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許齊思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 讓阮溫席留下來陪他也不可能再讓他像之前那樣辛苦地守在床邊。
所以阮溫席主動回自己的房間裏把枕頭拿了過來。
冬天被子本來就比較大,他沒有另外準備被褥,再回房間裏洗了個澡就和許齊思一起同榻而眠。
許家每個孩子到上幼兒園的年齡之後都是在自己的房間單獨睡覺, 許齊思已經十幾年沒有過和別人同睡一張床的經歷。
但是嗅着鼻尖熟悉的淺淡沐浴露香氣,許齊思沒有太多不适應,只覺得很安心。
他遵循自己的本能往阮溫席那邊又湊近了些,面向阮溫席看着他。
阮溫席這時候也正好扭頭轉向他, 與他視線相觸,莞爾一笑:“小七是還有什麽話想說嗎?”
許齊思點點頭,視線挪開一會兒後又重新放回來:“是我之前說,等你回來就告訴你的事情。”
阮溫席想起這回事。
這幾天因為許齊思生病,他自己身體難受沒有心情說這些,阮溫席也只顧着全身心照顧他, 全然忘了。
如今許齊思再提起,阮溫席嘆口氣:“沒想到最後還真的出了點事情,不過幸好你現在沒事了。”
許齊思聲音放軟:“這幾天辛苦溫席哥了。”
阮溫席笑笑:“照顧你怎麽會辛苦。所以小七是想和我說什麽?”
話題轉回正事, 許齊思深吸一口氣, 下定決心似的開口:“是關于……蕭寶繪和史查南的……一些事情。”
阮溫席垂眸看着他:“小七願意和我說了嗎?”
許齊思點點頭, 一手輕輕攥着被單, 看起來有點緊張不安:“其實這件事情也沒什麽好隐瞞的,只是……只是我害怕,害怕會讓你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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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沒有你們以為的那麽單純善良。”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許齊思把聲音放得很輕, 若非阮溫席這時與他相距不到一臂之隔,恐怕都會忽略掉。
許齊思一直都很清楚家人和阮溫席對他的看法, 認為他單純且善良, 是需要保護照顧的對象。
但他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阮溫席沒有說話, 等着他自己往下說。
許齊思也沒有沉默太久, 繼續道:“其實從小學到初中,有大概三年的時間,我一直都對家裏人心懷怨恨。”
那也是許齊思和家人關系最冷淡的三年。
他聽信蕭寶繪和史查南的話,認為家裏人對他不管不問,是因為他沒有哥哥優秀,沒有妹妹活潑,他是連家人都嫌棄的存在。
在學校裏他總是被籠罩在哥哥的陰影下,回到家裏之後又看着妹妹和家裏人撒嬌打鬧,每次都能換來家人無奈又包容的關心。
他曾一度憎恨自己的哥哥過分優秀,怨恨自己的妹妹奪走了應該屬于他的關愛,埋怨父母偏心哥哥妹妹,忽略他這個不上不下的中間人。
直到初二的那年,平時總是睡得比較早的許齊思剛躺下不久就口渴了,打算下樓去裝水喝,正巧偷聽到爸媽和哥哥妹妹在客廳裏聊天。
因為一年級的事情,許父許母一直覺得愧對許齊思,所以不敢對他說什麽強硬的話,這三年來許齊思态度又十分冷淡,他們便想商讨着怎樣能讓許齊思開心點。
許父許母說起了這三年他們失敗的嘗試,只覺得一籌莫展。
許齊賢也嘆氣,說自己每次想帶弟弟一起出門玩時,都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吃了閉門羹。
許齊琪當時才幾歲,不知道許齊思以前經歷過的事情,只垂頭喪氣地表示喜歡二哥,想和二哥玩,可是二哥好像不喜歡帶她玩。
許齊思也是在那晚,才終于注意到了以前家裏人對他的點滴關心。
他根本就不是被忽視,而是他自己拒絕了所有來自家人的關心,還反過來怨恨他們。
在後來他漸漸緩和了與家人之間的關系,他也明顯看到自己釋放緩和信號時家人的欣喜。
他因為誤會家人三年更覺愧疚與自責,所以也一直沒敢告訴他們這件事情,害怕他們知道了會失望,會難過。
這一份情緒被積壓在心底,加上蕭寶繪和史查南後來對他持續的pua,他所有的負面情緒越積越多,卻又無處宣洩。
于是,他選擇了在畫上表達。
從來都只畫熱烈燦爛事物的他,第一次以陰暗的筆調繪制出了一副壓抑且黑暗的畫面。
那副畫就是後來他拿去參賽,卻被指責抄襲的畫。
他畫完的當晚給過蕭寶繪看,一直覺得他畫技不行的蕭寶繪問了他的創作思路,第一次鼓勵他拿去參加比賽。
然後就有了比賽裏的抄襲事件。
蕭寶繪早年身世比較坎坷,所以他當衆說出自己的創作思路後無人懷疑。
反觀許齊思,因為對家人心懷歉疚不敢坦白,就被打成了心虛抄襲的那一方。
“溫席哥,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壞?”
