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沈氏對賬
“聽說昨兒個夜裏廚房進老鼠了。”
“是進了賊吧!什麽老鼠能一夜吃光十斤饅頭五斤羊肉?”
“怕是得有人那麽大的老鼠吧!”
顧家兩個丫鬟小聲說着話從廊上經過,瞥見迎面而來的兩人,立即欠身行了一禮。
“姑爺小姐好。”
唐枕:“你們也好。”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從丫鬟身前經過,待他們走遠,兩個小丫鬟才驚嘆起來。
“原來姑爺生得這般好啊!跟小姐真般配。”
“就是生的太高了……”
一大清早,顧家正院已經擺上了朝食,顧中朗和大小老婆一塊等着,見女兒女婿進來,顧中朗面上立即堆起了笑。
“賢婿快坐!家裏吃食粗陋比不得太守府,你可莫要嫌棄。”
“岳父這是說的什麽話?”唐枕的“好女婿”人設穩如泰山,三言兩語又将顧中朗哄得團團轉,一頓飯吃完,顧中朗已是笑得合不攏嘴。
早飯過後,幾人在正堂說了會兒話,唐枕便提出要帶婉婉回去了。
顧中朗還嘆了口氣,只可惜不能将女婿再留幾天與他促膝長談。
婉婉見狀暗暗想,爹要是知道唐枕都是裝出來的,也不知會不會驚得摔個跟頭。
顧中朗正要親自送女婿出門,就見這高大俊朗的女婿忽然回頭,對跟在他身邊的容氏道:“這位就是容姨娘吧!”
容姨娘早就想見見唐枕了,倒不是她有什麽別的心思,只因唐枕是太守獨子,她要是能在唐枕跟前說上話,對她兒子的前程大有好處,畢竟她跟沈氏的鬥争由來已久,誰知道沈氏會不會教唆女兒去吹枕邊風?
可惜今早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見客,唐枕卻只顧着和老爺閑談,她是半句話都插不進去,原本已經放棄,沒想到峰回路轉,唐枕人都要走了,竟突然提起了她。
容姨娘當即滿面笑容地上前,“是妾身不錯。”她暗想,莫不是翠芳這步棋起了作用?
果然,下一刻就聽唐枕道:“聽說翠芳是你送給婉婉陪嫁的丫頭?怎麽賣身契還在你那兒?”
聽得這話,顧中朗面色一僵,暗覺丢臉。容姨娘卻沒瞧見他的臉色,心中暗道:依婉婉的性子,必不會同唐枕提起這些,莫非是唐枕看中了翠芳?所以才借着給婉婉出頭的名義跟她讨要丫鬟?
容姨娘半點不覺意外,唐枕是個出了名的酒色之徒,秦樓楚館哪一家他沒光顧?身邊放着個翠芳這樣漂亮鮮嫩的小丫頭,他能忍着不去碰才怪!
心念轉動間,容姨娘面上先是一愣,仿佛不清楚他在說什麽,下一刻卻露出了懊悔之色,“哎?哎!真是糊塗蟲!我竟将這大事給忘了!”
說着又愧疚難當地朝婉婉欠身賠罪,“婉婉,都是姨娘的錯!當初婚期定得緊,夫人又病了,只能一切由我操辦,事事都要忙,我還道已經辦得盡善盡美,沒成想竟将賣身契給忘了。你放心,我立刻叫人去取來給你!”
