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高燒不退

脫掉襪子,雙腳放進熱水中,穆仲夏嘶嘶幾聲。腳上的凍瘡又疼又養。忍着去撓的欲望,他緊握着拳頭,把難受的悶哼咽下去。穆仲夏嚴重低估了亞罕雪季的嚴寒,他覺得西伯利亞也沒有這麽冷。臨走前,泰瑟爾把朵帳又加固了一層獸皮,朵帳裏開着三個取暖器,可穆仲夏還是覺得不夠暖和。

泰瑟爾出征之後,穆仲夏幾乎每天都要外出。他裹得足夠嚴實了,可手腳還是不可避免地凍傷。在亞罕,只有女人和孩子還有不夠健康的老人才會被凍傷,成年男子的手腳很少會出現凍瘡。與之相比,穆修這具伊甸身體确實過于羸弱。穆仲夏苦中作樂地想,就是他那副殼子過來,也得被凍死。

最近太忙,阿蒙達和伊莫還有姆媽住在一起。也幸好阿蒙達不在,不然讓阿蒙達看到自己此刻的樣子,肯定會哭。

用熱水好好泡了泡手腳,抹上凍傷的藥,穆仲夏套上襪子,戴上手套,鑽進被窩。被窩裏放着兩個暖手寶,一個暖手,一個暖腳。每次睡覺的時候,穆仲夏都萬分想念泰瑟爾,哪怕是有暖手寶,被窩裏也太冷了。

此時彧係的前線,泰瑟爾正帶着雄鷹衛的勇士們沖鋒在最前面。風雪中的荒獸再次集結,于夜晚對第三部落的領地再一次發起了進攻。術法武器發出的光芒和魔獸、荒獸的術法力交織在一起。

泰瑟爾手中的長槍配合木宰的攻擊刺入一頭蠻獅的體內。在長槍的前端刺入蠻獅體內的瞬間,前端轟然炸開,術法火焰在蠻獅的身體內噴射而出。蠻獅慘叫一聲,木宰尖銳的牙齒趁機咬住蠻獅的脖子,果斷結果了對方。

所有的術法兵器啓動後要麽是火系的紅光,要麽是冰系的藍光。術法熱武器的術法力量集中在子彈和炮彈上,發射後才會有光芒。可泰瑟爾的長槍從外觀上看,如果不是有術法陣和術法石,在戰鬥中根本看不出是術法兵器,因為它不會發光。可一旦被長槍擊中,長槍的前端就會冒出火焰并形成如炸彈般的沖擊波,給敵人造成致命的傷害。泰瑟爾第一次親身驗證長槍的術法力量時,他的動作有一個明顯的停頓。這樣的術法長槍,泰瑟爾是從未聽聞過的。

有着另一個世界知識的穆仲夏在設計術法物品時,不會拘泥于伊甸現有的經驗。同樣的,他設計泰瑟爾的這杆長槍時,借鑒了科幻電影,畢竟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本來就很科幻不是麽。

戰鬥持續到後半夜,被殺得七零八落的荒獸們再次潰散。這一次荒獸群的頭領就是泰瑟爾殺死的那只黑色的雷系蠻獅。同一種類的荒獸因為術法力的不同,顏色也會有所差異。泰瑟爾的長槍令他不需要和蠻獅近身戰鬥,蠻獅的雷系術法每次發出的時候,泰瑟爾可以更輕易地在木宰的配合下躲開。蠻獅一死,也就加劇了荒獸的潰敗。衆人迅速打掃戰場,那頭蠻獅自然也是泰瑟爾的戰利品之一。

木宰是火魔獸,他又受傷了。撤回到後方,天已經蒙蒙亮。泰瑟爾用熱水給木宰擦了身體,給他的傷口上藥,然後給他吃了兩口山膏罐頭,以資獎勵。阿必沃受了點小傷,不嚴重,只是抹了外用的藥品。父子兩人加木宰匆匆吃了些東西,然後就合衣而眠,他們都太累了。

一批批的戰利品和重傷員帶着逝去的部落戰士屍體和魔獸夥伴骨灰回到頭領部落,卻始終不見大部隊回來。每一次部落的號角吹響時,穆仲夏都會出去看一看,每一次都失望而歸。不過他也安慰自己,不回來總比受了傷回來的好。

又一批前線的車隊回來了。穆仲夏在大巫的朵帳救治傷員。大巫則在祭臺上為死去的族人祈福。今天沒有下雪,但風很大。穆仲夏的臉部皮膚完全不敢嘗試迎接這裏的風,他的臉因為過度的寒冷和從圍巾的縫隙裏吹進來的風而泛紅發疼。為此他很懊惱來亞罕的時候沒買些女人用的保養品,在這裏真的十分的需要!

