀利落除去腐肉,不忘點穴止血,眸中清明之餘,便是隐隐憂色。她雖隐瞞不說,可同一處疊加的傷痕,卻是騙不了人的。
約莫半個時辰,腐肉才算是完全割去。榻上的少女面色如紙,櫻唇嫣紅若花,已是被她咬得出血。少女烏發半濕,因割肉之痛微微喘息着,卻是倔強地挺直背脊,不曾呼痛分毫。
絕塵從一旁拿來些草藥,細密敷在她的傷處,而後斷了一截雪白的紗布,重新替她包紮好。他輕輕攏起她的衣,理了理她微松的發絲:“傻央兒……”
他守了她七年歡樂,終究抵不過時光。那一張泛黃的薄紙後遮掩的過往風雨,縱他有心相瞞,她卻終有一日會知曉。
她對上他如若黑曜石的眸,欲開口解釋,卻被他一指點上額頭:“下次若疼,不準咬了。你與無殇交手,全身而退當是不易,但如若此次下山仍然事關無殇及烈火教,我便陪你同去。”這一次,若非他發現她持劍有些不穩,怕這只手,便是要廢了。
他明知,根本就沒有這個“如若”。而前去烈火教的真正原因……又如何與他明說?
若無絕塵,便無未央。蘇葉師父暗下告訴她,若要替他解毒自是可以,藥材皆備卻少一味龍雪,而此物,則是烈火教的至寶。
“公子決意已定,自不可更改,未央不會做無用之事。”思索片刻,未央道。
“如此便好。”絕塵輕輕笑了笑,執起她柔弱無骨的素手,将先前白玉瓷瓶放置她掌心之中。“我本微料到你傷重至此,外敷傷藥便要幾日後方能再用,三日後一日塗抹兩次即可。”
未央會心颔首,将藥瓶收入囊中:“多謝公子,可還有其他囑咐?”
正是冬日裏,窗外雪交相映襯地飄落而下,映得屋內一片清光。
“我但問一事。”他頓了頓,指尖拂過她柔順的額發,再而垂于身側。“為何,不用藥減痛?”
“我不怕痛的。”她側轉過小半張面,微微一笑。如墨暈染的眉梢輕揚而起,眉間朱砂豔絕,剎那傾城。
果真,好一曲未央。
【角:無殇】
天際仍是一片昏沉的暮色,銀雪未化,如同一層薄紗懸挂于枝桠間。俄而,一襲暗影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掠過重重禿枝,末了,停在隐于山腳下的一個稍大的輪廓之前。
而那輪廓,竟是一輛馬車。
得到主人授意,黑衣車夫執起缰繩,馬車車輪碾過薄雪,發出吱吱的聲響。
身披黑色鬥篷之人掀開車簾步上馬車。
“手……可還好些了?”
“拜教主所賜,已好了許多。”未央靜靜解開鬥篷,一雙如若琉璃的明珠機敏地轉動一周。
車內精致非常,素來張揚的暗紅色,竟是能品出一絲內斂。不知是何物熏染了滿車淡淡清香,聞來只覺浮生若夢,僅想沉于此間醉酒一笑不問世事。托起鬥篷一角,她順手将其放在廂內軟座上,選了離車中那人稍遠的位置小心坐下,不意外地聽聞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
“看來是無恙了,喝酒。”一段紅綢破空而來纏住她的腰肢,他擡手一帶将她放下,不容拒絕地令她坐在他身側。眼前之人一襲紅衣,似血似火,紅的妖異,宛如忘川曼珠沙華那般驚心動魄。他随意将紅綢垂在一旁,一手慵懶托起一只酒盅,指間纏繞的幾縷青絲黑如檀木。
她并未去接,清澈如水的眸子審視着他稍顯蒼白的面容,胸口莫名一窒。
那一日,兩劍相抵之時,透過半張面具上的眼孔,她看見的,是一雙深如幽潭的瞳眸。深邃無邊,剎那,便可失了心智。
而那一瞬。他的眸仿佛是難以置信地擡起,電光火石間,卒亮如雪,而後其中蘊藏的绮麗光華驟然流轉起來,有着她不懂的喜色。那夜席上,她只記得沒有銀面覆蓋的半張面——輪廓分明優美,紅唇似笑非笑地勾起,下颌線條堪稱完美,此外,便是那一雙太黑太深的眼睛。
“意外麽?”見她久久失神,他像是心情大好,伸手把酒盅遞到她面前,“喝,否則,我會喂你喝下去。”曲未央不語,看他神情雖然戲谑,但眸子深處卻是分外認真,只得認命接過,一口飲盡。
