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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錯啊,”塵先生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聽上去非常慈祥,“我記得上次囑咐過你,要學着收斂一點。”

塵先生的語氣中帶着一點無奈,這讓他聽上去仿佛一位父親。滕錯垂眼看着手機屏幕,“嗯”了一聲。

“怎麽,”塵先生笑了,問,“不想和我說話?”

“想,”滕錯也笑了,幹脆地回答,“只不過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這次的事态超出了意料,”塵先生說,“我必須确保我留在逾方市的人萬無一失。”

滕錯微微眯起眼睛,接受了剛才那場試探的理由,但還是用一聲嘆息表達了自己的不滿。這很符合他的性格,塵先生反而沒有不高興,他說:“小錯,你不用覺得委屈,藍蝶也和你一樣,我很公平。”

滕錯瞥了一眼藍蝶,示威一樣地挑了下眉。

手機還開着擴音,塵先生說:“這次的事故的根本原因是藍蝶治下不嚴,之後的處理也不盡人意。”

藍蝶前傾身體,說:“對不起,塵先生。”

“你就算是要讓範大塬閉嘴,也不該把小錯攪進來。”塵先生繼續說:“藍蝶,小錯不是你的下屬,這種事他當然有權利拒絕。範大塬當街鬧事,索性就放棄他,一個分銷的,能給警察吐出什麽有價值的事?”

“對不起,塵先生,這次是我的錯。”藍蝶盯着自己的指尖,咬了咬後槽牙,說:“但範大塬知道我們接下來的一單交易,供貨的人來自海外,我是怕......”

“那就按他已經在局子裏張了嘴來安排,”塵先生沉下了聲音,說,“擺警察道兒的事我早就教給過你。”

“我明白。”藍蝶的聲音有點顫抖,她再次說:“對不起。”

塵先生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沒關系,範大塬這樣的喽啰,不值得你和小錯大費周章。”

就算塵先生看不見,藍蝶還是點了點頭,一雙原本暗淡的眼緩緩地亮了起來。滕錯看見了,垂下目光很快地皺了一下眉。電話裏陷入了沉默,塵先生那邊兒似乎風很大,一種沉悶的空氣流動聲堵着聽筒,聽着很能令人焦躁。

塵先生的聲音不高:“小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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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錯把嘴唇稍微靠近手機收音的地方,說:“塵先生。”

“你剛才說得很對,”塵先生說話的時候聲調平穩,如同教學一樣徐徐道來,“我等新技術和成品已經很久了,這些年警方的人力物力和資源都在穩步提升,我們也要與時俱進。我已經老了,而我的兒子們注定無法繼承我的衣缽,甚至幫不上任何忙。但好在我的花園裏人才并沒有斷代,你和藍蝶從十七八歲就跟着我,都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我可以全身心地信任你們,但你們一定要努力。”

滕錯擡頭看了一眼,藍蝶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她的眼裏閃着前所未有的光亮。她張得很淩厲,做事風格也是,但對塵先生百依百順,那就是她認定的神。

滕錯在心裏發出了嘔吐的聲音,和藍蝶一起對塵先生說:“我明白。”

“藍蝶,生意上的事接下來要格外小心。”塵先生問:“下一單是海外來的?”

藍蝶說:“是。”

塵先生問:“能聯系上嗎?”

藍蝶說:“能。”

要進逾方市的貨都是走海路,塵先生說:“讓供貨的先賣賣海鮮。”

“明白,”藍蝶回答,“我今天就會安排下去。”

電話那邊的風又吹了一會兒,滕錯半閉着眼等待,隐約聽到了沉重的水聲,緩慢又平靜。他聽得出那是浪濤聲,而塵先生的聲音也連帶着飄渺了起來,塵先生說:“範大塬見過藍蝶,警方現在應該會掌握畫像。既然是海外的貨,小錯幫忙接待一下吧。”

塵先生下命令的時候沒有人有資格問原因,但滕錯知道這是還在測試自己。他想了想,說:“行啊。”

“你不必插手交易,到碼頭接着人帶着玩玩就可以了。”塵先生平緩地說。

“玩啊,”滕錯把額角抵在車窗玻璃上,說,“那我最擅長了。”

“好,”塵先生的聲音裏帶着和藹的笑意,“藍蝶會把具體的時間地點告訴你。還有我需要的東西,小錯,你也要抓緊了。”

滕錯看着車外,在正午的陽光裏眯起眼,說:“好的。”

和塵先生挂斷電話後,車裏的氣氛有點尴尬。就像塵先生剛才說的,藍蝶和滕錯都是十幾歲就加入了花園的人,當初被帶進來的人有很多,也只有他們兩個人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她私心并不願意懷疑滕錯。她幹咳了一聲,說:“我把供貨商的照片發給你。”

然而滕錯還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靠着車窗沖她笑了一下,看起來并不在意。幾秒鐘滕錯的手機響起來,他說:“謝了,酷姐。”

他摸出手機,屏幕出現了一個人的照片,挺帥氣的。他先吹了聲口哨,又皺起了眉,仔細辨認了一下,說:“Peter?”

