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重錦(下) (6)

定下連翹死罪,是他為了讓卿玦名譽掃地與三皇子關系僵化選擇如此,是他猜到沈天爵把重錦當做送予皇家的棋子而不得不處罰沈卿玦,是他為逃避宮宴接下那一鞭,是他靜待時機讓沈夫人尋了間隙打了她,是他利用連翹複仇的心思和對重錦的嫉恨,明知她會遍體鱗傷……

——是他,是他,是他。統統是他。

沒有一個人發現最大受益者是他卿钰,挨下那鞭,他只能是受害者。

而他真的錯了。

當看到阿錦被卿玦抵在石壁上,頸上青紫交錯;當看到她水靈眸子空洞絕望,他給她披衣她卻退縮回一個小小角落躲着他;當他刻意與阿言講那些話消除內心負疚,她推門而入,臉上淚痕滿布還印了兩個五指印;當看清她腦後手上的傷,她傻兮兮逗他開心……

他怎會開心的起來?

他不會比她更疼,而早已麻木的心髒卻猶如被人緊緊勒起,扭曲變形壓迫他的呼吸。他給她上藥,她受寵若驚般——沈卿钰卑鄙至斯,怎配她這般信任?

趁着她還藥的間隙,他把含了慢性毒藥的湯汁倒進一旁的花盆內。

他一夜無眠。她夢呓中說的那句話讓他色變,飽暖思淫(欲……那女人到底說了多少傷她的話?不堪入耳的責罵,說了多少?

他方懂得,他終還是動了心的,不肯承認,不肯講。

她早已用笑顏讓他混沌世界多了斑斓五色,讓他明白可以擺脫沈卿钰這三個字去擁有美好,讓他相信——這麽肮髒的自己,原來,也可以收起一道光。

他卻回報她一道最深最醜陋的傷疤。

他看着她睡熟,整整一宿,直到星子被晨曦吞沒。

那日支走六公主與阿錦,他和瑾瑜密談,把所有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包括自己日後的盤算,包括幾日後有意無意丢失的三張宣紙——他派人透露卿玦他另寫文賦的消息,如他所料,三張紙幾日後壓在了卿玦硯臺上,甚至為此責罵動硯臺的婢子。

他以為蕭遠會拂袖離去,可他把他的陰暗晦澀全數接納,并說不悔有這名兄弟,只恨父親猜到沈天爵有意培養二公子讓他與卿玦交好。

而後,他說:“如果這一局我敗,我要阿錦開開心心的活在這個人世,我奢望她還是原來那樣無憂無慮的單純性子,瑾瑜,這是明之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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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院那晚,他一時興起想看阿錦喝酒的模樣,她醉時很可愛,倒在他胸前,他不由自主抱住她,不想再放。

她說她喜歡他,喜歡到骨子裏——她吻了他。

他全身血液凝結一瞬,歡喜、驚訝、不信、自卑在下一瞬卷走他所有認知。一(夜(歡,情動如覆水難收,封閉許久的一下沖出心鎖,欲海沉浮,他如醉如癡如夢。

想就此一切放下,可上蒼不容他放縱自己,他一死而已,才徹底放得開她。

沒有說阿钰很喜歡阿錦,也是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骨子裏。

我沒有資格與你說,說愛,說情,我都太自私。

同樣,對你也是歉疚,很深,深到骨子裏。

今日火起,世上除了蕭遠,無人知曉重錦活着。她不必去攪亂皇權争鬥的波濤,不必被沈府糾纏後半生,不必在他死後……一人孤獨。

這般,很好。

烈火灼身,迅速将他衣角吞沒。

原來還是不甘。不甘緘默悄無聲息死去,不甘以殘軀茍延殘喘,還是這樣死,痛快,幹脆,唯有這火,能淨他心上塵埃,予他重生。

天地寂靜,草木枯朽。明火沖天,仿佛就如浴血鳳凰翺翔九天,再不受,塵世之限。

他含笑睡去。

“我想我很愛你……可如今你聽不見的。你說的我全不在意,因為我看的懂你的眼睛……暗色之後,華光生燦,藏着極致的向往。”重錦的額頭貼着他的,他微微笑,火光裏絕色傾城,她在另一個世界捧起他的容顏,笑容破碎,“蕭遠說钰字是寶物的意思,阿钰不髒,阿钰是我見過……最好最好的……”

客棧天字房內昏睡的重錦,濃密眼睫下,淚水蜿蜒。

蕭遠一壇一壇飲酒,窗外忽現一道紅光,妖嬈女子,容色冶豔,一襲黛紫色曳地長裙宛若夜魅。

她淺淺勾唇,美如夏華,人間煙火再不抵這絕代風華:“沈家卿钰已去,重錦交我,我會好好待她,你和他,均可安心了。”

那芳華顏色如昙花一現,女子眉眼在夜色裏化作煙霧消散,案頭重錦已然不見。

六月初,沈府別莊起火,安陽侯世子沈卿钰及義女沈重錦不及逃出,命喪火海。

七月,安陽侯沈天爵再次病發,撒手人寰。

七月初,安陽侯次子沈卿玦及冠,受封世子,一月後與六公主完婚。

七月末,安陽侯世子将一篇文賦交予聖上,文作堪與蘭君賦媲美,卻與平南侯世子手中持有沈卿钰遺作前幾段近乎不差一字,後者比之前者多處一段,用詞修正,無人不贊嘆。

八月初,安陽侯世子因欺君之罪賜死,其母病亡,與六公主婚約作廢。

又幾年,安陽侯府上沈明書舍去侯府光環參加進士科,高中狀元。

次年春,平南侯府世子與晉華公主大婚。

楚芙兒猶記得那天蕭遠從燦燦金光裏走來,他終于肯認真看她,把她眉眼納入眼底。

“明之叫我惜取眼前人,你放下公主架子跟我許久,我想,與其糾纏不休,不若,試上一試。”

她聽見自己等了這麽多年,總算等到心頭花開,發出輕輕的聲音。

陌上花開時,可緩緩歸矣。原來花開,是有聲音的,那麽好聽,那麽醉人。

她把手交給他。

“行啊,楚芙兒一生奉陪。”

人事如戲,塵埃落定。

江邊霧濃,那女子懶倚紫竹榻,鳳眸含霧,黛紫衣袂下皓腕如霜,雪膚上盤碧蛇,栩栩如生。

碧蛇瞳下凝一滴淚,穿越時空與光陰的界限,超越生死悲歡,從此只是條臂上蛇。

江邊有采蓮女哼唱,歌聲悅耳: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那一葉小舟劃入荷塘深處,漣漪消散。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一段還有一段的……嗷嗷嗷章節什麽的上中下貌似不太夠用!!!!我今天盡力寫完,呃,那啥三章主線搞的定的話就上中下再加楚芙兒蕭遠番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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