酒确實醇香至極人間少有,本以為他久坐此處該是杯盞無溫,卻似有心溫過。她交還給他一只空空酒盅:“希望教主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他的眼神忽而變得幽暗,冰涼的手指疾如閃電般抓住她的腕。酒盅從她無力的五指間滑落,重重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他恍若未聞,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眸中每一處細微的變動,倨傲的唇角緊緊抿起。
“言、而、無、信。”
緩緩重複了這四個字,他輕輕一笑,眉眼間盡是冰冷的絕麗。
“究竟是誰言而無信?我既答應了你,自然不會是虛言,”
仿若才意識到攥着她手腕這一事實,他放松了些力道,指卻仍是沒有從皓腕上離開。她從頭至尾,神色平靜清冷,漠然地注視着他。
車內吐息清淺,唯有車輪碾地的聲音周而複始地回響着。
許久之後,他才幽幽啓唇。“我是無殇。”未央不明所以地蹙眉。
“我是無殇。”他放開她的手,颀長的身側轉到車廂的陰暗處,看不清他的神情。她卻聽出來話尾隐忍的失落,不知該說什麽,只能轉頭看着天際潤開的一抹灰白。身後,他輕輕将鬥篷披到她肩上。
“我是無殇……不要叫我教主,我,擔當不起。”
————————
未央仍是睡着了。本是僵直地坐在那裏,後來嬌小的身子一點點滑下去,最終一頭靠在軟座上,墨絲如蓮層層鋪展開來。
無殇伸手拂去她耳邊長發,晨光覆蓋在他長卷濃密的羽睫上,潋滟的眸中是難得一見的柔色,紅衣傾世,宛若世間最美好的畫卷。
“公子……”馬車驟然而停。
他以眼神打斷了車夫剩下的話,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起身下了馬車。
車前站立的,是一襲雪衣如畫的男子,出塵的眉眼淡若洛水。無殇玩味地挑眉,修長的指掌撐在車門前,風揚起的黑發驀然帶了些淩厲。
一紅一白,恰如冬日雪梅,兩者不分上下。
“你仍是來了。”無殇淡道,“難道你便未想過,為何她能全身而退——在和我交手之後?”
“我知曉。”絕塵閉起雙眼,側過頭泯滅了那一份掙紮,“我知曉你允諾她什麽,可是——”
紅袖輕揚,他懶懶擡手制止他繼續講下去。
“她有理由知道,事在人為,何必拘泥所謂天命?我便不信!若她想知道,我必會成全她的心願!如你一般隐瞞她,我做不到。”話到此處,他話鋒一轉,語氣難測,“還是,你怕她知曉以後,不會日日跟在你身後,喚你一聲絕塵公子?”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不是他無殇。絕塵,則更沒有資格替她作出決定。
那日,她持劍闖入烈火教,為的不過是烈火教至寶,可治百毒的龍雪草。為了絕塵,就算明明知道只身一人有多麽危險。作為烈火教主,他只能擊出指間的烈火镖,傷了她的左肩。
而後,他允諾她。
他會給她龍雪草,同樣,她需要陪他一段時日,而他則想滿足所謂對她身世的好奇心。
未央不想讓絕塵知曉她的目的,只是未想到——他,會來得如此之快。
思及至此,他不再僞裝最後一抹笑意,深沉的眸光落在那如仙之人身上。“何況……她做什麽,無須向你告知罷,據我所知,你也不過是——‘奉命’收養她而已。”
絕塵只覺心中一苦,險些不知如何言語,卻見無殇已将車簾拉開一小道縫隙。
“無殇……你何必如此。”
如火的身影微微一僵,他側轉過半張容顏,神情冰冷極致,寒風入眼凝成了永世難銷的冰雪。下一刻,身影湮沒在暗色車簾之後。
“我何必如此……”
“絕塵,你如十年前一般,讓我失望。”
【徵:紅衣】
沉涼的夜風,夾雜無比的寒涼,如同一只絕望的走獸四處嘶吼。
衣角一端被風拂起,無殇憑欄而立,左手習慣性地持着一只酒盅,只是已空。
風中,他淡淡閉上眼睛。
“慕容絕塵……他欠下的,為什麽,要我們去還呢。”
天水絕塵,烈火無殇。注定,難容。
————————————
軟榻上的少女。
