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周旋
範大塬被子彈打碎了鎖骨,在醫院躺了将近一個星期。才算是能清醒地回答問訊。醫院配合市局,給範大塬在住院部頂層安排了單獨的病房,走廊也被清了出來,醫院大堂和走廊裏都有便衣。
有幾個其他隊的刑警守在一樓,正聊什麽中秋聯誼,見到蕭過走近先都噤了聲。蕭過面色如常地和他們打招呼,然後說:“精神集中,別聊和工作無關的內容。”
小夥子們立刻點頭,蕭副才入職沒幾個月,不僅是首都來的,還是出了名的悶葫蘆,年紀明明不大偏偏像個老幹部。
“知道了,蕭副。”他們又問:“二隊都上去了,您沒跟霆隊一起?”
“從其他任務過來。”蕭過言簡意赅,他潛伏在滕錯身邊的事除了譚局和第二刑偵支隊的人以外沒人知道。他上電梯前對幾個人點點頭,沒再說話。
頂層非常安靜,項山和缪雙站在走廊裏,一邊一個,背都挺得筆直。蕭過走下電梯,兩個人立刻向他問好,然後指了指病房,說:“霆隊在裏面。”
蕭過點頭示意他知道了,走進VIP病房,裏面有很明顯的酒精和藥品的味道,四面的牆壁以及一切的擺設都是白色的,刺得人眼睛疼。範大塬半躺在床上,一只手被铐在床頭,決霆坐在病床對面的沙發上,呂昊揚拿着筆記本站在一邊。
蕭過走過去和決霆并排坐,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蕭過微微點了點頭,傳達的意思是确認無人跟蹤。
範大塬已經醒了,沒了花褲衩金鏈子的他就剩下一身肥肉,穿的病號服有點兒緊,十分富态的身軀窩在被子底下。他脖子上還帶着複位手術後的固定帶,把他原本雙下巴上的肉往上推,再加上還在水腫的臉和青白的嘴唇,整個人看起來像個別捏變形了的大包子。
然而就算是這樣了他還是很嘴硬,他小學沒念完,年輕的時候進少管所,長大了做毒販之前燒搶偷除了殺人以外什麽都做,進過好幾次監獄。他對警察很不配合,還不把氣質溫和的決霆放在眼裏。決霆在這兒坐了十五分鐘,也沒問話,他就一直瞪着眼梗着脖子,都快把決霆逗笑了。
但蕭過進來的時候他稍微緊張了一點兒,看見蕭過也在沙發坐下了,就問:“呦,咋的,這是領導啊?我還以為是打手呢!優待俘虜,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這人的思想似乎還停留在戰亂年代,說話也還不那麽利落,聲音難聽得蕭過皺了皺眉,決霆也是。
“我們是警察,沒有打手。”蕭過抱着雙臂,平靜地說,“你也不是俘虜,沒有所謂的優待。”
範大塬咧開嘴,露出一嘴黃牙,說:“你們說吧,随便說,反正說了我也聽不懂。是不是要審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這種上來就說什麽都不知道的一般都知道不少,決霆向後靠身,和蕭過對視了一眼。
“範大塬,男,三十八歲。”蕭過從面前的桌子上拿過資料翻了翻,“逾方市本地人,無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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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大塬不說話,一臉兇相地盯着對面的三名警察。但是蕭過皺着眉,看也沒看他,說:“無業,沒錢了就去搶金店,然後買毒品?非法持槍、搶劫、吸毒、蓄意傷人,還有前科,事兒還挺多。”
警方對他的事掌握了多少範大塬自己也不知道,但這會兒蕭過沒提販毒,也沒提花園,他本能地放松了一些。而且蕭過看起來不像會套話的那種人,秉着能脫罪就脫的原則,範大塬說:“我就是嗑藥嗑猛了才去那金店......開了幾槍,我沒搶劫!”
蕭過看起來有點疑惑,問:“你不缺錢?”
範大塬嗤笑了幾聲,說:“當然不缺錢!”
蕭過飛快地看向他,問:“不是無業游民嗎,你哪兒來的錢?”
範大塬這才覺出了不對,鼓着眼睛不說話。蕭過審訊其實一點兒也不差,他的外形和聲音都很沉穩,給人實誠的安全感,而這一點經常被他用來迷惑罪犯,尤其是像範大塬這樣沒腦子的,屢試不爽,決霆和小呂都颔首微笑了一下。
蕭過又瞟了眼手裏的資料,資料是譚局給的,是花園集團在逾方市的販毒業務相關,全部都是這些年那個代號為烈火的線人提供的。裏面的內容蕭過熟記于心,然後他撿起面前桌上的證物袋,站起來走到範大塬的床邊,讓範大塬看見裏面的手機。
“認識吧,你的手機。”蕭過說話的聲音沒有變,但範大塬聽出了一種剛才沒有的壓迫感。蕭過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說:“根據裏面的記錄,在過去的三年裏,你每周二和周六會在固定的時間和一個備注為‘蝶姐’的人通話。上周三你在商業街吸毒鬧事被抓,這個蝶姐的號碼就被注銷了,也沒有人再打給過你。”
範大塬的眼垂下去,他想轉頭,但脖子動不了。他的顴骨往上頂了頂,是個很糾結的表情。
蕭過把證物袋從他眼前拎開,問:“‘蝶姐’是誰?”
