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何必委屈

黃昏已至,暈黃的光輝透過窗棂落在唐枕面龐,他雙目緊閉盤坐于床上,上身筆直呼吸清淺,垂下的睫羽被暮光映得一片金黃,面龐也被暮光分成了一明一暗兩部分,俊美得像一尊雕塑。

一只色彩斑斓的鳥兒在窗外叽叽喳喳探頭探腦,過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唐枕是個假人,大着膽子飛進來落他腿上蹦來蹦去。

“嘎~~~”

受驚得變了調兒的鳥鳴響起,唐枕不知何時已睜開眼睛,盯着抓在手裏的鳥,像在盯一串已經熟了的烤鳥肉。

“餓死我了,小花臉怎麽還不回來?”

“我可是為了你才裝醉的,我擔心露餡都不敢出去,結果你撇下我就走了,做人不能這麽沒良心啊!”

小鳥在他手裏不停發着抖,顯然害怕到了極點,而唐枕懶散地往床上一躺,一會兒擡擡鳥翅膀一會兒掰掰鳥嘴巴,嘴裏全是嫌棄,“這麽瘦,烤了還不夠塞牙縫。拿來炖湯倒是勉強。”

小鳥抖如篩糠,連叫也不敢了。

唐枕見它都快吓尿了,大發慈悲将之放走了。放手之前還不忘威脅一通,“先放養,等肥了再宰。”

小鳥撲棱撲棱扇着翅膀,東倒西歪地飛走了,速度卻很快,也許它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這裏。

玩歸玩,到現在婉婉還不回來,唐枕不免有些擔心了。

不會被那個容姨娘欺負了吧?

唐枕一邊開腦洞一邊往外走,拐過一個彎瞧見翠芳,就問對方有沒有見到婉婉。

翠芳擡頭看見姑爺那張臉,只覺心頭砰砰直跳,她只是個丫鬟,不同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她時常要出去替容姨娘買些脂粉零嘴,見過的男子自然不少,可正因為見得多,她才明白似姑爺這般俊俏的郎君有多難得。想起容姨娘的那些話,翠芳不禁紅了臉,細聲細氣道:“大少爺,奴婢剛從老爺夫人那裏過來,都沒瞧見少夫人,不過顧宅就這麽大,少夫人興許是去園子裏賞花了,奴婢帶您過去找找吧!”說着還情意綿綿地看了唐枕一眼。

唐枕卻沒答應,擺擺手道:“你忙你的吧!我知道園子往哪兒走。”話音未落就轉身走了,他生得高大,腿也長,走路又快,一步趕得上翠芳四五步,翠芳追着跑了幾步,見路過的丫鬟都看着自己,一時又羞又惱,再一看唐枕連影子都沒了,只得作罷。

翠芳以為自己沒有勾引成功,卻不想唐枕的确将她放在了心上。

他一邊走一邊琢磨,“小花臉的陪嫁都不大行啊,一個辦事利落卻是口吃,另一個瞧着比小花臉還膽小羞澀,這要真出了事,豈不是要躲到小花臉後邊去?要不給她換個厲害點兒的?不行不行,小花臉心思敏感又愛哭,她要以為我故意換掉她的人怎麽辦?”

唐枕一邊琢磨一邊将園子裏翻了遍,假山下的洞穴他都鑽進去看了眼,卻連小花臉的一根頭發都沒找着。

在園子裏轉了一會兒,他忽然注意到角落裏有一只大花瓶,幾步過去湊近往裏看。

“姑爺,你在看、什麽?”

翠梅的聲音忽然響起。

唐枕脫口而出,“找婉婉。”

翠梅瞪了瞪眼睛,不可思議,“小姐怎麽可能在那裏!”她突然就不口吃了。

唐枕嘴上說,“我就随意看看。”也許小花臉會縮骨功,是個深藏不露的呢?他總得什麽地方都翻一遍吧!要不然錯過就可惜了。

這時翠梅就道:“小姐,一直在、夫人那。剛剛才、回房。”

唐枕驚訝,“方才那丫鬟不是說她沒在老爺夫人那兒瞧見婉婉?”見翠梅迷糊,他補了一句,“就跟着你一塊陪嫁的那個。”

翠梅這時明白了,有些義憤填膺道:“翠芳才、不是、小姐的、丫鬟!她是、容姨娘、的人!她……一直喚、容姨娘、做夫人。雖是、陪嫁,可……賣身契、還在、容姨娘……”

唐枕沒等她說完就離開了。他很快回了婉婉的閨房,屋子裏卻沒有任何人影。

唐枕轉身就要走,還沒跨出門檻,腳下忽的一頓,他側頭,看向屋子裏緊閉的衣櫥。

漆黑一片的衣櫥內,婉婉正抱膝縮在裏邊無聲流淚。

這櫥子裏所有物件都搬空了,可這是婉婉屋子裏唯一一件熟悉的東西了。她縮在這裏邊,就仿佛回到了幼年和丫鬟捉迷藏的時候,只要一打開櫃門,外邊似乎就還是熟悉的閨房,似乎一切都沒有變。

吱呀一聲輕響,櫃門被人打開了,婉婉茫然擡起頭,看見一雙熟悉的明亮眼眸。

“哈,總算找到你了!”

唐枕還以為婉婉孩子心性,是故意躲在裏邊讓他找,卻沒想到他打開櫃門,會看見一雙布滿淚水和委屈的眼。

他愣了一愣,就這麽一失神的功夫,眼前的櫃門啪一下又合上了,他仿佛透過這個勾畫了仙娥花卉的木門,看見了一個死死把住櫃門不放的受傷靈魂。

唐枕沉默一會兒才開口,“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他忽然間像是被人戳中痛腳,站起身在小小的屋子裏焦躁地來回踱步,“你跟我說,我去教訓他!”

小小的衣櫥裏沒有動靜。

唐枕開始一個一個數兇手,“是不是那個容姨娘?聽說你從小就受她欺負!”

“還是顧中朗?我要叫他知道,就算他是你爹,也不能欺負你!”

“難道是你娘?不是我胡說八道,這個年代做父母的,真有許多自以為是的,覺得子女就該受她掌控,就該聽她安排……太傲慢太高高在上了!我要去跟她講講理,就算她生了你,也不能随意給你氣受……”

唐枕說着說着就要往外走。

婉婉透過櫃門的縫隙看見,才慌忙将門打開,“你不要去!”

對上唐枕回頭看過來的目光,不知為何,婉婉的淚流得更兇了,一開口就是哭腔,“沒人欺負我,是我自己……”她慢慢垂下頭,“是我自己做錯事。”

聞言,唐枕靜靜看了她良久,直把婉婉看得心慌了才開口,“既然如此,你為什麽委屈,為什麽要哭?”

婉婉怔住了,是啊,她做錯了事,為什麽要哭,為什麽……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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