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疑雲頓生
聽到翠屏傳過來的話時,我愣了一愣,誠然媽對我是極好的,雖不甚親近,卻也從沒有如別家的繼母一般虐待原配的子女。我的吃穿她都不曾克扣,連我用的人都是經由她授意,比照着她房中婢仆的數我自家選将出來的。
時常爹要我作甚叫我為難的事時,都是她在旁一力解勸。
雖是如此,我從小兒就被爹看管着習字看書認藥,從不曾去過甚麽尼姑庵之類的山野之處,是以我的頭腦不大能轉得過來。
我想了想,恐西陵鶴又飛檐走壁偷來找我,便使一支筆蘸了些螺子黛在薛濤箋上寫到:“随汝水入空林戲耍三日。”我将之用白玉鎮紙壓住,怕他不大能看見,又特特地放在一張空無一物的幾上。
大抵年輕的女子都愛個熱鬧貪個玩兒,我帶着蘇葉和青黛出門時,蒼術和玉竹也想去看看。我想了想後,只覺路途遙遠,一路上不大好受,她們年紀到底比青黛和蘇葉兩個小些,是以駁回了她們,青黛和蘇葉許下回來給她們帶些美味的吃食才作罷。
我們這一行人共有三輛車。本該是我和媽一輛車、蘇葉和青黛兩個與媽帶來的四個丫鬟一輛車,但怕途中有甚要服侍的時候不便宜,是以我和青黛蘇葉三個坐一輛車,媽和翠兮翠屏一輛車,翠繡翠微并三個小丫頭子一輛車,除開兩個車夫外還有幾個十六七歲的小厮在外跟着。
蘇葉問我道:“小姐留下的紙上寫的是甚?婢子想了許久也不曾想明白。”
我笑而不答,倒是青黛在一旁搖頭晃腦的:“我猜啊,定是小姐留給西陵公子的情話。”
我笑嗔她道:“就你鬼靈精兒的。”
青黛和蘇葉今年已是十五歲有餘,自然明白這些個,卻不該對着我說這些話。我不動聲色地多看了她一眼,便瞑目養神,不大想管她們。
空林庵之所以叫空林庵,是因為這庵修在一處寬敞的林子裏,這林子裏只種着樹,不曾有其他什麽雜七雜八的山子石草木花卉之類的。我們一行人到了時,先由一個小子去敲門,待得開門後和那守門兒的尼姑将門開了才說出緣故,叫那小尼姑去通報與她們的住持。
待得她們迎将出來時,我和媽才知曉,原來這空林寺換了個住持。原先的住持法號惠空,已然圓寂。現下的住持法號惠真。這惠真師太生了一張好臉孔,雖比西陵鶴這孩子差了些,卻也當真的光彩奪目。
在媽和一衆師太寒暄時,我只管在一幫垂頭,做出大家閨秀的端莊模樣即可。
因着這尼姑庵中不留男子歇宿,是以跟着我們來的小子們都和車夫一道兒,趕着馬車去有有客棧的地兒。
這倒是個極正經的庵堂,想來媽帶着我來的地兒也不會有甚不妥的。那話本子中庵堂多穢亂的故事,想必也未必就真。
當媽和師太一行聊着走進庵堂時,分賓主坐下時,那住持惠真師太便笑着看我道:“這便是令千金?當真是如花似玉般的一個人物。難得又舉止得體進退有度,夫人好福氣。”她笑開時眉峰一揚,倒有股子俊秀之氣在裏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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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低頭狀只是不語,唇邊挂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來。
青黛和蘇葉兩個則是站在我的身後,并不言語。媽笑着道:“不是我誇自家的孩子,我這女兒确實是個好的。模樣兒好不說,更難能可貴的是貞靜賢淑。”
若是西陵鶴聽見別個說我貞靜賢淑,必然要在時候揶揄我:“你貞靜賢淑?不知道夜裏常常将手腳全挂在我身上扒也扒拉不開的是誰!不知道前些日子才将我腰間掐得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是誰!又不知道總是要我給她藏話本子的是誰!哪天若是你能變得貞靜賢淑了,母豬不止能上樹了,指不定都長出了兩只翅膀和大鵬一般飛将起來。”
是以我聽見媽這般說話,心下很是受不住。當之有愧啊當之有愧。
惠真雙掌合十念了一句佛,才道:“這便是夫人的福氣了。”她和媽說話也就罷了,偏生又要間或看我一看,叫我十分坐不住。我心下不耐煩,這天兒也甚是冷峭,好在我帶了手爐,是以不曾凍得手,然青黛和蘇葉兩個卻凍得厲害。是以我便不大喜歡留心聽媽和這個惠真說了些什麽。只是時不時地打量打量惠真。
沒過多久,媽便笑道:“雅娘,你先随小師傅去廂房歇息,我和師太有話要說。”
原來這時已有一個小尼姑進來。我颔首,微微勾起唇角對着媽道了個萬福,才對這那小尼姑道:“有勞小師傅。”
我們三個跟着這個小師傅到我們的廂房時,我見這小尼姑形容尚小,身上穿的都是是舊棉布夾衣,籠在袖子中的手微微的顫抖着,我便問她道:“你今年多大了?怎地就在這裏出了家?”