眉心一塊紅玉掩了其下朱砂,俏鼻櫻唇,墨絲如絹。火紅色的衣袂自白被下露出一角,暗紅色的絲線勾勒出朵朵血蓮脈絡,美的妖嬈。
倏爾,少女秀美的眉峰緊緊蹙起,平整的被褥被抓出了兩簇皺褶。
一滴晶露順着眼角滑落,留下一道透明的印痕。
——————
面容蒼白的紅衣少年,一雙黑曜石般倔強的眸,清瘦的指骨輪廓分明。
他揚起絕美的唇,笑說,我是無殇。
只是,無殇,再也不是無殇。
————————
少女緩緩擡起雙眼,察覺到身側有人猛地坐起,極快地扣住那人手腕反剪身後,在看到是何人後不由頓住。
“看來休息得極好。”他波瀾不驚,不緊不慢掰開她按在自己脈門處的手指,斜睨着她慘白的臉色,“你身上有夢蘿,想必是絕塵的手筆。”纏夢與夢蘿之香混合後,便是效果極佳的迷藥。
未央木然注視着自己潔白的手掌,而後方接過他遞來的狐裘披上。“他應該是猜到我來此處罷,可笑,我竟會以為能相瞞一時。”
“夢魇了麽。”無殇輕輕梳理着她順滑的發絲,敏銳地捕捉到她眼中的閃躲和驚疑,淡淡補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讓別人看透心思,又沒有僞裝的本領,閉眼是一個不錯的方法。”
至少,比擁有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要好得多。她的眼眸太過純淨,純淨到沾染一絲一毫的雜質,都不可以。
未央閉上雙眼:“這樣?”
“對。”
沉默片刻,無殇清冽的嗓音忽而變得嘶啞:“你……想起來多少?”
那雙夜眸中的激動之色顯而易見,她唇邊綻開一朵明媚的笑花。“最想知道的還沒有想起來,無殇哥哥。”
那是七歲淪落到街頭乞兒後,全都封閉起來的回憶。
她記得。七歲前。
她總喜歡跟在一個紅衣少年身後,跑遍了大街小巷。
隐隐還有,記憶深處埋葬的,一段清然笛音。
她曾有過一個名字,有過一個早已經不存于世的名字。而後所有,只剩下,染紅了夜空的血光。
他聽她訴說了這些點滴的記憶碎片,笑容染了幾許澀然。
“他,早已不吹笛了。”
——————————————
幽暗的地牢泛着濃重的潮濕氣味,壁上銅燈盞中搖動的燭火,勉強能讓人看清腳下結着綠苔的石路。
“或許,她見到你,應是萬分‘驚喜’罷。”
搖擺的紅色衣角隐于灰暗沉黑之中,未央随無殇拾階而下,又邁過一段蜿蜒狹隘的暗道,見他忽而停下步伐,下意識地收住了腳步。
微光映出無殇倨傲的側面,略顯蒼白的膚色愈加灰暗,幾近呈現一片慘淡的死灰。
“她……就在此處,若你想問她些什麽,只怕,也是徒然。”
他屏息地注視她的雙眸,捕捉到其中猶如火焰般明亮的光點,不禁自嘲地挑了挑唇。
未央有些忐忑不安地走上前,目光穿過了重重鐵欄,穿過了舊時記憶中的那一片迷霧,定定注視着那一襲紅衣的女子。
妖冶絕麗,盛世紅妝。
彼時,她絕不會想到,當她将手緩緩貼上冰冷的鎖欄時,打開的不只是一個塵封的輪回。
黑發淩亂披散開的女子,一襲紅衣囚禁于地牢十年幾近化成厲鬼的女子,一雙鳳眸勾魂攝魄,足以殃國的妖魅女子。她面色慘白,纖細的雙臂和裸露的腳踝被鐵環扣住,猙獰的鏈條如一條靈蛇可怖的身軀,直直攀爬到牢內兩邊牆上鑲嵌的青銅挂鈎。聽聞有人前來,女子雙手向牢門迎去,有着四條鎖鏈的束縛,只能走到牢門的邊緣而無法跨出。
“呵呵……你,終于是來看我了。”她竭力從栅欄的縫隙探出手,勢欲撫上無殇的臉龐,被他厭惡地避開。
“這麽多年……你還是那般憎惡我呢。不過——她也死了,沒有誰能阻止我們在一起了……呵呵……”遭此冷遇,女子嬌媚的唇溢出一串銀鈴笑音,在整件空曠的地牢內重複回蕩。
至始至終,她不曾注意未央,又不似是在看無殇,或許是透過那雙瞳孔念着舊憶中的某一個人。
凄厲的笑聲如同一把利刃,猛然紮入心底最柔軟的那一處。一種陌生的眩暈頃刻湮沒了所有的意識,未央踉跄後退幾步,雙手死死捂住雙耳,腦海中似有什麽在翻騰噬咬。一切支離破碎,詭谲的血紅,鋪天蓋地。
是她!!
