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霹靂楓櫻·北窗紀事·(2)

亦無人忘,當日楔子待夫子閱罷,微笑有禮地在夫子尚存贊嘆的驚駭目光下,慢條斯理地将白黑紙卷撕扯成柳葉大小的碎片,當着所有人愕然不已的面容默然離去。

——果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舉世無雙之奇葩。

黃昏之刻,拂櫻齋有人提了桂花釀、一只陳皮酥鴨登門造訪。薄暮金光誘人醉,連帶紫衣人一素難測深邃的眼眸也落了光彩,他舉高手中酒,那剎仿若盈了滿袖清風,盡暖塵世奇寒,只将醇厚靜美送至。

「城東桂花酒,千裏香入閑庭來,好友有口福了。」

拂櫻将案上書信推開:「你舍得出寒光一舍踏入俗塵,此等殊榮,怎樣都是要消受。醜話說前頭,酒量不好出盡洋相,吾是不會替你善後。」

楔子視線在信箋上停留一瞬,再觀拂櫻眉間倦意,緩答:「吾倒是想讓好友一醉,可惜苦無機會。」

「汝這輩子等不到這一天。」

雖名桂花香釀,許心中有事,竟是比上趟的老花雕更使人不知今夕何夕。唱遍了稼軒,吟完了放翁,唯小免獨啃千丈青,不時瞅瞅地上空壇和早醉倒的楔子。桌前人神情沉靜,粉衣曳地若紛紛花綻,而後一片黯淡陰影籠來,它被放入一個暖和幹燥的掌心裏。

「被他一鬧,吾倒好過許多。那只死懶蟲若是知吾所想……哈,不提也罷。」

複靜默。那廂既燃香半柱,小免再聞他低語道:「這趟吾去北地,你素與楔子親近,讓他看着你也歡喜,吾又擔心他沒個正經……死懶蟲,吾認識你以來,真真是麻煩不斷。」

白塵子潛入浮屠,身份暴露,罹難。容他清閑時日再不多,容他挂心之人事,亦不可再多。

他擱下茶盞,緩緩摩挲不細察便分辨不出的厚繭,轉身回望楔子仍身處夢中,模樣少了平素戲谑甚是恬淡。不知夢裏如何光景,想來非是戰火缭亂、烽火四起。

桌案上一壺醒酒茶正溫,待拂櫻悄聲掩門後,白瓷杯便盈半杯。

明月樓下,屋外人揮劍正酣。小窗欄內,飲茶人思緒翻飛。

「小免,莫聽你家齋主胡謅,吾素來正經。」

1.5凱旋之初(庠序篇最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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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最末雪降時,寒光一舍七八零散的宣紙因未壓硯臺下漫漫于陋室,唯有窗外銀白雪地兩行足印,那人執白緞面紅櫻傘踏霜行去,至春江水暖竟也不曾回來過。

白駒過隙,次年春,北地。城外一騎飛馳來,滾滾黃沙為底,鞍上人墨衫獵獵恰如鬼焰化作的惡龍,盤踞九霄俯瞰北疆地域。

猝爾城牆上羽箭鋪天蓋地呼嘯而來,鞍上人冷嗤,一鞭重重抽落馬臀,足踏馬镫半身離座,奔馬如電亦巋然不搖。其人抽劍以對,不見手腕翻動卻聞铿锵之聲,箭矢交墜兮無能近其人周身一丈。

來客距城門不足數十丈,箭矢忽停。旋即一聲破空驚響,一箭夾雜排山倒海之勢直指那人眉心要處,來客朗聲長笑,足下一蹬騰空躍起,竟以箭為樁一踏,借力登城。其身法飄忽兮若鴻羽,輕靈處似風吟,古往今來也無幾人做得這般出神入化。

城門開啓,那匹黑馬恰入城內。

來者登臨城門,兜帽為北地凜風掀開,露出帽下容顏——眼角墨紋堪為絕世丹青,雪顏鴉色,是殺伐,亦是豔血風華。

「拂櫻見過獄主。」

「敢單槍匹馬闖吾北城,是以為佛獄後生除你再無能者否?」佛獄之主放下弓弩,一旁守護者迦陵恭敬接過。「一年未披銳執戈,竟爾功力大進,不可謂不奇也。」

「拂櫻豈敢。狼披了一年的羊皮,成不了羊。」來人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一抖墨色孔雀羽大氅沾的塵土。「可允拂櫻先一見白塵子?」

很久以後那一日,無執相死。逆光人影眸如古井,唇片翕動吹去茶面上碎沫,輕應本是薄薄一片瓊雪,無情,無痕。

這弄權富麗堂皇修羅場,這血骨兵埋沙場地,生生死死最是公平。死,多情長情者。生也,亡也,觀者,是悟也可。

……

鐵鏈懸于兩鍍金暗底楠木雕花柱間,離地兩丈。鏈條所囚者肢體扭曲,脊背怪異彎折,環扣手腕足踝處已見白骨,亂發如蒿狀似惡鬼。或有不知名毒物爬行血跡斑斑體膚,倘若細察鎖條自會察覺為何鎖鏈無故而動,原是鏈上盤纏數條沼地惡蛇。

