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白色的天花板, 濃郁的消毒水氣味,方星泉動了動脖子,大腦一片空白。
他在哪兒?
“星泉!”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伴随急促的腳步聲。
無數記憶碎片奔湧而至,使他大腦疼得厲害。
他不是死了嗎?
兩世記憶混亂地雜糅到一起,如同兩團糾纏的毛線,理不出頭。
“哪裏不舒服?”席亭舟俯身詢問少年。
兩顆琥珀色的眼珠漸漸聚焦到男人的臉上, 方星泉毫無預兆流下兩行淚水,聲音嘶啞難聽:“席叔叔……”
席亭舟心髒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動作輕柔地撫上方星泉清瘦的面頰, “嗯,叔叔在呢, 別怕。”
眼淚止不住流淌,方星泉費力擡手想觸碰男人, 席亭舟領悟他的意思, 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握住少年。
他的手掌比方星泉大,雖說不至于完全包住, 但也能覆蓋大部分,尤其席亭舟的手指長于普通人, 輕松籠住方星泉的手。
即便生病,方星泉的體溫依舊高于席亭舟,可在這一瞬, 他才終于感受到一絲溫暖, 冰冷刺骨的水流不再纏繞他, 退潮般消失。
“好疼啊……”方星泉哽咽, 宛如奄奄一息的小奶狗, 嗚嗚咽咽可憐極了。
席亭舟聞言緊張追問:“哪裏疼?”
方星泉說不具體卻一直喊疼, 加之他小臉蒼白,根本不似作假。
每喊一次,席亭舟的心髒便抽疼一分,奔三的男人竟亂了陣腳,急忙道:“我去叫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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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試圖松開方星泉的手,方星泉死死抓住他不放,大顆大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滴滴答答往下墜,“不走。”
含着哭腔的聲音,真叫人心疼死,席亭舟大拇指抹去他的眼淚,耐心哄道:“好,不走。”
方星泉緊迫盯人,癟着嘴,眼睛哭得通紅,濃黑的眼睫微微一顫,幾顆眼淚便似珍珠撲簌滾落。
“病人醒了?”前來給方星泉測量體溫的護士驚喜道。
席亭舟颔首,“剛醒,麻煩請鄭醫生來一趟。”
護士連聲答應,瞥見卧病在床的少年緊抓着席董手不放,席董非但不生氣,反而溫柔體貼地幫人擦眼淚,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是她今早起床的姿勢不對嗎?否則怎麽會遇見世界奇觀。
護士精神飄忽地離開病房,幾分鐘後,面容慈祥的老醫生進門。
“小朋友伸手,爺爺給你把把脈。”鄭醫生一副兒科醫生口吻。
方星泉把空閑的那只手從被子裏拿出來遞給鄭醫生。
鄭醫生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打趣道:“你們感情真好。”
席亭舟唇角微揚,下一秒就笑不出來了。
“脈象有點虛,平時注意營養跟上。”鄭醫生将方星泉的手放回被子下,叮囑道:“乖乖聽你舅舅的話,別挑食。”
席亭舟:“……”
“鄭醫生,星泉不是我外甥。”
鄭醫生詫異擡頭,再度看向病床上的少年,“他這年紀,總該不會是你兒子吧。”
席家小輩裏,與席亭舟關系較為親近,年紀又相符的除了他外甥沒旁人。
席亭舟眉心皺得更緊,“不是。”
鄭醫生拍拍胸口,兩人相差十歲,任憑席亭舟發育得再好,也不大可能十歲就可以生孩子。
不是外甥,不是兒子,卻令席亭舟如此關心在乎,少年的身份瞬間成謎。
“星泉是我未婚夫。”席亭舟大方解釋。
鄭醫生震驚,自己消化片刻對他露出和藹的笑容,“恭喜啊,十幾年過去,總算聽到你的好消息了。”
席亭舟下意識起身送鄭醫生離開,手被人拽了下,鄭醫生樂呵呵地看了他一眼,“好好照顧小朋友,他吓壞了,待會兒我給他一副安神的方子。”
病房門合上,席亭舟沾濕棉簽給方星泉潤潤嘴唇,無論他做什麽,方星泉總是睜着大眼睛,如同第一次買回家的小狗,怯生生躲進沙發下面,濕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主人瞧。
“餓了嗎?”席亭舟摸摸他的臉問道。
方星泉依戀地蹭蹭他的手心不說話,也不再喊疼。
鄭醫生檢查完,确定方星泉身體不存在明顯外傷,只有一些輕微的擦傷,和腳上的扭傷,主要是身體虛弱營養不良。
“叩叩叩——”
“進。”席亭舟開口。
祝理風風火火提着大包小包進門,熱情打招呼:“方先生醒啦?身體還好嗎?”