說着轉身喚來身邊的大丫鬟,催促她趕緊去将賣身契取回來。
顧中朗在一旁看着,見容氏處事還算有分寸,沒叫出身高貴的女婿笑話,面色頓時緩和了不少。
很快,大丫鬟将賣身契取來,容姨娘笑着将賣身契遞到唐枕手裏,同時對一旁的翠芳道:“好好伺候姑爺小姐,萬萬不可沒了規矩!”翠芳的老子娘還在容姨娘手下,她倒不擔心拿捏不住她。
翠芳心頭砰砰跳,沒想到還有柳暗花明的時候,當即喜笑顏開地應了。
婉婉在一旁看着,心中很不是滋味,唐枕剛塞進她手裏的賣身契,就被她捏成了皺巴巴的一團。
事情辦定,幾人往外走,剛跨出大門門檻,就發現門口除了接他們回去的馬車,還有另外一輛車,裝的是從婉婉原來閨房裏搬出來的東西。
沈氏對婉婉道:“你的東西我都好好讓人收着,一件也沒丢。”
婉婉輕輕應了一聲。
沈氏嘆了口氣,“昨日……你莫要怪我,女兒家出嫁,哪個不是這般?你如今嫁了人,也該長大了。”
“娘,我都明白,我不怪你。”
婉婉雖仍因娘親的做法而介懷,可她已經明白,娘親在家裏的處境其實比她更難,娘親這些年過得這麽苦,她為自己将來謀個依靠并沒有錯,比起自己,婉婉更希望娘親能過得好。
只是,看見跟在唐枕身後的翠芳,婉婉又悶悶的,有些不高興,即便上了車後發現唐枕使人給她買了杏酪,她也覺得別扭。
唐枕卻以為她還在難過她娘把她當外人,于是安慰了她幾句,誰料他說得越多婉婉越不開心。
唐枕非常震驚,難道小花臉是這麽喜新厭舊之人?他的安慰方法才隔了一夜就變成了爛菜葉臭豬肉,小花臉連看一眼都不樂意?
唐枕感到失落,覺得是自己和小妹妹的代溝太深了。
手指在膝上敲了敲,他忽然想到了個好主意……
目送着馬車離開,顧家人才轉身回去。
沈氏這些年早被顧中朗寒了心,這下面子做完,她擡腳就要回自個兒屋子,卻被顧中朗叫住。
“夫人慢着,我有話要與你說,且來正堂。”
沈氏一愣,又見顧中朗對容姨娘道:“你也一起來。”
容姨娘扶了扶發髻上的金簪,朝沈氏挑釁一笑。
沈氏并未在意,擡腳就要往正堂走,卻被身邊丫鬟拉住,“夫人……”
論相貌,容姨娘其實遠不如沈氏,但她比沈氏年輕好幾歲,又肯放下身段逢迎男人,比起總是板着個臉的沈氏鮮活許多,也就格外得顧中朗寵愛,而在容姨娘生下兒子後,她的地位就更不可撼動了,每次有什麽必須讓沈氏出席的場合,過後容姨娘總能拿到更多好處,仿佛不讓她一個妾出來待客就是委屈了她。
丫鬟想到這點,就又氣憤又擔憂,每次老爺喊夫人過去準沒好事,也不知那狐媚貨色又要支使老爺從夫人這裏搶走什麽東西。
沈氏卻搖頭,“你怎麽知道一定是壞事?”
丫鬟愣住。
待所有人都在正堂站定,顧中朗才輕咳一聲,說出了他的決定。
話落,堂中一片靜默。
容姨娘面上得意的笑咧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見鬼似的瞪着顧中朗。
其他人面色也相差無幾。
顧中朗也懶得看她們什麽反應,自顧自道:“此事就這麽定下了,須慕,你将管家鑰匙和賬目都交還給夫人。”
須慕是容姨娘出嫁前的閨名,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顧中朗,“老爺,你是不是說錯了?這中饋我管了這麽多年,怎麽……”
顧中朗已經将這麽多年選不上官的事都怪罪到了容姨娘身上,要不是這婦人不知本分,怎麽會勾得他連禮法都忘了?此時見她居然敢質問,顧中朗也起了火氣,“當初是夫人身子弱沒精力去管,才叫你代為管家,這麽多年過去,你不知從中撈了多少卻還不知足?一個妾室,你還當自己是正頭娘子?”