“央兒!”
她慘淡地一笑,看着他。失血的唇吃力地蠕動着,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她的唇上下翕動,拼湊出一個個無聲的音節——
她說,帶我走。
——————————
意識再度恢複清醒之時,未央已是立于烈火教的百花園中,清涼的空氣如同潮水洗刷肺腑中隐隐的腥氣。
幻滅的夜色中,絕美的容顏半明半昧,三分人間煙火落在他沉黑的眸中,流轉明滅。他似始終守着這片荒蕪塵封的過往,兀自緘默不語。
在她以為,無殇不會給她答案的時候。
他終是艱澀開口,略帶沙啞的嗓音在風中飄搖。
“她是……生我之人生生逼瘋的女子,亦是在十年前讓我只餘一個血親存世,其餘盡數死于其手的女子。”
“那唯一幸存之人……你,已經見過了。如今,你仍然想要那個答案麽?”
未央渾身血液仿若凝結成冰,凝視他隐含無數惆悵的眸,仿佛從無數紛紛擾擾的塵埃中尋得了一個因果。
“報教主,絕塵公子求見。”
十年前。
烈火教主曲紅殇烈火镖名震江湖,以女子身奪下江湖第一把交椅。一年後烈火教教徒一百七十二人盡數暴斃,教主紅殇不知所蹤。
同年,素來與世無争的慕容山莊,一夕之間慘遭滅門之禍。
十年後,唯有一聲聲弦唱,吟未了的音。
那一襲傾世紅妝,便也沒落在時光寥落的罅隙之中。
再也無人提及。
【宮:識君】
清雨如絲,淅瀝便去了初春為數不多的暖意。她抱頭枕在膝上,赤着的足死命縮進殘破的衣料下,身子戚戚發着抖。
京城富者甚多,不乏“朱門酒肉臭”,卻從不憐“路有凍死骨”。她已有三日未嘗吃些什麽,好在近日有雨方能解口渴之用。她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唇瓣,無神的雙眼透過零亂的發絲打量暗巷前的馬車。
馬車車簾子被一只修長的手掀開,幾滴雨珠沿着清秀的指骨蜿蜒着游移而下。
雨幕迷蒙間,一襲白衣分外出塵,那位公子側過面輕聲對一旁青衣侍衛說了句什麽。如雲如玉,宛若不沾塵世一分一毫塵埃。
魂魄游離開去,她只記得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扶起。随後,便是一片虛無。
————————
卷翹的睫毛清顫幾下,難以适應室內的光亮,女童微微嘤咛一聲,睜開一雙明澈的眼。
這裏是……
帳幔層層鋪展而下,梁上雕花精致。她不安地咬着下唇,漆黑如墨的眼珠有些木木地轉了轉,而後掀開錦被,伸足從床榻邊滑下。
到底是哪裏……
流水般的樂音緩緩入耳,她被琴音蠱惑,推開房門,赤着足怔然穿過落櫻紛繁的小徑。
粉色的花瓣随波而流浮于湖上,湖心一盞水榭精致而靜谧。
她繞過那條石橋,小小的身影不知所措地頓在了水榭之前。
“請問……”稚嫩的嗓音嗫嚅着起了一個音,在她怯怯擡眸的那一瞬,所有話語都湮滅喉中。
琴聲未止。一襲白衣之人閉目撫琴,修長的指尖下流瀉串串清絕的音律。似是察覺到她的到來,濃密長睫略微擡起,一抹琥珀色的流光轉瞬而逝。
“可是休息好了?你數日滴水未進,稍後若芙會給你帶來些吃食……覺着舒适,便留下罷。”
她半是茫然地颔首,眨巴着一雙水靈的眼眸:“你……要收留我?”