“沒錯,彼得·肖,外籍華人,”藍蝶略帶驚訝地看向他,“你認識?”

“認識,上大學那會兒夜店裏認識的。”滕錯看着屏幕笑了,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好事,說:“那時候還是個就知道吃喝嫖賭的富二代呢,現在倒好,抽也沒跑了,還賣上了,都能給花園供貨了啊。”

彼得·肖的确是滕錯一個大學畢業的,在當年華裔圈子裏玩得很開。藍蝶不了解他們那會兒的事,又問了幾句,最後說:“那挺巧的。”

她把時間和地點發給滕錯,彼得·肖下周五傍晚到,就在逾方市最大的漁民碼頭。

“我會告訴彼得是你去接,”藍蝶說,“就一晚上,你只管領着他玩。”

滕錯接收信息,問:“他住酒店?”

“對,”藍蝶點點頭,“地址也在上面。到時候你把他送回去就可以,交易在周末,我的人會接手。”

任何有關交易的信息滕錯都不可能知道,這個節骨眼上,他也不能問,甚至不能表現出一點點的好奇。于是滕錯收起手機,說:“走了。”

司機已經打開了車門的鎖,滕錯跳下去,走的時候頭也沒回。初秋的路旁花色還很濃豔,他走得很快,垂下來的長發在風裏微微飄蕩。陽光在他眨動的睫毛間跳動,他的臉看起來像是面具一樣精致。

滕錯把手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來,掌心裏全是冷汗。

***

蕭過轉動着指間的香煙,裏面的煙絲露出來一些,如果湊近的話可以聞到尼古丁的味道。他把煙塞回煙盒,他身邊病床上的範大塬死死地盯着他的手,額角還在冒着冷汗。

“我、我真的沒見過塵先生,”範大塬緩慢地轉動着眼珠,看向決霆,說,“藍蝶的樣子我已經告訴你了,我......要是你們抓住了她,我也能指認。”

呂昊揚站在決霆身後快速地記着筆記,這些等會兒回局裏都要給側寫師,以用來更新藍蝶的圖像和信息。決霆抱着手臂,問:“藍蝶為什麽那麽想要你死?”

範大塬的反應有點遲鈍,想了将近二十秒鐘,說:“因為我知道有關她下一個大單的事。”

決霆微微擡起了下颚,說:“說說看。”

“我說了,能減刑嗎?”範大塬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整個人在恐懼、哀怨以及悔不當初的情緒中顯得醜陋至極。他顫抖着聲音說:“我都告訴你們,我、我就想,争取個死緩,行不行,警官......警官?”

“你要配合我們調查,”決霆平靜地說,“問你什麽就說。”

“我說,我說!”範大塬面如死灰,他沒有退路,為了死緩要怎麽配合就配合。他毫無保留地說:“是一批海外的貨,下周五進來,走海路。帶着貨來的人叫、叫什麽......”他愁眉苦臉地想了想,說:“叫彼得·肖。”

決霆問:“外國人?”

“對,外國人,華裔。”範大塬說,“他是從前幾年開始和花園合作的,就是供貨,外國有好多貨我們沒見過,都是他送進來的。其實我、我就是個小兵,我沒資格和他單獨聯系,這次是個KTV要訂貨,也是蝶......藍蝶告訴我他要來,帶着好多公斤的新型海洛因,4號,但我也只能買點兒他們交易完剩下的那點兒邊角料,真的。”

4號海洛因的二乙酰嗎啡含量高達93%,在現在的毒品市場上還很少見,決霆皺起了眉,問:“哪家KTV?”

範大塬說:“叫娴芳閣的那家。”

決霆問:“接貨人是誰?”

“藍、藍蝶應該會去監控,”範大塬的呼吸聲很粗重,“訂貨的是、是娴芳閣的老板,叫......沛姐。”

決霆出了一口氣,說:“問你名字。”

“不,我不知道......”範大塬的聲音變得很難聽,他不用決霆問更多,自己說:“我就知道,老板叫、叫沛姐。那個KTV是花園的沒錯,其實就,就是夜場。”

他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包括這些年的貨源和分銷方式,決霆和蕭過越聽臉越黑,花園集團的勢力盤根錯節,市場大得超過了他們的預期。這次的4號海洛因竟然還是從海外進來的,必須進行攔截。

決霆站了起來,此時的範大塬已經汗如雨下,微微蜷曲着身體,能感到眼淚湧上來的酸痛感。他這是毒瘾發作了,抖着牙關哀求地說:“不、不行,我得......來一口兒......”

