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 D

【捌】

一追一逃了幾盞茶的功夫，她們已經從森林又退回到了荒原，而自打踏上荒原的那一刻起，夏梨便停下了腳步，定住不動。

“怎麽？終于想清楚了？”艾薇兒呵呵笑着，同樣停在她的前方，似乎在等待什麽。

夏梨哼了一聲，手指撫上長劍，若受到高溫灼燒般，暗紅色慢慢覆蓋劍身，繼而漸漸熔化變形，晃神間出現在夏梨手中的，已然是一支箭矢。

“自大的女人，如你所願。”

她将箭矢舉起，雖無弓，卻憑空拉起了架勢，空氣發出“撕拉”的聲響，夏梨拉滿了力道，定睛瞄準，臨空而射！

聽見弓箭破空的淩厲聲響，艾薇兒笑的更高興了，她不躲不閃，眼睛瞅着那弓箭沖自己而來，卻在馬上要射中自己的同時，消失于空中——然後霎時間血花飛濺——于夏梨的後背。

望着夏梨驚訝的神色和因吃痛而陡然跪地的動作，艾薇兒又一次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

“真是太遺憾了，我也說過了，我之所以一直出現在你面前的原因，不想知道的話，會後悔的……”

她得意地笑着，然而這抹笑卻沒能維持多久，便由得意，轉為了驚恐。

在她笑着的時候，夏梨沉默着把刺入後背的箭拔出，然後出其不意的用力的把手向後彎去，将其深深紮入土地——以及自己的影子——再予以拔除。

艾薇兒的胸前緩慢的出現一片血紅，箭頭刺破血肉和骨頭，穿透她的胸膛，又轉瞬脫離，留下一個淌血的洞。

“我不會後悔，不想知道，只是因為我已經知道……”淡定地站起身，她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口，露出最終勝利者的笑容。

“不可能……”艾薇兒臉色發白，伸手捂住自己的傷口，可是卻堵不住不斷汩汩流淌的血液，她上身已然一片殷紅。

“你之所以能一直跟着我，第一時間發現我的蹤影，不是因為你速度快，而是因為你根本沒有離開過我……在被傳送前，你對我施用了‘鏡返’，本體躲在我的影子裏，而在陽光的反射下，于我面前制造出你的幻象……只要我還有影子，你就能在我面前。”夏梨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木質十字架，放在自己的影子上，滿意的看着它慢慢液化，滲入泥土。

“我很奇怪，為什麽你要提示我使用弓箭，又為什麽明裏暗裏拼命往适合遠程攻擊的荒原跑，後來我明白了，你不過是想引誘我對你攻擊，而讓我在攻擊你後，反重傷自己……可笑的是，因為鏡返，你自己也沒有辦法接近我，無法傷我也不能被我的劍所傷，不得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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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假裝毫不知情……其實你射向我的箭完全沒有瞄準要害……因而你只是輕傷……還迷惑了我，換取時機來對影子進行攻擊，讓我連防備的時間都沒有——真是聰明伶俐的丫頭啊。”知道了一切後，艾薇兒不怒反笑，“可是……再聰明，也不過是低賤的血統！”

“你有沒有搞錯啊姐姐！現在的局勢是你、快、玩、完、了！”夏梨快被她氣得哭笑不得了，束縛十字架已經快完全融入影子了，到時候就會确認艾薇兒被自己抓獲，然後再宣判下她的死法就OK了，真不知這個狂妄血統論的女人到底有什麽好嚣張的！

“不到最後一刻，你最好不要下這個結論……瑪缇達家族的榮譽，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理解的——！”艾薇兒危險的眯起眼，雙手突兀的合十，然後慢慢拱成一個弧形，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如同鏡面般光滑，又像鍍了水銀般流光溢彩，她發出刺耳而尖銳的聲音——

“鏡裏，洪荒。”

聽見這個名字，夏梨心裏兀地一沉，四周陽光忽然變得格外刺眼，溫度急劇升高，火熱燒灼着她的身體，她欲伸手遮蔽，卻發現自己幾乎動彈不得，眼睛在強光照射下開始疲憊，慢慢的，慢慢的，整個人似乎從白色的光芒中，墜入了一片黑暗……

****

“夏梨，醒醒，夏梨，快醒醒。”

眼睛好沉……是誰在叫自己……？

“夏梨，真是的，媽媽要等着急了哦。”

……媽媽？是怎麽回事……？陽光……好刺眼……

努力睜開眼睛，朦朦胧胧的，夏梨看見自家姐姐略帶嗔怒的臉，棕黃的頭發垂下來，弄得自己脖頸有點癢。

“游子……？”

這裏是哪兒……她有幾分迷茫，撐起身子，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置身于卧室的床上，陽光透過窗戶，把室內照得明亮極了。

“這是家裏……？可是我不是正在和艾薇兒……”她喃喃自語，手撫上額頭，閉緊了眼。而游子卻沒有察覺夏梨的不适，自顧自地歡快道。

“你可算醒啦！快點起床~好好收拾收拾，一會兒媽媽要帶咱們出去玩呢！”

