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小煊!小煊!”駱騁洋将緊閉雙眼的人拽出水面, 借着遠處瑩瑩燈火,瞧見方星泉面色慘白,不似活人。

他心髒揪緊, 驚慌失措的同時升起無限悔恨。

自己怎麽能打小煊,還害人落水,小煊但凡出點什麽事,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駱騁洋拍打方星泉的臉, 少年依然人事不省,他顧不得手腳發軟,帶着人朝岸邊游去。

“咳——”方星泉嗆出一口水, 迷蒙間聽到誰在叫他。

不對,他是方星泉, 不是紀煊。

模糊視線裏,美麗盛大的花燈如夢如幻, 方星泉喃喃自語, 我這是到西方極樂世界了嗎?

“艹!”身後響起煩躁地低喝。

駱騁洋撥開阻攔去路的荷葉,水草, 夜裏光線昏暗,湖中雜物叢生, 清晰嗅到湖水的腥臭味,他幾欲作嘔,卻不得不耐心清理「攔路虎」。

“駱騁洋……”方星泉瞳孔失焦, 耳朵異常靈敏, 立刻分辨出男人的聲音。

積郁胸口的恨意, 宛如大廈傾塌, 方星泉眼睛赤紅, 嘴唇顫抖, 連同他單薄的身體也痙攣似的抖起來。

駱騁洋為什麽不肯放過他?

他們曾經是那樣要好的朋友,自己真心以待的人,每一個都在欺騙他,駱騁洋更是以喜歡的名義,理直氣壯毀掉他的人生。

“小煊?你醒了?”駱騁洋感受到少年身體的顫意,借着月光查看。

然而,他的欣喜頃刻間破碎,水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狠狠拉拽他,身體不受控制下沉,駱騁洋使勁撲騰,緊緊抓住方星泉。

他以為他們可以互為浮木,然而方星泉似乎是吓破了膽,不僅不幫忙把他往上拉,還拖着他朝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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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騁洋費盡力氣劃水,腦袋探出水面,方星泉卻宛如拴在他腳上的巨石,拽着他沉入湖底。

“放開我!”駱騁洋接連嗆水,慌了神,擡起手肘擊打方星泉,方星泉不知何時換到他身後,雙臂冰冷潮濕,滑膩如毒蛇。

駱騁洋脖子被手臂死死纏住,方星泉整個身體重量壓在他背上,人喝醉之後身體異常沉重,猶如搬動死屍,駱騁洋此刻便是此種感受,換做平時他心裏必定樂開花,可現在他根本開心不起來,背上仿佛壓着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沉甸甸,叫人動彈不得。

胸腔中的氧氣逐漸耗盡,巨大的恐懼鋪天蓋襲向他,不,他才二十出頭,好多事沒來得及做,他不想死,哪怕是和他喜歡的人一起沉湖。

意識模糊間,腦中飛速竄過許許多多念頭。

紀煊為什麽不放開他?為什麽要拉他下水?

紀煊是不是故意的?

方星泉察覺雙臂之間的人慢慢失去掙紮的力氣,人徹底暈過去,他丢開雙手,目光陰狠冷漠地注視駱騁洋的身體沉入湖底。

而後,世界重歸于黑暗。

——

席亭舟下車給方星泉打電話,一直顯示無人接聽。

他看了看手機,眉宇微動,幹脆揣入衣兜,朝人潮擁擠處走去。

方星泉專門給他拍了很多照片,此時或許正在湊熱鬧沒注意手機鈴聲。

片刻之後,偌大的花燈映入眼簾,席亭舟從前見過,不過仍舊驚豔,花燈也是越做越好,越做越精致逼真了。

托着下巴沉吟,席亭舟開始琢磨花燈的商業價值,拿手機拍了幾張。

他不常使用手機相機,當真随手一拍,完全比不上方星泉精心構圖發給他的照片,念及此,席亭舟唇角輕微上翹。

幾米外突然炸開一陣喧鬧,“快讓開!快讓開!有人落水了!”