朵帳裏,古安和幾名部落的少女、少婦在協作穆仲夏處理傷員。古安不時看幾眼穆哥的手指頭,上面有着好幾處凍傷。穆仲夏救治傷員的時候不能戴手套,十根手指上的凍傷很是紮眼。古安的眼圈紅了好幾次。在穆仲夏給又一位傷員縫好針後,古安走過來,把一個暖手寶塞到穆仲夏的手上:“穆哥,你休息一會兒吧。”

穆仲夏的手指頭有些僵硬,加上凍傷,令他活動更加困難。知道自己不能勉強,穆仲夏抱着暖手寶問:“你們可以嗎?”

古安:“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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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仲夏:“那我在旁邊看着。”

其他人接下了穆仲夏的工作,沒有人會不滿。如果可以,他們都想讓穆大師回朵帳裏休息。只是他們處理傷員的經驗還是不夠,需要這個人在一旁盯着。

連續忙了四天,這一天早上,穆仲夏起來的時候有些暈暈沉沉的。他摸摸自己的額頭,好像有點發燒。心想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天也太冷了。他拿出一支退燒藥劑喝了。害怕自己生病,穆仲夏想了想沒有出去,而是重新鑽回被窩。

過了有一會兒,古安過來了:“穆哥,你在裏面嗎?”

“我在,進來吧。”

穆仲夏有些昏昏欲睡的。

古安進來,看到穆哥還躺着,她稍稍側身,心裏卻擔憂了:“穆哥,你怎麽了?”

“我有點累,想多睡會兒。”

古安一聽放心了,說:“那穆哥你睡吧。有需要你出面的事情我再來找你。”

“好。”

古安出去了,穆仲夏拉高被子蒙住半張臉。藥效上來了,穆仲夏閉上眼睛,意識很快模糊。

穆仲夏累了,部落哪怕有需要他出面的事也不會有人來找他。泰瑟爾不在,缪什卡也擔心把穆仲夏累壞了,凍壞了。穆仲夏手上的凍瘡同樣令缪什卡十分揪心。穆仲夏可是機械師,如果他的手凍壞了怎麽辦。

穆仲夏這一覺一直睡到半下午,出了一身的汗。似乎退燒了,穆仲夏虛弱地摸摸腦門,不燒了。翻了個身,穆仲夏楞了下:“阿蒙達?”

阿蒙達正看着他,最近緊抿着,眼底有些發紅。阿蒙達爬過來,摸摸他的腦門,害怕地問:“穆阿父,你病了嗎?”

穆仲夏心裏咯噔一聲,努力揚起笑容:“沒有,只是有些累了。”

阿蒙達帶着幾分哭腔立刻說:“穆阿父,你休息吧,不要去救人了。”握着拳頭,一邊是穆阿父,一邊是自己的族人,阿蒙達沒有多少遲疑的就選擇了,“穆阿父,你不能生病……”亞罕的雪季,很多人就是一病不起,最終回歸雪神的懷抱的。

穆仲夏:“好,我休息。阿蒙達,給我泡一碗麥片粥吧,我想吃。”

阿蒙達擦了把眼睛,站起來就去拿麥片,給穆阿父弄麥片粥。

聽說穆仲夏可能病了,缪什卡和大巫這些人急壞了。古安丢下手裏的活計就往兄長的朵帳跑。看到穆仲夏躺在榻上,面色發白,古安雙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古安,快起來!阿蒙達,去扶你伊莫!”

穆仲夏剛要掀開被子,就聽到古安嚎哭起來:“一定是我!一定是我!”

穆仲夏立刻猜到了古安在想什麽。他火速掀開被子走到古安跟前一把拽起她。不顧眼前的發黑,他抱住古安:“不許瞎想!我沒有生病,只是累了。”

古安聽不進去:“是我,一定是我害了夏哥……”

穆仲夏:“如果你這麽認為,那我在伊甸已經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不許瞎想。我有些累,你來幫我照顧阿蒙達。”

古安哭得泣不成聲,又不敢就這樣跑出去惹夏哥擔心。她和阿蒙達把穆仲夏扶到床邊,讓他躺下繼續休息,然後她擦幹眼淚,給夏哥做吃的。

穆仲夏吃了一碗麥片粥,吃了一張古安做的餅子就實在是吃不下了。見他很難受,古安忍着淚湧,扶夏哥躺下。結果穆仲夏這一躺,卻變得更嚴重了。他的體溫在短時間內急速升高,穆仲夏覺得自己身上的熱量都能煎蛋了。