“正是家師所囑托之事。”少年簡明扼要地答。
“你是……”
“我喚絕塵。”
【商:未央】
“塵公子。”
少女一襲藍衫,眉目清美。緩步走至湖心小亭,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長劍插入劍鞘。聞音亭中,有任何一絲沾染塵世之物,都像是一種亵渎。
“今日之曲,聽來如何?”絕塵閉目撫琴,僅是看見一個背影便能知曉他定是淡笑着的。
“公子琴音堪比天曲,若公子自認天下第二,那世間便無人敢居一。”少女取過一旁的雪色狐裘,細致地替他披上。
“未央說笑了。”
未央搖了搖頭不語,鼻間盡是他身上獨有的冷香。她的吐息忽的遲緩起來。“公子——我來此處,應是有七年了罷。”
七年前暈倒在街頭的那個乞兒,脫胎換骨之後才有了如今的曲未央。她思及先前蘇葉師父所言之事,那一抹悄然的喜悅,便是硬被一股子澀然生生壓了下去。
恍然回神,那張如玉的顏近在咫尺。絕塵俯下身,輕輕地将她解開的皮衣領扣重新系上。
“你心中有事。”最後勾指打上結,他聲色清淡若水。“可是師父……”
未央苦笑:“公子一如既往能看穿人心。”她側轉身子替他擋住一些寒風。“師父,令我下山呢。”
“怕是與你身世有關罷。”
“是……也可說,不是。”
“谷中七年,世外七年。你對自己身世有所好奇,也是應當。”
“誠如公子所言。谷中歲月雖好,可心中卻總有遺憾之感。”
絕塵緘默少頃,末了,他輕輕嘆了聲:“随我來罷。”
她替他收起古琴,随他一并順着青石板鋪就的路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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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下山,事關烈火教。”
合上門扉,絕塵從一堆瓶罐中熟練地揀出一瓶白玉瓷瓶,聽她所言只是淡淡一笑:“你已去過了。據我所知,烈火教主獨愛此香,故壟斷纏夢商路,為烈火教獨有。”而從不出谷的未央,身上便不該有此香料才是。
烈火教……無殇。
他雙目半阖,似在想些什麽,琥珀色的華光流轉睫下,正待她試圖一探究竟時卻忽而擡眸,眼中盈滿清淺笑意。
“央兒,脫衣。”
曲未央撇撇嘴,暗嘆他是何等敏銳的心思,只得乖乖轉身解開衣襟。雖然七年前乞讨為生,但一番調養,再加上神醫蘇葉和江湖上年方一十便已聲名鶴起的公子絕塵照料之下,膚色相較從前的枯黃變得凝白,原本虛弱的身子也是好了七七八八。
最後一層衣仍是與左肩綁着的一層紗布黏在了一起,她一咬牙,生生将紗布扯下。還未長好的皮肉連帶被血浸濕的紗布一同落地,細觀下,皮肉竟是略泛黑紅。
“公子,不必多用藥。”
“……好。”絕塵目光一凝,擡手飛速點上她肩處穴位用以止血,取過一旁備好已在火上烤過的醫刀,小心地一點點剜去她肩頭的爛肉。
未央面色慘白,額上沁出點點汗珠,纖細的五指根根無意識的收緊。絕塵指法靈活地交替用刀,緊貼傷處邊緣一刀刀利落除去腐肉,不忘點穴止血,眸中清明之餘,便是隐隐憂色。她雖隐瞞不說,可同一處疊加的傷痕,卻是騙不了人的。
約莫半個時辰,腐肉才算是完全割去。榻上的少女面色如紙,櫻唇嫣紅若花,已是被她咬得出血。少女烏發半濕,因割肉之痛微微喘息着,卻是倔強地挺直背脊,不曾呼痛分毫。
絕塵從一旁拿來些草藥,細密敷在她的傷處,而後斷了一截雪白的紗布,重新替她包紮好。他輕輕攏起她的衣,理了理她微松的發絲:“傻央兒……”
他守了她七年歡樂,終究抵不過時光。那一張泛黃的薄紙後遮掩的過往風雨,縱他有心相瞞,她卻終有一日會知曉。
她對上他如若黑曜石的眸,欲開口解釋,卻被他一指點上額頭:“下次若疼,不準咬了。你與無殇交手,全身而退當是不易,但如若此次下山仍然事關無殇及烈火教,我便陪你同去。”這一次,若非他發現她持劍有些不穩,怕這只手,便是要廢了。
他明知,根本就沒有這個“如若”。而前去烈火教的真正原因……又如何與他明說?
