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李隆基：上頭真爽，打臉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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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楊玉環心內那一股怔忡不安, 只說李隆基通過光幕視頻播放，觀賞着千年之後的昆曲《長生殿》，心中那一種心花怒放。

這風流倜傥的帝王人設，真是妥妥的疊buff了。千年之後的清代, 有人将他與愛妃的風流韻事, 搬演到了他親自發明的戲臺。

他心情大好, 細細玩味那旦角的舞臺功底。濃墨重彩的一張臉, 容色雖及不上貴妃的一星半點，但身段模拟貴妃醉态，倒也柔婉嬌軟，頗為傳神。

再細品那文辭“新妝誰似, 可憐飛燕嬌懶……”忍不住會心微笑。

這個洪升, 是借了李青蓮的詩句典故, 雖然偷懶, 倒也巧妙。

只聽光幕當中，旦角的演唱聲音淡出, 女神仙的聲音重新出現。

【洪升這部《長生殿》，從謀篇布局到文辭典故，其實是大量借鑒了唐詩《長恨歌》。歌行體長詩《長恨歌》是唐詩三百首中的名篇，為唐代宗年間的詩人白居易所作，雖然開篇假托漢武帝寵幸李夫人的故事, 其實講述的是唐明皇與楊貴妃之間轟轟烈烈的愛情傳奇故事，這首長詩流傳千古，現在也在我們的中學課本中有節選段落。】

這段話, 信息量實在是有點大, 不同的人聽了，心情大不相同。

李隆基聽了是喜上加喜, 樂上加樂。

居然還有個長詩，因為寫他，也流傳千古了。

他簡直懷疑，自己是自帶流傳千古體質，順帶着這些人都沾了光。

雖然他不懂什麽是中學，但估摸着，跟翰林院差不多吧。

一掰手指頭，這個唐代宗時代，是不知道哪一代的後世了，遺憾。

否則的話，立刻召見這個詩人，現場賦詩幾首，豈不是賞心樂事？白居易，聽這個名字，就比那個李青蓮感恩識趣的多。

唉，沒有比那李青蓮更難相處的人了。一個不識好歹的狂徒。

隔壁時空的漢武帝劉徹，比李隆基冷靜得多，聽出了些許不妙。

一聽就不是啥好話。

否則為啥不直接說是唐玄宗，為啥要假托漢武帝的名義？

他很郁悶。

那麽多人不好假托，為啥要假托他？難道說歷朝歷代這麽多皇帝，就他好欺負？

他一個少年皇帝，被太皇太後、他的太奶奶欺負，還不夠，天啓神示講點歷朝歷代的八卦，什麽天啓朝奶娘，秦朝趙太後，處處內涵他。

這還不算，今天變本加厲，又專門點名來欺負他。

負能量實在太大，他自我調節一下心情，強迫自己開始遐想，那李夫人究竟是何等樣貌……他對她的寵愛，竟然能上達天聽？

聽到光幕送出的下一句話，他的心情好多了。能跟這麽個帝王相提并論，好像也還不算太壞吧。

【歷史變成故事，故事變成傳說，傳說中寄托着人們對于傳奇的最美好向往，李隆基楊玉環這段故事之所以流傳千古，因為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有耀眼的閃光點。先說李隆基，早年是一代雄主，力挽狂瀾，撥亂反正，中年一手開啓開元盛世，那是唐王朝最繁華富麗的時代，盛極一時，萬國來朝……】

專題的主人公李隆基，微微閉了眼。

這段話太炸裂，但凡是個人類，也不能不自我陶醉一番。

看到昆曲《長生殿小宴》，他的爽感就已經突破人類天花板。

聽完這段話，他的爽感直接突破到了外太空，又額外翻騰出了兩個小浪花。

他眯了眼，繼續聽了下去。

【再說貴妃楊玉環，她的名氣某種程度上，比李隆基還大。這是我們古代傳說中的四大美人之一。兩千多年古代歷史，帝王将相如過江之鲫，四大美人卻只有四位。她不光容貌美麗，而且才藝超群，擅長音律舞蹈。他們帝王妃子二人留下了許多引人入勝的傳說。比如七月七日長生殿的密誓，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比如快馬運荔枝的傳說，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大家都是耳熟能詳。至于說楊貴妃死後，皇帝夜晚跟随仙使飛升，尋仙遇仙，還有西行路上，劍閣聞鈴，迎像哭像，這都是詩人和劇作家的想象了。】

李隆基本來是期待聽到更炸裂的褒揚，沒想到這段話一開頭，就頗有些異樣的不适感。

怎麽他就成過江之鲫了？怎麽楊玉環就榮升四大了？

聽上去好像他沾了女人的光似的。

美人再美，也得英雄來襯不是？那八百裏加急的荔枝，不是他獨一無二的發明創造嗎？

些微的低落之後，他很快說服了自己。

他的妃子可是四大美人之一。

這種殊榮還有旁人嗎？

目前來說沒有。那千古一帝顯然就沒有，他的偶像李世民也沒有。不光沒有四大美人，他到死都不知道要作亂的妃子，就是自己的祖母武氏，一代英主，如此憋屈。

李隆基過于的專注了自己，忽略了“楊貴妃死後”這個信息。

楊玉環本人，卻忽略不了。

她聽到這裏，渾身寒毛倒豎，如同被一桶雪水兜頭淋下，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透心涼。