跟警察要毒品,呂昊揚氣得上前一步,想呵斥,被蕭過擡手制止了。蕭過冷靜地看着範大塬,說:“你會被送去強制戒毒。”

“戒,我戒,”範大塬眼睛都變紅了,吸着鼻涕,說,就現在......讓我......來一點兒,就一點兒!”

決霆拿過呂昊揚手裏的文件夾,用它拍了拍範大塬的臉,從口袋掏出一張照片放到範大塬眼前。

“這個人,”他問,“見過嗎?”

蕭過站在他身後,皺着眉看着,他大概能知道照片上是誰,範大塬喘着粗氣看了那張照片半天,搖了搖頭,說:“這女的不是......不是藍蝶......”

決霆問:“那是誰?”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好好看看。”

範大塬無力地掙着被铐在床頭的手,看了很久,還是不斷地搖頭,說:“沒見過......真的,真的沒見過......不認識......”

決霆按了床頭的鈴叫護士過來,然後站直了身,把手裏滕錯的照片對着蕭過示意了一下,點了點頭。蕭過也點了下頭,在決霆回頭的時候明顯地松下了緊繃着的肩膀。

三個人出病房的時候項山和缪雙還在外面守着,還有一隊剛上來換崗的刑警。決霆和蕭過交代了幾句,讓項山留下和一隊繼續看着範大塬,帶着缪雙和小呂,還有幾名技偵直奔範大塬家裏。

“快到午餐時間了,”決霆開車,趁着等紅綠燈的間隙看了眼表,說,“都堅持一下,下午回去我讓食堂開小竈。”

“好嘞,”呂昊揚在後座笑得很燦爛,“謝謝霆隊!”

缪雙是個特文靜的小姑娘,笑起來很腼腆,也說:“謝謝霆隊。”

範大塬住的地方有點偏,車開了挺久的。路上呂昊揚閑不住,扒着副駕駛的座椅問蕭過:“蕭副,您那個卧底的任務怎麽樣了?”

隊裏這三個小的并不知道蕭過和滕錯之間的過去,就知道蕭過奇跡般地和滕錯混熟了。他是和滕錯交過手的,知道那個人的警惕性,對此非常好奇。

蕭過沒回頭,說:“一切順利。”

這太言簡意赅了,小呂等了等,結果後面真就沒話了。他失望地靠回座位,說:“蕭副您太淡定了!”

蕭過沒出聲,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這車不大,他坐直的時候頭都快抵到車頂了。

“不是我說,那人真就是個妖精!”小呂在後邊兒嘟嘟囔囔的,是不是蕭副長得讓人容易相信啊,蕭副您有空也教教我,怎麽才能在卧底任務裏順利獲取信任啊?”

“行了,鬧心。”決霆笑着罵了一句,把車拐進一個小區,對門口的保安亮出警官證,說:“到了。”

販毒所帶來的利益是驚人的,範大塬家裏看着像一個暴發戶。技偵科的同事們進去搜查,決霆和蕭過在客廳裏,都挺感嘆的。

決霆看着架子上陳列着的文玩,嘆了口氣,說:“不讀書也不做正經事,用這種手段賺錢,這些人不服法,天理不容。”

蕭過很沉默,點了點頭。

技偵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就在卧室裏發現了毒品和成堆的現金,還有放在電視機頂盒上的一個小本子,裏面有範大塬出入貨的記錄和下面那些小毒販的聯系信息。

“拿回去和範大塬的筆跡進行比對。”決霆皺眉,又想了想,說;“不過這個......原本應該是在機頂盒裏面的吧?”

他戴着手套,果然輕易地打開了機頂盒。根據這個本子裏面的內容,不可能就這麽擺在機頂盒上面,除非範大塬用過忘了放回去,否則就是有人動過了。

“霆隊,”采集指紋的技偵說,“目前這裏只發現了一個人的指紋。”

茶幾上亂七八糟地全是黃色雜志和吃剩的外賣盒,蕭過彎下腰,從角落裏抽出了一張字條。他叫了決霆過來看,兩個人都愣了愣。

紙上的字跡有些潦草,但不難看,用很鋒利的筆劃寫着“不用客氣”四個大字。

落款是個簡筆畫,一小團火焰,燒得正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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