大巫來到了泰瑟爾的朵帳,為穆仲夏吟唱祈福的歌曲。頭領部落的男男女女們聚集在泰瑟爾的朵帳外,為穆大師祈福,祈求雪神不要帶走穆大師。缪什卡的頭發一夜間急白了一半。

穆仲夏燒得失去了意識,阿蒙達第一次哭得那樣的傷心。古安守着穆哥,抱着阿蒙達,臉上流着淚,眼神卻有些飄忽。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害了穆哥。她貪戀朵帳的溫暖,不肯堅持去髒洞,血光就應驗在了夏哥的身上。如果夏哥出事,她就是部落的罪人,她永遠都對不起阿兄。

昏迷中的穆仲夏被人喂了退燒的藥劑,喂了水,可溫度始終不見下降。他覺得自己的腦漿都要煮沸了。明明睜不卡眼睛,體溫高得吓人,穆仲夏又詭異地感覺自己又是清醒的。他能清楚地察覺到周圍都有誰。誰進了朵帳,誰出了朵帳。古安說了什麽,阿蒙達做了什麽,古安和阿蒙達在哭……周遭的一切他都很清楚。但他就是睜不開眼睛,身體滾燙得似乎有什麽要從體內炸開。

穆仲夏燒了整整七天都不見退,不過眼睛勉強能睜開了。可睜開眼睛,眼前就是無數的雪花點,就仿佛兒時電視臺節目還不是24小時全天候播出時,到點節目結束,屏幕就變成了雪花點,還是彩色的。紅的,藍的,綠的,黃的……穆仲夏感覺下一秒自己就要變成色盲,再也分不清顏色。

腦漿還在熱得咕嘟咕嘟冒泡,冰涼貼上腦門,他舒服地呻吟了一聲。古安和阿蒙達把冰涼的雪隔着毛巾放在他的額頭,緩解他的熱度。這是最近這段時間兩人跟他在一起學的物理退熱方式。外面響起了號角聲,穆仲夏卻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古安和阿蒙達同時向外看——當然什麽都看不到。古安讓阿蒙達繼續給夏哥降溫,她起身跑出朵帳。

部落裏的人都在往外跑,古安聽到似乎有人在喊“回來了,大家回來了”,她拔腿跟着族人們往部落外跑。

巨魔象的叫聲從遠處傳來,古安的眼淚唰地就掉了下來。阿兄回來了!是阿兄回來了!古安撥開前方的人群拚命向前跑。前面的人發現是她,紛紛讓開。穆仲夏的高熱是最近壓在頭領部落每個人心上的一塊巨石。

泰瑟爾從巨魔象上跳下來,從一名鷹侯的手裏牽過自己的戰馬,翻身上馬。木宰跑過來,泰瑟爾策馬向部落裏奔馳,他是一刻都等不及想要見到他的拿笯。部落的族人見到凱旋而歸的戰(勇)士們,紛紛爆發出歡迎的吶喊。可在見到泰瑟爾後,族人們的歡迎陡然減弱了許多,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與難過。

泰瑟爾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他的心打了個突。泰瑟爾夾緊戰馬,戰馬跑得更快了。前方,蘇旺比騎着馬,帶着古安疾馳而來。族人們紛紛讓到一邊,歡迎的吶喊聲徹底消失,和凱旋而歸的戰士們一臉歡慶的笑容不同,部落的族人們卻收起了臉上的喜悅,帶上了難過。

泰瑟爾的表情冷沉了一瞬。蘇旺比的戰馬在他的面前停下,古安從馬上跳下來,眼淚湧出:“阿兄——!”

泰瑟爾勒馬,下馬,直接問:“仲夏怎麽了!”

他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他,所有這些的反常,是因為他的拿笯!

古安捂住嘴,大哭了起來,蘇旺比走過來,一掌拍在泰瑟爾的肩膀上,面色沉痛地說:“泰瑟爾,你先回朵帳,穆大師病了,病得很嚴重。”

轟的一聲,泰瑟爾高大的身軀晃了一瞬。下一刻,他迅速上馬,一鞭子抽在戰馬屁股上,什麽都顧不上地向他的朵帳飛奔而去。

圖拉森和汗巴納策馬跑過來,急問:“泰瑟爾的拿笯怎麽了!”

蘇旺比:“穆大師發燒了,很嚴重,喝了退燒的藥劑也沒有用。”

圖拉森和汗巴納倒抽一口冷氣,兩人給了對方一個“完蛋了”的眼神,同時在戰馬身上抽了一鞭,追着泰瑟爾趕去。

部落凱旋的歡快被穆仲夏的高熱沖散。這次第三部落能比以往每一年的雪季都順利許多地擊退荒獸,可以比以往更早的時候返回部落,可以說,穆仲夏功不可沒。可誰也不會想到,他們回到部落迎接他們的卻是穆仲夏病了,高熱不退。對帝瑪塔人來說,高熱不退,就意味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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