仍有些模糊的意識在聽見那個詞的時候頓時清醒，她立刻擡起頭，黑眸愣愣的看着游子綻開大大笑容的臉，看着她沖自己擺擺手，欲關上門離開，才脫口而出——

“游子，媽媽不是早就不在了嗎……？”

游子聽見她這句話，有那麽一秒的停頓，轉而對夏梨別頭一笑。

“嘛，你在說什麽夢話呢？媽媽就在樓下，你快點收拾吧！”

然後把門關上，只留下夏梨一人，有些顫抖的環顧着一切。

****

你在……

含淚撲進有着燦爛微笑的女性懷內，聞着她身上的氣息。

腐臭。

說什麽…………

擡起頭，破涕為笑地，傻兮兮地一遍遍地喊，媽媽，媽媽，然後望向她的眼睛。

空洞。

夢話………………

拉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體溫。

冰涼。

洪荒。

混沌而蒙昧的狀态；

鏡裏，美好而虛假的世界。

深陷其中不能自省的人，和看透一切幻象又無力放下的人。

你想，做哪一個？

【玖】

“我真是看不慣你這樣子。”

夏梨前腳剛關上浴室的門，後腳就聽見那個人冷嘲熱諷的聲音。

她估計早憋壞了。夏梨無奈的在內心OS。

是的，她知道她亂了，她知道她正溺在名為母親的河流裏快要窒息……她知道這一切必須有個結束，也知道自己現在需要做的是什麽……

然而她不想，至少暫時不想去想這些……去他的現實……她只想，起碼在這一天，好好享受有母親的時光。

她喜歡她們全家溫馨的早餐，有好吃的土司和煎蛋。

她喜歡牽着母親的手一起去逛街，買各種各樣的東西，自己雖然不愛試衣服覺得很麻煩，可媽媽會說“夏梨穿起來很漂亮，像個小公主”，然後就是臉紅紅地笑，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害羞。

她喜歡中午和一哥一邊吐槽一邊吃飯，媽媽會笑着看着自己倆兄妹“掐架”，然後對哥哥說“不可以欺負妹妹哦。”自己得意的看着一哥，嘿嘿笑。

她喜歡下午媽媽做家務，自己手忙腳亂地幫忙，然後被善意地笑“夏梨這樣是洗不幹淨衣服的哦。”

她喜歡媽媽放上一片CD，然後坐在沙發上合上眼睛安靜地聽，自己則在一旁翻動書頁，風吹進來，紙張嘩啦啦地響。

她喜歡，她喜歡晚上大家一起圍着電視機看靈異搞笑節目，老爹和游子做着誇張的動作，一哥與自己無語地望天，而媽媽則笑着看着這一切……

這樣的一天，是多少個多少個夢裏都不曾有過的時光，她可以付出所有，只為換來這樣平凡的日子。

“連帶你那只可愛可恨的死寵物？”

浴室裏鏡子中白發女孩冷哼一聲，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夏梨在想什麽——這個家夥堅強，但更倔強，不論什麽事情，她不想面對的，誰特麽都別想讓她面對；她不願接受的，沒有人能讓她接受；她想否認的，就算是現實也一樣不會成真……

不然，自己也不會一直只能存在于鏡中了，誰願意一直是這種狀态啊！

“紅苕……”明顯受到震動，她心神一亂，擡眼看着鏡子裏略帶得意的自己，嘆口氣，“我知道……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有人在搞鬼。”

“光知道頂個P用？”白發夏梨撇撇嘴，“‘雖然見到了很愛的媽媽很感動但是仍聞出她身上的腐臭’和‘雖然聞出了媽媽身上的腐臭但是卻仍然很愛她很感動’完全是兩個概念！你快給我下個決定，你可以死在這裏，我不願意！”

“我也不想死在這裏，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鏡裏洪荒要怎麽破除，我不知道要怎麽離開好嗎？所以只能先這麽過下去，然後慢慢的找到方法——”夏梨咬咬牙，試圖說服另一個自己。

聽見夏梨的答案，原本還算生動的表情驟然冷了下來，白發夏梨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冷冽的氣息，生硬地打斷了她的話。

“夠了，你在騙誰？”

她冷冷道：“不知怎麽離開？你願意讓‘鏡裏洪荒’這四個字在你大腦裏多停留幾秒嗎？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它的來源、它的功效、它的破解之法将一一呈現……只要你願意。”

夏梨垂着手，靠在牆上，盯着那個自己，淡淡的道：“你說的對，可是，我不願意。”

“好啊，我一直都很好奇，到底為什麽？”白發夏梨聲調仍然很冷，聳聳肩，抱着手臂。

“不是誰都願意借助這樣來歷不明的力量的。”夏梨下了狠心，決定和另一個自己攤牌，她漆黑的眸子沒有一絲波瀾，“尤其是，我承認，我控制不了……你從不肯告訴我你是誰，那我又何必要聽你的選擇和批判？我的一切，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非常不以為然地聽罷夏梨的解釋，白發夏梨露出嘲諷而森冷的一笑。