“檢查過了,沒什麽大礙。”席亭舟代替方星泉回答。
祝理瞟了一眼病床上的方星泉,正納悶兒少年怎麽不說話,席亭舟的手機響了,男人擡了擡下巴囑咐祝理:“去拿外賣。”
因為是VIP病房,外面的人不可以随便進出,祝理氣沒喘勻又急急忙忙去拿外賣。
席亭舟起身,方星泉拉了拉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不走。”
“不走,我就在房間裏,一會兒再牽好不好?”席亭舟輕聲和人商量。
方星泉抿抿唇,眼神倔強,寫滿拒絕。
席亭舟忍俊不禁,摸摸他的腦袋,繼續哄人:“星泉不餓嗎?席叔叔餓了,想吃東西。”
“吃。”方星泉急忙松開他,生怕他餓着。
見到方星泉的反應,席亭舟說不上來心頭是何種滋味,探身貼近少年與他碰了碰額頭,呼吸交纏,“嗯。”
祝理進門撞見此情此景,大驚失色捂住眼睛退出去,“哎喲!”
看不得看不得看不得。
單身狗最看不得這種畫面了!
席亭舟臉色陰沉将人喊回來,餐食包裝精美,食盒上雕刻着「钰饕閣」,盒子打開鮮香撲鼻。
“我記得他們家不外送。”祝理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
席亭舟展開床上小桌子,替方星泉布置飯菜,平淡回答:“錢到位了。”
祝理:“……”好紮心。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祝理撇撇嘴:“過度包裝,我才不稀罕。”
席亭舟懶得搭理,給方星泉盛了碗粥,溫度恰好适合入口,“自己能吃嗎?”
方星泉點點頭,伸手接過小碗,若非席亭舟虛掩着,這碗粥得全灑被子上。
祝理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安靜收拾旁邊零零碎碎的東西。
“沒事,叔叔喂你。”席亭舟見方星泉緊抿嘴唇淚光閃爍,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溫柔安撫。
席亭舟哪裏伺候過人,險些把勺子戳人臉上,幸虧方星泉夠配合,乖乖扭頭接住。
祝理在旁邊笑得見牙不見眼,“哈哈哈,讓你喂食,不是投食。”
尴尬瞬間彌漫整個空間,席亭舟頭頂烏雲密布,臉黑如墨汁。
方星泉扯了扯席亭舟衣角,水潤的眼眸凝視他,“還要。”
胸腔驟然湧起一陣熱意,像灼燒的烙鐵,燙得驚人。
好乖。
席亭舟呼吸停滞,身體擅作主張,等他回神手指已觸及少年耳垂,飽滿,柔軟,溫熱,稍稍一撚便染上胭脂色,恍如枝頭嬌豔欲滴的櫻桃,誘人含上一口。
少年掀起眼簾,睫毛撲簌,眸光清亮,剛哭的眼尾洇開薄紅,欲語還羞,說不出的勾人。
兩人四目相接,火星飛濺,二十五度的空調房遽然升溫,濃稠的糖漿融化,拉扯出萬千糖絲勾-纏。
“咳咳!麻煩尊重一下單身狗。”祝理實在看不下去,他好歹一米八的大男人,存在感這麽低嗎?