“誰啊?诶喲,暈過去了!有沒有人會心肺複蘇?”

“大家麻煩讓一讓,給病人留出空間。”

“怎麽還有一個?好俊的小夥子,成年沒有啊?”

“小臉煞白的,還有呼吸嗎?”

“該不會死了吧?”

“死?”

席亭舟猛地回頭,眼皮不吉利地跳動,毫無預兆一陣心慌。

攥緊拳頭,屏住呼吸,腳步沉重,仿若在泥沼中行走,席亭舟艱難走近湖邊,越靠近,他的心越發慌亂,薄唇緊抿,面色陰沉,像個活閻王般令人退避三舍,徹底忽視他俊美無俦的容貌。

“擠什麽擠?”

“幹什麽啊?信不信……”

被擠開的人們憤怒轉頭開罵,一對上男人的視線,吓得一秒收聲,哆哆嗦嗦讓路,現場愣是形成一道詭異的奇觀,恍若天子出巡,大佬開道。

進入內圈,潮濕的草地上躺着個清瘦的男子,年輕的姑娘正快速按壓落水者胸腔,大半身子遮擋住落水者的臉。

但無論穿着打扮亦或身材體型,席亭舟都是那樣熟悉。

今天方星泉發給他的自拍照裏,穿的正是這身。

席亭舟蜷了蜷手指,強壓下渾身寒意,掏手機打了個電話,三兩句交代完,顧不上髒污的草地,半跪下去拍拍方星泉的臉,“星泉,星泉。”

正做心肺複蘇的女孩兒迅速瞥了他一眼,“你會做心肺複蘇嗎?”

席亭舟秒懂她的意思,點頭應道:“我和你換。”

兩人無縫連接,女孩兒抽手累得向後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氣。

“咳……咳咳——”方星泉忽然咳嗽兩聲,吐出一口水。

席亭舟松了口氣,繼續手上動作,直到方星泉又吐了兩次水,虛弱地睜開眼睛,什麽也沒看清,再度昏迷。

“星泉!”席亭舟捧着少年蒼白的臉,心跳快得好似犯了心髒病。

“他應該沒事了,您快送他上醫院吧。”幫忙做心肺複蘇的女孩兒提醒。

席亭舟手臂穿過方星泉膝彎,匆忙将人跑起趕往醫院。

“原來認識啊……我說臉色怎麽比落水的人還差呢。”

“這個也吐水了,快送醫院!”

另一邊,席亭舟特意打電話通知醫院做好準備,兩人前腳抵達醫院門口,醫生護士蜂擁而至,手腳麻利,井然有序地救治方星泉。

席亭舟周身氣場生人勿進,愣是沒一個人敢上前套近乎。

——

“吃點吧。”祝理遞給席亭舟一袋食物。

席亭舟擺手拒絕,“沒胃口,你自己吃。”

祝理納悶兒,鮮少見席亭舟如此憂心忡忡的模樣,真把小孩兒放心上了啊。

“醫生不是說了方先生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你沒必要不吃不喝在這兒守着。”祝理勸道,又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對方。

“我們認識好多年了吧,第一次瞧見你這麽狼狽,真該叫老林他們看看。”

席亭舟聞言回神,垂首觀察自己,西裝褲上到處是幹涸的泥巴,皮鞋更是髒得看不出原樣,白襯衣上飛濺大大小小的泥點子,就連手掌心也蹭到了泥土,大概抱方星泉時沾上的。

眉毛擰起,逐漸形成一個「川」字,可見席亭舟心裏多麽山崩地裂,驚濤駭浪。

祝理忍俊不禁,“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我在這兒守着。”

雖然平時祝理嘴上不靠譜,但正事上從不掉鏈子。

席亭舟确實無法忍受自己這副模樣,皮膚從手臂癢到小腿,陰沉着臉大步流星離開。

休息日期間,祝理是個鐵打的夜貓子,熬通宵那是家常便飯,他自告奮勇請纓守着方星泉簡直小事一樁,先定上一排鬧鐘,間隔半個小時響一次,去看看方星泉的情況,回來繼續玩游戲。