這個專題打一起頭，她聽着就處處不對勁，處處讓她毛骨悚然。

要說《長生殿》這個戲名，聽着倒還像是吉祥如意的好話，那《長恨歌》這詩的名字，究竟是幾個意思？

長恨長恨，長久的、無法彌補的遺憾。不就是沒有好下場的意思？

她打了個寒噤，這個姓白的詩人，到底寫了些什麽？

當女神仙誇她是四大美人之一，滿座高朋都舉起水晶杯，向貴妃道賀，無人留意到貴妃已經內心戰戰，極度不安。

可是下一句話說“貴妃死後，皇帝尋仙”，再圓滑善于捧場的，也是臉色一僵，愣在當地。

帝王妃子本就是紅顏白發組合，皇帝五十餘，貴妃是他兒媳。

貴妃先崩逝了，那是怎麽檔子事？

貴妃本人，更是一下子煞白了臉色，碰倒了桌上一個名貴玉器，在地上摔個粉碎。

衆人裝作沒聽見，紛紛落座，心中都覺得不可思議，事情是怎麽發生的，難道貴妃生了急病？

正在胡亂猜測，光幕上畫面一切換，一生一旦的戲臺畫面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慘烈的戰争場面。

光幕當中人嘶馬叫，煙塵滾滾，一個又一個的士兵被刀□□中胸口，流血倒地，死狀相當恐怖。

那是現代影視拍攝技術的特技效果，禦花園中的王公貴族如何見過這個，吓得胸口砰砰亂跳，膽小的幹脆移開了眼。

女神仙的解說及時跟進。

【古語有言，樂極生悲，盛極必衰，天寶十四載，安史之亂就這樣來了。天天在宮裏尋歡作樂的貴族們，跟在李隆基身後，從宮門逃往西行的路上，一路兵荒馬亂，狼狽不堪，想起以往的奢侈生活，不知道作何感想呢？】

衆人掐指一算，天寶十四載？不就是今年嗎？

繼而才反應過來，“天天在宮裏尋歡作樂的貴族們”，就是他們。

他們集體被點名了。

一巴掌打在了所有人的臉上。極樂盛宴的桌子上挨了一顆炸彈。

天天這麽窮奢極欲，尋歡作樂，簡直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別的事情。突然一下子接到通知，要打仗了，要從萬人之上的無憂無慮，變成驚慌失措的難民，這……

花團錦簇的禦花園，炸營了！

衆人亂叫亂跑，無人在意貴妃面色煞白，也無人在意皇帝面如鍋底。

還是高力士主持大局，尖利的嗓音嘹亮地喊道：“皇上在此，誰敢造次無禮？”

被高力士一提醒，衆人回過神，勉強自己安靜下來。

也對。上天剛才說了，就算逃難，他們也是跟在皇上身後。

真要打起仗來，還有比皇上身後更安全的地方嗎？

如此說來，就算是打起仗來，皇上此人，也是萬萬得罪不得。

于是都勉強自己鎮定下來，重新落座，君臣一心，面如鍋底，繼續看直播。

【這麽一場全國性的曠日持久的大災難大戰亂，事先有沒有征兆呢？其實是有的。早在天寶十二載，詩人杜甫寫的《麗人行》，其實已經點出了安史之亂的關鍵。】

李隆基臉如鍋底，吩咐高力士：“立刻傳召此人。”

高力士答應一聲，按命令去找人。

李隆基內心鉚足了勁，想薅住這個杜甫的脖領子好好問問，安史究竟是何人，作亂的關鍵是啥，女神仙又滔滔不絕，甩了一大串炸彈。

【楊貴妃身為四大美人之一，同時又上了《女禍傳》這本書，那是因為，人們把發生安史之亂的根由，完全甩鍋歸罪到了楊貴妃身上。當時的人們相信，皇帝因為寵幸楊貴妃，寵幸楊家滿門，導致楊國忠讒言誤國。才發生了安史之亂。這還不算，在戰争中，李隆基繼續聽信楊國忠的讒言，殺害忠心為國的大将，導致戰争節節敗退，最終長安失守，皇帝西逃。】

楊國忠一聽，撲通一聲跪下了。

這女神仙，真不做人啊。口口聲聲安史之亂，您也不說說安史是誰，先把我賣了，合着我是唯一的壞人？

李隆基臉如鍋底，瞟一眼跪下篩糠的楊國忠。

要不然，先把他殺了？省的他讒言誤國，誤殺我忠良大将？

還沒等李隆基拿定主意，光幕又切換了畫面。

戰争場面淡出，一個長裙高髻的女子背影，手拿白绫往一個佛堂裏走，一邊走一邊掩面悲泣。

衆人正不知所謂，女神仙解說跟進。

【李隆基逃難走到馬嵬坡附近，大軍停下腳步集體抗議，如果皇帝不清除楊家這惹禍根苗，大軍将拒絕護送逃難隊伍。萬般無奈之下，楊貴妃被賜死。這就是白居易詩中所說“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衆人耳邊猶如響過一串霹靂。

原來貴妃是這麽死的。

李隆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人設，原來是這麽崩的。

楊貴妃的臉色，比冰雪還要通明。

她的夢，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