範大塬依舊不看他,快速地說:“相好,知道我出事後就跑了......媽的。”
“相好?”蕭過轉頭看了眼決霆,決霆默契地掏出手機,找到了一段錄音播放。
錄音裏是範大塬和一個女性的聲音,範大塬聽上去非常狗腿,說:“喂!蝶姐啊......對,是我,小塬!诶,一切都好,蝶姐你放心,一切都好!”
對面的女性很冷淡,只“嗯”了一聲。
範大塬繼續說:“下周的貨能提了嗎?老地方,還是海白菜,嗯......五公斤K粉,夜場裏有不少人喜歡那口兒。”
決霆按斷錄音,也站了起來。範大塬的臉色變了,不自覺地動了一下手臂,拽着床頭的手铐“咣當”一聲。他擡起了頭,臉上的肌肉在很明顯地顫抖。
蕭過在聽錄音的時候拿出根煙,沒點,就叼在嘴裏。他看了範大塬一會兒,擡手把煙摘下來,夾在指間,說:“海白菜就是海洛因,K粉就不用說了。這是我們的技術人員恢複出的你們兩個一周前的通話,其他時間的也大同小異,這可不像是和相好說話的樣子。”
“我......”範大塬盯着他的煙,瘋狂地抖動着嘴唇,說,“我想、我想上廁所......”
蕭過對此充耳不聞,說:“藍蝶,女,二十七歲,花園犯罪集團成員,負責花園在逾方市制毒和販毒的業務,也是你的上線。花園中不少行動人員都是悍匪出身,後被塵先生收募。花園的規矩,進了局子就閉嘴,否則出去了也生不如死。但因為你以販養吸,壞了規矩,藍蝶連進都不想讓你進來,所以派了人到金店去。”
然後他擡起手,指了指鎖骨的位置。範大塬被铐在床頭的手攥成了拳,然後又很無力地松開了。
蕭過用冰冷的目光看着範大塬,說:“根據中國刑法第三百四十七條,走私、販賣、運輸或者制造海洛因五十克以上,就可以判處死刑。而你光是上周從藍蝶那兒拿的量,就已經夠了。你不需要擔心出去之後花園會把你怎麽樣,因為你不可能有出去的那一天了。”
範大塬以極其扭曲的姿勢動了動身體,嘴抿得死死的,他的呼吸在加重,頭上冒出了冷汗。他被恐懼和絕望奪走了求生之外的任何念頭,一種熟悉又令人作嘔的感覺爬遍了身體,他緊緊地盯着蕭過手裏的煙,眼睛裏都是血絲,
決霆在床位坐下,安靜地盯着他。範大塬已經變成張着嘴喘氣,他似乎很痛苦,但因為手被铐住而無法翻動身體。他看向決霆,又盯着蕭過,用哀求的聲音問:“我......能給我根兒煙嗎?”
“別着急。”決霆眯起眼,問:“能聊嗎?”
範大塬的身體還在不自然地顫抖,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始小幅度地不斷點頭。
***
滕錯從實驗室出來的時候大多數同事已經去吃午飯了,他洗了個手,換好衣服往外走。單位是有食堂的,但他基本不吃,都是出去買。
上電梯的時候正好有一撥兒人出來,和他打招呼。滕錯散下頭發,很随意地答應了幾聲。
有個同事攔了他一下,笑眯眯地問:“小滕才去吃飯啊?”
這人四十多歲,挺高的,有點兒胖,一個搞科研的非得每天西裝革履上班。滕錯被他這麽一攔錯過了電梯,瞬間面色變得有點不善,毫不客氣地問:“你哪位?”
那同事愣了愣,說:“我崔運昌啊。”然後還給滕錯找了個理由,“也對,咱倆不是一組的,小滕才來,都還不熟悉呢對吧?”
滕錯是真的不記得這個人,事實上他誰也不記得,反正他的項目是個人的。他有點兒累,眼睛半眯,慵散地靠在牆上,別提多媚了。他對崔運昌敷衍地挑了下眉,重新按了電梯。
“你吃飯去啊?”崔運昌還不走,“你們年輕人忙起來廢寝忘食,但還是要注意身體啊。我看你這麽瘦,可不能因為工作把健康扔了。你去食堂嗎,我陪你去再吃點兒?”
“不用,”滕錯煩躁地跺了一下腳,“崔......”