“好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是不願借助還是不想面對？我可以幫你一把……現在不用你自己去想了，直接告訴你吧，鏡裏洪荒的破解辦法就是——”

似乎意識到她要說什麽，夏梨腦內驀地響起巨大的尖叫，像要把一切都掩蓋住——

“不要——”

“——就是把所有出現在夢境中的人，特別是不該存在的人，抹殺。”

另一個自己的驚呼沒有掩住殘忍的話語，白發夏梨淡然的看着她死心般閉上眼睛，仿佛受到了沉重打擊，失去了氣力，她身子順着白色瓷磚滑倒在地上，頭低垂下去，

“說……”

或許她真的不如表面那麽堅強，或許笑顏的背後是無人時的淚水，或許站立的身影後面，始終，有蜷縮着的過去……

一只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夏梨微微一顫，擡起頭，眼裏撞進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你看，接受殘忍的事實，并不會讓自己崩潰……小夏梨，你和你想象中一樣堅強呀。”

走出鏡子的白發夏梨伸展了下身子：“外面的世界，真是一如既往的美好呢……呵呵”

“夠了，你不用說了，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堅強到去傷害一哥……游子……老頭，還有媽……”

“……害怕強大的力量，是擔心滿溢出來後，會‘砰’地爆炸，破壞身邊的美好嗎？”沉默

了片刻，白發夏梨伸手擡起另一個自己的下巴，調戲般地笑。

“害怕古怪的自己，害怕不穩定的因素，所以寧願把一切都當作不存在嗎？可是……雖然我不是很喜歡你那個越聲老師，但他說的話，還真對呀——你，還記得嗎？”

——有時候，破壞，是為了守護。

越聲溫柔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仿佛一只手，輕輕撫平了心上百轉千回折騰出的褶皺痕跡，溫潤若水，潛流滋澤。

“有時候……破壞，是為了……守護……”她終于擡眼，正視着有着古怪瞳孔，白眉白發的自己。

“Bingo~無關醬醬又釀釀時，你可以選擇逃避和軟弱，沒有誰會責怪你……但，當只有強大，只有破壞必須破壞的事物才能守護想要保護的東西時，你是可以面對的。不要神經病似的以為自己是個表面堅強內心軟弱的人，長久以來你這病态的想法，讓我真覺得掉價呀……想象下，某日，周遭發生巨大變動，親人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過去連‘自己的力量，看見的事實’都不想承認的你，定會拼命尋求變強之路，到時候，說不定主動來找那些相關老不死的人，正是你。”

夏梨沉沉嘆了口氣，不得不說，她這番話雖然啰裏八嗦又挺容易讓人聽不懂，不過個中意思自己倒明白了些，老實說，倒還真有幾分輕松，索性放開了心：“你誇我這麽一通，到底想幹什麽？”

白發夏梨笑的開心，忽而張開胳膊摟住了她，湊在她耳畔細語道：“我快等不急了，好不容易你能讓我出來，當然要再趁機推一把……此刻你做不了的事情，就由我來代勞下，別擔心，出去後，咱們真正融合的機會，多~的~是~！”

伴着上揚的語調，她手突然伸向夏梨體內，血肉模糊下，手與背竟順利地得以交融。

夏梨沒料到這突然襲擊，勉強忍下痛楚，冷汗直冒，擠出聲音：“你要……做什麽？！”

“試驗……回歸……”她把額頭貼上夏梨的，相觸處開始呈現淡淡的白光，“是時候讓你看看，屬于你自己的力量……有多麽強大……”

屬于……我的……力量嗎？

那仿佛已經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了，讓人聽不真切。

一切環境都成了黑暗，黑暗中透着深沉若墨的藍。

巨大的痛楚下，五感似乎全部喪失，只留下一絲殘留的意識，仿佛在水中浸泡般，浮浮沉沉……

在這裏，似乎一切的悲傷和痛苦都不複存在，只有永恒……永恒的安寧，似胎兒沉睡于母體，是真正的，萬物的回歸之所……

只留下耳畔，不知誰輕柔的呢喃——

“瀚海歸墟”

****

“不可能……”黑貓驚詫地望着将自己撲倒在地的白獅子。

獅子冷哼一聲，威脅似的露出獠牙。

“你不可能破了鏡裏洪荒……感應中……感應中你那主人還在洪荒裏未能逃出！”

獅子皺了下眉頭，确定它已經不能動彈後，嘆息道：“同樣是鏡系異能，比起鏡花水月，實在是相差甚遠，若你曾遇過前者，便知為何我可輕易破陣。”

不過是那人的幻象……她多年前便已死亡，本就是不争的事實，古舊之事，早該放下，不然……迷惑于此，現實中留盡遺憾，莫悔不當初。

它搖搖頭，深知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麽，緊繃起心裏的弦，往遠方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越來越扯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