若無絕塵,便無未央。蘇葉師父暗下告訴她,若要替他解毒自是可以,藥材皆備卻少一味龍雪,而此物,則是烈火教的至寶。
“公子決意已定,自不可更改,未央不會做無用之事。”思索片刻,未央道。
“如此便好。”絕塵輕輕笑了笑,執起她柔弱無骨的素手,将先前白玉瓷瓶放置她掌心之中。“我本微料到你傷重至此,外敷傷藥便要幾日後方能再用,三日後一日塗抹兩次即可。”
未央會心颔首,将藥瓶收入囊中:“多謝公子,可還有其他囑咐?”
正是冬日裏,窗外雪交相映襯地飄落而下,映得屋內一片清光。
“我但問一事。”他頓了頓,指尖拂過她柔順的額發,再而垂于身側。“為何,不用藥減痛?”
“我不怕痛的。”她側轉過小半張面,微微一笑。如墨暈染的眉梢輕揚而起,眉間朱砂豔絕,剎那傾城。
果真,好一曲未央。
【角:無殇】
天際仍是一片昏沉的暮色,銀雪未化,如同一層薄紗懸挂于枝桠間。俄而,一襲暗影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掠過重重禿枝,末了,停在隐于山腳下的一個稍大的輪廓之前。
而那輪廓,竟是一輛馬車。
得到主人授意,黑衣車夫執起缰繩,馬車車輪碾過薄雪,發出吱吱的聲響。
身披黑色鬥篷之人掀開車簾步上馬車。
“手……可還好些了?”
“拜教主所賜,已好了許多。”未央靜靜解開鬥篷,一雙如若琉璃的明珠機敏地轉動一周。
車內精致非常,素來張揚的暗紅色,竟是能品出一絲內斂。不知是何物熏染了滿車淡淡清香,聞來只覺浮生若夢,僅想沉于此間醉酒一笑不問世事。托起鬥篷一角,她順手将其放在廂內軟座上,選了離車中那人稍遠的位置小心坐下,不意外地聽聞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
“看來是無恙了,喝酒。”一段紅綢破空而來纏住她的腰肢,他擡手一帶将她放下,不容拒絕地令她坐在他身側。眼前之人一襲紅衣,似血似火,紅的妖異,宛如忘川曼珠沙華那般驚心動魄。他随意将紅綢垂在一旁,一手慵懶托起一只酒盅,指間纏繞的幾縷青絲黑如檀木。
她并未去接,清澈如水的眸子審視着他稍顯蒼白的面容,胸口莫名一窒。
那一日,兩劍相抵之時,透過半張面具上的眼孔,她看見的,是一雙深如幽潭的瞳眸。深邃無邊,剎那,便可失了心智。
而那一瞬。他的眸仿佛是難以置信地擡起,電光火石間,卒亮如雪,而後其中蘊藏的绮麗光華驟然流轉起來,有着她不懂的喜色。那夜席上,她只記得沒有銀面覆蓋的半張面——輪廓分明優美,紅唇似笑非笑地勾起,下颌線條堪稱完美,此外,便是那一雙太黑太深的眼睛。
“意外麽?”見她久久失神,他像是心情大好,伸手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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