那小尼姑道:“我今年九歲,自我記事兒起就在這裏了。”
我見她可憐見的,又問她:“今日天陰沉沉的,冷得緊,如何就只穿了件夾的?你不冷麽?”
那小尼姑搖頭将手往袖子裏縮了縮,怯生生的看我我一眼:“不甚冷呢!”
我搖頭,哪有不冷的呢?适才迎将出來的那些禿子們雖說都是穿的缁衣,卻都是厚厚的棉襖,哪裏像這小尼姑這般單薄?且我看着小尼姑手上長着凍瘡,手上猶自通紅,想必是才從冷水裏拿将出來。這般看來,這小尼姑在庵中的日子破不好過,穿不暖也就罷了,還要被別的尼姑派去做這做那的。且看她面黃肌瘦的模樣,指不定連吃都是吃不飽的。
帶青黛和蘇葉複又将原本庵中人打掃好的廂房又拾掇了一拾掇,我才在一張搭了半新彈墨椅袱的椅子上,這椅袱是我吩咐蘇葉和青黛從自家帶把過來的。
我對這小尼姑和顏悅色道:“你也坐下,和我說說話如何?”
小尼姑皺眉踟蹰,我看出了她有願意坐下的意思,只是顧慮着什麽。我繼續道:“你放心,她們若是說你說是我叫你留下伺候,她們便沒甚可說道的了。”
小尼姑聞言這才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了。蘇葉再三的拉她坐搭了椅袱的椅子,她只是堅辭不受:“多謝小姐愛憐,只是我身上髒,沒得弄髒了它。”
我見她這般,也不再堅持,而是微微笑着轉開話兒來:“可冷也不冷?将手爐去暖暖手罷!”說着我便叫蘇葉将一個手爐把來給她。
小尼姑擺手道:“小姐不必客氣。這會子暖了,待會兒便禁不住冷了。”
她分明還要比我小兩歲,日子卻過得如斯艱難,我心中酸澀得叫我難以說出話來。我笑道:“不妨事,我送把你呢!”
小尼姑笑道:“多謝小姐。只是我并沒有空閑暖手,且這東西到了我的手裏也不大能留得住,反倒浪費了小姐一番心意。”
我點頭作罷,叫青黛将臨行時帶的些我喜歡吃的零嘴兒拿将出來,我們四個一道兒吃着做耍子。
我輕輕地咬了口手中的蜜餞,道:“你叫甚名字?”
小尼姑道:“我原先的俗名兒喚作喻瓊華。在這裏的名兒,不提也罷。”
她言談舉止很是有度,提起名姓時又是說的她自家的俗名,并非法號,想來她在這裏是待不長久的。
我又問他:“她們為甚要排擠你呢?”這分明還是一個孩子,她們怎會......
喻瓊華苦澀一笑道:“因我貌醜。”
我聞言咬唇,是這樣麽?都在一個庵裏,大家朝夕相處這許久,如何就因人貌醜不待見人呢?“這又是為甚?”
喻瓊華道:“自新住持來了就這般了。”
我感慨了一會子,便叫蘇葉青黛包了些能填肚子的吃的把她,道:“你得了空還往這邊來,和我說說話罷!”
若是按常理,庵中招待客人,是不會叫一個穿得寒碜的人出來招待客人的,比如說喻瓊華。想來是因她不受待見,她其他的師兄弟嫌天寒,不大願意出來,是以才差使她來。
只是就這麽一個漏兒,我渾身都不好了。這庵中定然也不會太過簡單的。喻瓊華将将說“來了”二字,可見得這住持原先并不是這庵裏的人,她一個外來的美貌尼姑如何就當上了住持呢?莫不是她會使妖術?讓這裏的人都重樣貌,從而叫她當上住持?
顯然将才我所推将出來的說法純屬扯淡,但我能預見的是:這個庵主,必然有甚我不曉得的貓膩!
且俞瓊花走時說了一句話,聲音低低地,若是我一個不經意就要聽不見的,她說:“小心住持。”
若是西陵鶴知曉了我現在所想的這些個破事兒,必然會說:“你當你是半仙兒呢!還貓膩!有這閑工夫,還不如給我多繡兩件裏衣。”
曾經有位老先人說過:好奇害死貓。這句話誠然是對的。然而在某些時候,不好奇也是會害死貓的。即便你不去找事兒,事兒也會來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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