再不阻止,兩人快給他現場表演狂甩對方舌頭是什麽樣了。
席亭舟轉頭收手,眼神不善地瞪向祝理,耳朵尖悄無聲息紅得滴血。
吃過午飯,方星泉重回夢鄉,席亭舟和祝理拿上電腦到逼仄的陽臺處理工作。
混亂的夢境侵襲,方星泉一會兒被方輝,周慧萍虐待,一會兒被方聰搶錢,他痛苦萬分蜷縮在花壇邊,咬牙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別再對他們抱有期望了,然而等父母哭哭啼啼向他求原諒,親自下廚給他做飯,說幾句好話關心他近況,自己又會重蹈覆轍相信父母是愛他的。
後來,他與昔日好友重逢,駱騁洋關心照顧他,積極幫他解決問題,仿佛無所不能。
駱騁洋給他介紹工作,幫他租到物美價廉的房子,帶他認識行業領頭人,替他打點同事關系,和他的為數不多的朋友打成一片。
方星泉以為駱騁洋是他一生的摯友,可以兩肋插刀的兄弟,生命中的貴人。
可當駱騁洋撕下僞裝,他才醒悟一切都是駱騁洋設下的圈套,他早已掉入獵人的網中,卻始終無知無覺。
工作是駱騁洋的産業,房子早被駱騁洋買下,行業領頭人和駱騁洋狼狽為奸,同事朋友收了駱騁洋好處。
他一直生活在駱騁洋為他編織的世界裏,他的一舉一動被人監視着,欣賞他的前輩,親切的同事,興趣相投的朋友,全是拿錢辦事的「演員」。
駱騁洋為他造了光,然後把他重重摔向黑暗,只為折斷他的羽翼,讓他再也飛不起來,心甘情願做籠中的鳥兒。
畫面變化,他漂浮在水裏,清晰看見自己企圖用雙臂勒死駱騁洋,駱騁洋不斷掙紮反抗,力度越來越小,最後失去力氣墜入冰冷的水底。
巨大的快意湧上心頭,随之而來的卻是無盡恐慌與懊悔。
他殺了駱騁洋,報複了駱騁洋,和駱騁洋同歸于盡。
可他死了,誰去救席亭舟呢?
方星泉渾身觳觫,雙手抱住腦袋,瞳孔震顫,慌亂無措地在水底張望,他不能死,他得先幫席亭舟躲過死結才能死。
他滿心懊悔,痛苦無助,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他為什麽會被仇恨沖昏頭腦?明明無數次告誡自己,複仇得放在後面,誰也沒席亭舟重要。
他要害死席亭舟了。
“不……不……我不要死!”方星泉猛地睜開眼,從夢魇中驚醒。
冷汗浸透病服額發被汗水打濕,淚水不斷滑落,砸在手背上綻開一朵朵水花。
脖子青筋鼓起,雙手攥緊被子,整個人不停顫抖,似乎剛經歷一場大病。
“星泉,怎麽了?做惡夢了嗎?”席亭舟快步上前,摸了摸方星泉的臉,一片濕冷。
方星泉眼珠緩慢轉動,待看清眼前人後狠狠将人抱住,蜷縮在男人懷中發抖,“席叔叔,席叔叔……”
他一邊喊着席亭舟,一邊嗚咽落淚,身體像從水裏撈起來,又濕又冷。
席亭舟遞給祝理一個眼神,祝理快步離開去叫醫生,順便把空間留給二人。
“我在。”席亭舟把懷中驚懼的小獸擁得更緊,大手輕撫少年瘦削的背脊。
“我不要死!”方星泉抓緊他的衣服驚魂未定。
席亭舟撫摸他的腦袋,聲音沉穩有力,“已經沒事了,叔叔不會讓你死。”
渾身顫意在席亭舟耐心安撫下漸漸停歇,方星泉仰起頭眼淚順勢滑落,他抓住男人領口的布料讓人垂首,涼意未散的唇貼上去,低聲喃喃:“更不許你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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