顧中朗從未對容姨娘說話這麽難聽,容姨娘面色難看,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勉強露出個笑臉,“老爺,是妾身逾越,這中饋本就該夫人管,我明日就交還……”
“不必明日,就今天!”顧中朗恨不得趕緊正了家風叫世人看看,怎麽肯讓容姨娘拖,“還有言兒,從今日起也記到夫人名下,我已使人去請幾位族老,午後就開祠堂寫族譜。”
這下容姨娘徹底笑不出來了,如果說中饋權是她手心裏的一塊肉,那兒子就是她的命!顧中朗這麽做,豈非是要把她的命生生交到沈氏手裏?
容姨娘當然不願,當即就哭鬧起來,想喚醒這些年老爺對她的寵愛,卻不料顧中朗早就不耐煩了,一巴掌将她嘴都扇歪了一邊,“妾就妾,果真上不得臺面!”
顧中朗此時愈發慶幸,幸好他果斷,不然再被這妾室攪合下去,他這輩子都不要想指望官途。
想到這些年對沈氏冷淡,顧中朗難得有些幾分愧疚,很是溫和地與沈氏說了會兒話,容姨娘則捂着臉站在一邊,無人理會。
待顧中朗走後,容姨娘冷笑起來,“這女兒嫁的好就是不一樣,随便幾句話,就叫家裏翻了天。”她以為是婉婉憑唐家兒媳的身份給沈氏撐腰。
如今二人境況逆轉,沈氏卻沒有半分得意,她搖搖頭,轉身走了。
丫鬟很是高興,“太好了,老爺終于醒悟了,夫人,您可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沈氏卻面色淡淡,顧中朗為人自私自利,她早已看透,今日他能因為唐枕幾句話廢了容姨娘,明日他就能因為別的理由轉過頭來對付她……說到底,錯的是男人,可她們女人卻只能跟畜生一樣在籠子裏都争鬥不休。
中饋重新回到沈氏手裏,她院裏的人都歡天喜地,當年陪着沈氏嫁到顧家的丫鬟如今都成了年華已逝的婦人,卻高興得連眼淚都出來了,“夫人,這麽多年,您可算是熬出頭了。”
沈氏卻嘆了口氣,神色間并不見有多高興。
沈嬷嬷道:“夫人嘆什麽氣,難道是因為小姐?哎,小姐一出嫁,容姨娘就到老爺那兒去吹風,要将小姐的閨房弄給她娘家侄女住,也不知安的什麽心,幸好被下頭丫鬟聽見,夫人才能搶先一步……三少爺是個好的,将來真要有個什麽事,他也能為大小姐出頭。”沈嬷嬷絮絮叨叨,“夫人,昨日您為何不同小姐說實話,小姐當時多難受。”
沈氏:“有甚可說的?說了就不用将她閨房騰出來?婉婉是什麽性子你也清楚,不跟她說狠話,她必定總想着回來看我,她嫁的是唐家,又不是小門小戶,高門大戶規矩重,那樣的人家迎娶婉婉,不就是想要一個聽話好拿捏的媳婦?若被太守夫人看出她心思不在唐家,婉婉焉能好過?畢竟這家裏可沒人能給她撐腰,她只有去讨好唐家……”
說到最後,沈氏微微紅了眼眶。
沈嬷嬷想起往事來,也不禁淚濕了衣襟,“當年……若非主家犯了事,您的父兄皆被流放,無人能為您撐腰,又何至于被這顧家欺負,叫一個妾室爬到頭上,小姐又何至于養成這副怯懦性子……”
“別說了。”沈氏抹了抹眼角,“辦正事吧!事出突然,容姨娘必定來不及做假賬,咱們趕緊将賬目細細對一遍,把欠婉婉的嫁妝補上。”
當初唐家下了那麽多聘禮,一是給顧家,酬謝多年養女之恩;二是給婉婉留做體己錢。
一般人家心疼女兒的,除了聘禮如數陪嫁,還會另補一份嫁妝,只他們顧家,貪得無厭,拿了一半還不夠,連本該給婉婉的也扣了去。
“趁這幾日,趕緊對完趕緊送過去,顧中朗到時想阻攔也來不及了。”沈氏喃喃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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