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生

“三娘子,該起了。”門外響起迎春溫柔的聲音。

她總是柔柔的,就連早晨的叫起,也是在門外發出聲音後才進來,生怕吓着她的小主子。

“三娘子,二娘子已經洗漱完,就要往正院去了,您再不起,就太晚了。”迎春進得來,見她還迷糊着,繼續說。

見她還是沒有動靜,她自顧自地撩起輕紗帳子,拉還賴在床上的顏容坐起來,給她穿好衣服,穿上寶藍繡紅花平底鞋,再把她拖到後面的淨室洗漱。

“照理說,您昨兒還病着,今兒應該多多休息。可張禦醫說了,您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昨晚就已經全好了,今兒小心些就不會有問題。所以,您悠着點,今兒晚一些兒不礙的,夫人會理解。”迎春在旁邊站着,一邊端水遞青鹽,一邊絮絮叨叨。

顏容一聽她提起昨天的病,心情頓時晴轉陰。換誰被惡夢整了一天,都會像她一樣聽到有人提起那事就心悸。

她記得自己原本還在醫院的病床上祈禱着快些解脫,好讓不堪重負的父母別因自己的病背上太多外債。肝癌晚期,她拖了整整半年,自己從病倒憔悴到只剩一把骨頭,而沒病的父母同樣如此,這叫她于心何忍!家裏還有已經在讀大學的弟弟,父母有他照顧,她走得很安心。

可是,為什麽被醫生用藥壓制的痛苦突然而至,意識又不清醒,頭痛欲裂中腦海裏出現數不清的片斷,那個與她同名的叫顏容的女子,似乎經歷了一生,帶着恨意離去。可醒來後,她卻只記得那些又是快樂又是憂愁,又是興奮又是哀傷的情緒,還有她的名字和她的家人。

童年的家人!就是自己現在所處,名叫顏容,有一個大哥,一個姐姐,娘親主持家中中饋,父親駐守邊關,年逾六十的祖母,終日禮佛,常年窩在她住的清心院。另有自己身邊的丫鬟迎春和連翹。

可是,她不記得除了這些人外的所有事,她清楚地知道夢裏有很多人,也有很多事,與這些人有關,可是她一點點都想不起來。沒辦法,給她看病,宮裏有名的禦醫張大人就說了,發了一天高熱,能醒得過來撿回條命就很好了,記不起來那些事也是有的。高熱後變傻的病例,他都見過不少。

“三妹,你又懶睡了!”顏家二娘子顏宛溺在母親身邊,扭着她的手像蠕動的蟲兒,眼裏閃着精光,卻是嬌聲指責,仿佛只是姐妹間的玩笑。

顏容已走進廳裏,看着坐在上首的娘親,笑得羞澀。

“三妹,你連見禮都忘記了?”顏宛眉毛挑得高高的,不經意間就透出一股興災樂禍來,“你怎麽能忘了禮儀呢?今天是你九歲的生辰,外祖家和外祖姑婆都會來的,你不懂禮儀怎麽行?會讓人笑話我們顏家女兒不知禮的!”

“阿宛,不得無禮!”連氏豎起眉一瞪眼,顏宛乖乖地坐她來,不敢再出聲。

丈夫常年在外,獨自理家的連氏甚是威嚴,家裏上上下下就沒有敢和她唱反調的。

連氏心疼地看着被二姐指責了也不發一言的小女兒,很想嘆氣。以前這兩個女兒你來我往,只要她們在同一個場合裏,總會因為一點什麽事火花四濺。她雖然覺得煩,總是要給她們居中調和,可卻覺得這樣熱熱鬧鬧地很有生氣。但自從昨天阿容病後,這兩人就吵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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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容,來娘身邊坐。”她伸出手,拉住走過來的小女兒,“今天晨起感覺如何?還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今天我很好。”顏容對連氏不親熱不抗拒,問什麽答什麽。

“夫人,大公子來了!”廳外候着的婆子邊打簾邊報。

青衣長衫,身材修長的男子帶着朝陽走進來,站定在連氏前面,長揖一禮:“娘早安!”

待連氏應了,顏宛站起來,雙手交握左腹,微屈膝:“大哥早安!”

連氏輕推了推顏容:“去和你大哥見禮,禮不可廢,跟着你二姐做做。一會兒見人也一樣,跟着你二姐就是。”她又轉頭看着顏宛,“你即為姐,就要知道照顧妹妹,她有不懂的,你要教着點。今天若有什麽事,我不問你妹妹,但唯你是問!”

顏宛嘟着嘴,一臉敢怒不敢言。太過份了,她現在比以前還不懂事,肯定會出問題的,關自己什麽事?她偷偷飛了個眼刀給顏容,心裏對她的不喜又多了幾分。這個三妹,從小大家就對她比對自己好,無論自己做得多好都挨說,憑什麽?!

顏容站起來,給大哥見了禮。

“好,我們阿容果然是個聰明的,就是忘記了,學起來第一次就做得很好!”顏寰爽朗地笑着。

顏容扯了扯嘴角。這些東西就是不會,看了那麽多電視電影也懂了。

“是的,阿容這個禮行得和原來一樣标準!”連氏很是欣慰地說。

顏宛卻是從鼻子裏出氣,還送上一個大白眼。連氏沒看到,顏寰看到了卻只是無奈而寵溺地笑笑。

“好了,去吃早飯吧,一會兒娘親處理完事情,外祖家的人也快到了。”連氏想到可以見到娘家人,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

顏容站起來,顏宛早就上去小意地扶着連氏的手。

顏寰落後兩步,和顏容一起走。

“小妹,別急,記不起來沒關系,就從今天開始慢慢學。你那麽聰明,一定能學得好的!”

“謝謝大哥!”顏容甜甜一笑。在什麽也不知道的時候,多說多錯,她只想謹言慎行。

顏寰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笑出一口白牙。

早飯後回到自己的容華院裏,顏容伸手理了理額前的劉海,對着窗外的光看額角處那道淡淡的疤痕。想起離開飯廳前二姐走過她旁邊時小聲說的那句話。

“你是真的什麽都忘記了?不是裝傻賣乖?我警告你,別好了傷疤忘了疼!”她看着她的額角,目光陰冷。

根據自己的記憶,她應該是自己的親親二姐,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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