方星泉住的VIP房間,配備有專業人士看顧,人家比席亭舟他們專業得多,其實壓根兒用不着祝理留守,但作為席亭舟助理加朋友,他清楚席亭舟求的是心安。

認識多年,祝理當真第一次見到席亭舟狼狽不堪的模樣,印象裏,無論何時何地,席亭舟永遠游刃有餘,從容不迫,連頭發絲兒都一絲不茍,即使面對難纏的商業勁敵,千鈞一發的危機,席亭舟仍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單手撐着下巴,祝理眺望病床上面色蒼白的少年,勾起唇角,鐵樹果然開花了。

可喜可賀,是值得全公司漲工資的大喜事。

祝理暗搓搓盼望席亭舟早日和方星泉心意相通,情投意合,人逢喜事精神爽,順理成章漲工資。

小算盤打得啪啦響,席亭舟冷冽的聲音毫無預兆傳來,“想什麽笑得這麽猥-瑣。”

“哎喲,吓死我了,老板你走路咋沒聲兒?”祝理拍拍小心髒。

席亭舟睨他,“做賊心虛。”

祝理急于辯解,張開嘴就被席亭舟一個眼神制止,“別打擾星泉休息。”

祝理安靜閉嘴,心裏暗暗朝席亭舟豎起中指。

天光大亮,席亭舟接到一通電話,祝理靠沙發上打了個哈欠,進衛生間洗把冷水臉。

“席董,經過現場勘查,方先生落水應該是意外,附近發現一處斷掉的欄杆和腳印,那截欄杆在湖底撈到了。”

“另外,我們查到和方先生一同落水的人是駱騁洋,方先生兒時好友,于三年前出國留學,最近剛回國,兩人昨晚在文聖路餐廳用過餐。”

挂掉電話,席亭舟揉揉眉心,緊繃的神經微微放松,是意外,不是他這邊的人動的手。

經此一事,再次給席亭舟敲響警鐘,如今有人暗中蟄伏企圖掰倒他,難保不會對自己身邊人下手,沒徹底清除隐患前,方星泉的身份不便大範圍公開。

“湖邊欄杆年久失修,落水是意外。”

祝理擦幹臉上的水漬,挑了挑眉,“意外?我以為又是哪個老家夥動的手。”

“不過,以方先生的身份,老板可以考慮給他安排兩個保镖。”

席亭舟搖搖頭,“他不喜歡,而且他快開學了,應該會住校。”

“對哦,你自己就不愛帶保镖,更別提方先生,他肯定很期待大學生活,帶倆身強力壯的保镖在身邊,貌似更顯眼,還影響交朋友。”祝理想象一番,感覺好社死。

說到朋友,席亭舟神情微頓,“你知道駱騁洋嗎?”

回憶半晌,祝理總覺得耳熟,“啊!方先生的發小。”

“之前調查方先生時,見過這個名字,駱家特現實,這小子還算重情重義,三年前發生真假少爺的事後,駱家擔心駱騁洋跑去找方先生,連夜将人送去國外念書,聽說當時駱騁洋鬧着要找方先生,到底胳膊擰不過大腿,被他爸輕松收拾了。”

席亭舟聞言颔首,他原本擔心方星泉和駱騁洋起了争執才導致兩人落水,看來他想多了,兩人的确是朋友。

“駱氏最近是不是在争取和「念遠」合作?”席亭舟隐隐記得幾家競争公司名單上有駱氏。

助理怔愣一瞬,馬上轉換工作模式,“對,不過大家更傾向‘竟科',駱氏資質上差了點。”

席亭舟思忖片刻,“「魯谷」合同月底到期,不必須約,以後換成駱氏。”

“魯谷”近幾年開始走下坡路,産品質量不過關,若非看在席亭舟父親面子上,早已換合作對象,現在換掉「魯谷」順便賣駱氏一個人情。

不愧是席董。

祝理笑了笑,應下,“好,我馬上去辦。”

離開前不忘揶揄一句,“果然什麽都不如枕邊風厲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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