許齊思攥着床單的手愈發收緊,指尖關節隐隐泛白,聲線都帶着顫。
而下一刻,他的手背被一個溫柔的掌心包裹。
“小七,這件事情上你确實有錯,但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
阮溫席的聲音依舊平和,眸底帶着安撫,不像是在質問,而像是另一種方式的寬慰。
許齊思依舊緊攥着手:“我……我不該對我的家人們心懷怨恨。”
“不對。”阮溫席溫柔反駁,“你是錯在太單純,太軟弱——當然,這個軟弱沒有批評你的意思。”
許齊思:“……”
他微微擡頭,茫然地看向阮溫席。
阮溫席拉近兩人間的距離,擡手拍了下他的腦袋。
“你太單純,所以會被蕭寶繪和史查南欺騙利用,聽信他們的诋毀而對家人産生不好的情緒。”
“你太軟弱,所以不敢面對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不敢從原來的狀态中抽出身,不敢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只會一次又一次地選擇逃避,選擇讓自己沉浸在只有自己的世界當中。”
“我……”
許齊思開口想說些什麽,卻又覺得他好像沒話可以說。
他之前不敢和阮溫席說這些事情,也是擔心自己的陰暗面會讓阮溫席失望。
他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阮溫席在這時又忽然轉了個話題:“小七,你知道為什麽你以前總是容易被忽視嗎?”
許齊思正想猶豫着說什麽,阮溫席卻沒有真的給他說自己不好的機會:“因為你從來都不肯表達你自己的訴求。”
“表達……我自己的訴求?”
許齊思還是有些茫然。
阮溫席繼續道:“就像剛才,若不是我主動追問你,你是不是只打算看着我離開?”
許齊思回想起這件事,乖乖點頭。
阮溫席無奈一笑:“你總是這樣,因為害怕會麻煩別人,害怕別人會給你什麽負面的反饋,所以總是把自己的想法僅僅是藏在心裏。”
“可是小七你要知道,世上沒有讀心術,你不說出來的話,別人永遠不會知道你在想什麽,也永遠不知道你想要什麽。”
“面對不熟悉的人保持沉默無可厚非,可是面對家人和朋友,真正的家人與朋友本來就該是坦誠相待的,不是嗎?”
許齊思順着阮溫席的話去思考了一下,确實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坦誠相待嗎……
許齊思有些怔愣。
阮溫席語氣放得更為柔和:你很愛你的家人,你的家人也很愛你。他們比誰都希望你能過得更好,也希望能和你相處得更好,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總是無所适從,不知道到底怎麽做才能讓你開心。”
“小七,我很高興能聽到你對我的坦白,我相信你的家人們如果聽到了,也會是和我一樣的心情。”
“一樣的心情……嗎?”許齊思看着阮溫席,原本迷茫的視線似乎漸漸變得明朗。
阮溫席笑着揉了一下他的腦袋:“改天我送你回家,你和你的家人們也坦白這件事情,好不好?”
許齊思點了下頭,又問:“那溫席哥呢?”
阮溫席回答:“如果你那天回許家住,我就在這個家裏等你回來。如果你要一起回來,我就在門口等你。”
許齊思又想起了生日那天,阮溫席在門外目送他回家的場景。
這一次,他不想再讓阮溫席等了。
許齊思攥了攥手,主動邀請:“溫席哥一起去吧,上一次我爸爸說如果有空請你回去一起吃個飯。而且……我也想和溫席哥一起回去,溫席哥願意一起來嗎?”
這一次他沒有再避開目光,微擡頭看着阮溫席,在昏暗間仿佛帶有幾分堅定。
這次輪到阮溫席愣了下,小會兒後彎眼一笑,給予他肯定的回應:“好呀,榮幸之至。”
不僅僅是應答許齊思的邀請,更是給他這一次難得的主動一個肯定的反饋。
許齊思又在這時小聲補充:“要不就明天晚上去吧?”
阮溫席輕挑眉,調笑似的問:“這麽着急?”
許齊思回答:“當年送去參賽的那副畫……其實我還留着,或許能給溫席哥一點幫助,我想明天帶溫席哥先去看看。”
阮溫席輕輕點頭,應下他的話:“好,那我們明天就去。”
約定下明天的行程,許齊思不知為何卻感覺到了一陣輕松。
紮在心底最久的那根刺,确實是該□□了。
許齊思呼出一口氣,在稍微放松些之後,翻湧的困意随之襲來。
阮溫席看着他剛舒口氣又打了個哈欠,好笑地拍拍他的腦袋:“困了就睡吧,晚安。”
感知到身邊傳來的溫度,許齊思不由得又往他那邊蹭了下,含糊應一句「晚安」,閉眼就要睡着。
阮溫席這幾天見識過他兩分鐘內入睡的良好睡眠,在他呼吸變得更為平緩時又輕聲補充一句:“祝你做個好夢。”
“唔……”
半夢半醒間的許齊思聽到聲音,只覺得熟悉安心,往他懷裏的方向又拱了下。
阮溫席看着睡着後就誠實投懷送抱的某人,忍不住低笑一聲,将人真真切切地抱入懷中,在他發梢處落下一個輕吻。
“如果夢裏有我就更好了。”
許齊思也不知到底聽沒聽清阮溫席的話,只軟軟地應了個「嗯」,在熟悉的氣味與溫度中睡得更加安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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