上方呈幽綠色的血液正中下方人手背,嘶嘶聲後那小塊皮肉泛暗灰,劇毒。

「吾雖萬分疼惜你,可汝傷吾屬甚衆,要吾如何是好。」

邪女金色護甲掠過唇畔,嬌軀柔若無骨倚尊座,一揮指,一蛇倒挂而下恰至那人面前,晃蕩不止。

座下人視若無睹,挽袖覆住開始幹枯灰敗之手,言笑晏晏,不卑不亢。

「烏合之衆爾爾,較之日後無窮無盡之裨益算得何物。女座聰慧,自能取舍。」

「哦…」細軟呢喃,酥軟人骨,輕揚綿長,蘊無限旖旎風情。她撥玩護甲綴着的晶瑩圓片及玉石之物,妩媚妖瞳笑意濃,深處嚴殺更甚,不再啓唇。

魔佛波旬像的三頭六目透過蒙蓋着的塵埃默默冷觀,殿內陰風逡巡,無孔不入。良久,懸吊之人猛然抽搐發出野獸般的低鳴,鐵鏈随之收緊,骨骼碎裂聲細微,清晰可辨。

「呵。莫要再吵,打擾了吾與君獨處之興致啊。」女座道,「君所欲何物,且說來。」

「可抽秘騁妍之機,可名垂千古之功;可踏足天地之權,可千秋萬代之世。」

「君心不小也。」

「雙座攻北地,行軍布陣似亂實精,制下利誘威懾權衡牽制兼備,意不止于一城之土,而欲謀天下。吾心雖貪,亦不足吞納乾坤日月,當擇枭雄投之。」

「女戎喜虎,而虎爪傷人虎牙尖利,不得其法難傷人反害己,君以為如何處之?」

「虎之所求,食以飽腹,林之王權。投其所好,予其所欲,陰磨其鋒芒收其心為己所用。愚者貪若無底,智者知盈虧之理,貪多必失。養虎之道,端看女座是求智,抑或求愚?」

求智則智,求愚則愚。其三言兩語仿佛鋒刃羅網,無形逼至,狀似有反噬之險,卻無一不指敵要害。有士若此,幸,卻不可不防;有敵若此,飯食無味夜不能寐。

夜色四合,她靜觀遠方城池輪廓隐隐,那其後錦繡社稷——那白玉階金銮殿、東方雄峰破天穿日之豪邁、萬丈銀瀑墜星漢之壯闊、江南煙雨柳青花意之柔美,無怪人欲問鼎天下,染指江山。

殿內亮了幾盞暈黃燈火,光暗交界将來人面容分割。半顯明光者,眉色淺淡得宜,容顏淡雅溫潤仿佛深海無暇明珠,谪仙姿貌;半隐昏暗者,扇羽掩唇幾分朦胧美态,神若月射寒江,目光風輕雲淡,随意将世間沉浮點透、人心魔障看破,柔和下掩着最鋒利冰冷的劍。

如此之貌,如斯之姿,香培玉琢。

立如修竹,穩若青山,縱傷處潰爛。

她輕笑頓起。

「人本有欲,君之言甚合吾心。今國君勵精圖治,以君之才,可成盛世之賢能……君是為吾而來?」

「乘風扶搖直上九萬裏,總是失了逆風破千重浪之趣味。盛世賢臣千千萬萬,開國功将卻獨獨百千,留名萬代,前者後者?唯有亂世造人。」他含笑微微——「楓岫講過,吾心貪。」

「此藥塗于傷處,三日可愈。」

「蒙女座厚愛。」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1、影帝

楔子一直以為自己有做影帝的潛質,直到天下封刀出了一個刀無極。

2、秋後算賬

退隐後,同人本之禍尤劇,慈光族師尹苦苦追夫殢無傷三千裏,佛獄族少主凝淵氣走了乖乖龍赤睛,哦,殺戮碎島戢武王宣稱納妃。

比之當年浮屠禍、死國害有過之而無不及。

某日。

美人應卧榻,墨發絲織,長指輕點書頁閱正歡,笑意豔如毒。

楔子忽不寒而栗,湊近一看,差點魂飛魄散。

《論昔年丞相楔子CP配對》、《笑看嫣紅染半山,坐擁牆頭賽三千》、《帝國豔情:楔子不得不說的故事》、《白衣卿相》、《相愛相殺最長久(正标題)楔子女戎生死戀(小字)》

「好友……」

「這本、這本、這本……文字風流,蕩氣回腸,給人身臨其境之感,汝之《荒木載記》,差了。」凱旋侯細細點評,複翻過一頁。

屋外豔陽高照。

屋內寒氣刻骨。

「唔……除了劍之初、無衣師尹、愛禍女戎、笑劍鈍、刀無極、南風不競、天不孤、少獨行、失路英雄……(以下省略)」拂櫻從書堆中擡起頭,語氣相當平靜,「還有嗎?」

「……」

「問清楚,吾好決定離家出走時日之長短。」

「還有一人,吾至今不能忘,思之深切。」

「……嗯?」

「此人名喚拂櫻。」

3、最後悔的事

拂櫻很後悔為什麽當初沒有看明白這只是顆黑心的柚子,以致此後數個清晨,身體酸痛,羞于啓齒。

楔子很後悔為什麽當初在北窗庠序未先将同窗人變成同夢人。

還好,光陰漫漫,攜手,還有很長時間。

4、關于名字

「汝到底是叫楔子還是楓岫!?」

「名,不重要。」

其實天舞神司是族長定的本名,楔子是化名,楓岫嘛……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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