人家剛說過一次,結果他就記住個姓。崔運昌倒也不生氣,說:“我比你大,叫我崔哥就行。”
電梯門打開,有個很年輕的女同事出來,滕錯對她輕輕笑了一下,姑娘臉都紅了。然後滕錯回頭對崔運昌說:“我不管人叫哥。”
然後他邁進電梯,毫不猶豫地按下關門鍵,留下崔運昌黑着臉站在原地。電梯裏就他一個人,滕錯靠在角落裏,垂着眼說:“去你媽的哥。”
他下了樓之後也沒去吃飯,一路看着短信繞到隔壁街上。有輛面包車閃了兩下燈,裏面的人把門開了一點。
滕錯坐上去,司機利落地鎖了門,他擡起頭,正對兩個黑洞洞的槍口。
滕錯挑了挑眉,目光揶揄地看了看舉着槍的兩個保镖,然後看向坐在後排的藍蝶,說:“中午好。”
這車肯定是經過改裝的,想出去不可能,滕錯擡起一只手揉着後頸,另一只手插在口袋裏,那裏有他的刀,
藍蝶原本在看着窗外,側頸那裏露出了一點紋身。她轉頭看着滕錯,臉色很冷,說:“範大塬還活着,他在警察手裏。”
滕錯對離他不到半米遠的槍視若無睹,挑起了眉,問:“你确定?”
“确定,”藍蝶看起來正壓着怒氣,說,“都上新聞了。”
“唔......”滕錯揉着太陽穴,問:“那我呢?”
藍蝶的胸口起伏了幾下,說:“沒提你的事。”
“那就好,”滕錯把座椅靠背調成舒服的位置,擡指蹭了蹭下唇,看起來頗為享受地眯起眼,說,“我怕觀衆愛上我。”
“滕錯,”藍蝶忽然擡高聲音,“我已經告訴過你這個人的危險性,你應該殺了他。”
滕錯沉了臉色,說:“我失手了。”
藍蝶當場冷笑起來,說:“不可能。”她向前傾身,“我知道你的本事,當初受訓的人裏就你用狙最厲害,我不相信你會失手。滕錯,你最好給我一個合适的解釋。”
滕錯聞言半仰起頭,很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他對着兩個保镖勾了勾手,說:“你們最好拿槍抵着我的頭,以備可以随時開槍。”
保镖一動不動,藍蝶盯着滕錯,鼻翼扇動了幾下。她說:“你以為我不敢嗎?我已經警告過你,如果你對花園不忠,咱們之間什麽也沒得說。”
“你當然敢了,盡管動手,鬧個內讧呗。”滕錯靠在座位上,不疾不徐說:“我不是你的下屬,你想對我下手,也要問問自己夠不夠格。我這些年在外邊兒,并不代表我不關心塵先生和花園的現狀,你是管行動和生意的,但我是做研究的,塵先生想拓展海外,但現在結晶技術和各種貨的更新已經斷代了多久不用我提醒你。但我有信心,我可以給塵先生他想要的,我的價值,你替代不了。你今天可以一槍崩了我,但我想塵先生也不會放過你。”
他把話停在這裏,平時戲虐的人忽然正經起來很能唬住人。保镖舉着槍不動,滕錯目光平靜地看着藍蝶,握着刀在手指緩緩地收緊了。
他看着藍蝶的眼黯了黯,知道是時候了。他說:“我那天沒用狙。”
“什麽?”藍蝶皺起眉,“為什麽不是遠程?”
“我那兒的那支是M21,”滕錯嘆了口氣,說,“是生槍,還沒經過任何校正,我拿着它去,除了拖累我以外什麽也做不了,不可能指哪兒打哪兒。你懂槍,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麽。我也是開了箱才發現的,所以改帶了把格洛克。我的住處是塵先生安排的,但執行的是你,我的槍也是你的人放進去的,我信任你,入住後沒有第一時間拿出來檢查。”
狙擊步槍和普通步槍不一樣,對精度的要求很苛刻,保管和保養都非常重要,如果是未經校正的生槍,的确不是把好武器。藍蝶胸口起伏了幾下,沒有說話。
她的态度已經在悄然改變,滕錯不動聲色地喘了口氣。先說不好聽的把人鎮住再認真解釋,這是塵先生慣用的禦下方法,他早就學會了。
他繼續說:“而且我趕到的時候範大塬已經進了金店,要真帶了狙擊才會麻煩。當時他揪着個店員,心髒擋着,但我很确定我打中了他的前胸。現在他活着,我只能說我市的醫生妙手回春。”
他說完了,車裏的氣氛随着平和下來。藍蝶看了他很久,緩緩地說:“我知道了。”
後排保镖放下了槍,滕錯還插着兜,聳了聳肩,問:“現在怎麽辦,要我去再補一槍嗎?”
藍蝶沒有回答,把手裏的手機遞給他,說:“下一步怎麽辦,塵先生會告訴你。”
滕錯皺了一下眉,把手機接過來的時候發現屏幕上已經閃爍着“塵先生”三個字。
從他上這輛車開始,電話就已經接通了,擴音開着,塵先生一直在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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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