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支楞起來

陛下沒在寝殿裏, 也不在秦始皇陵的任一地方,他是真的消散了。

外界,林稚水呆坐片刻, 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的月亮,才收拾好心情, 向記憶中始皇帝的位置, 深深一拜。

月光中,他踏上回家的路。

行的小路,道間樹木葉子又密又濃,把整條路遮得不見月色, 黑咕隆咚摸瞎走。

從夜晚走到白天,走了六個時辰, 走出一百二十裏多後,林稚水突然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得益于始皇帝幻境裏, 妖族大子的神出鬼沒, 林稚水現在只要第六感一預警, 後背就會一涼, 爬着密密麻麻的冷意。

林稚水爬到樹上, 躲進繁茂的葉子裏, 眯起眼睛往遠方看。

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天地。

要是有望遠鏡就好了……

林稚水思索片刻, 決定冒着身體虛弱的危險, 再動用一次玉玺的力量。

包公喊住了他:“主家, 不必,我能聽到。”黑色的臉也掩不住沉重的臉色,“那邊,全是鬼泣之聲,除非有冤情, 鬼難以停留人世。然而,鬼魂可離去,代表怨恨的鬼泣,卻會留在加害者身邊,需要許久的時日才會散去。”

林稚水驚咦:“包待制,您‘夜審陰’的功力又加強了?”

包公含笑點頭:“多虧你拿到傳國玉玺。”作為林稚水召喚出來,與他綁定在一起的人物,他們多多少少也沾了些光,受到玉玺的增幅。

林稚水抿了抿唇,又聽得包公說:“鬼泣之聲将這一片包圍了起來,隐約應當有幾十萬之數。”

守過襄陽城的郭大俠憑着經驗開口:“是兵。”

林稚水腦子一轉,冷笑:“定然是妖兵。那妖皇忌憚陛下,派了妖兵來試探,膽子比雞卵子還小,一百二十多裏外就不敢進了。”

盡管有包公相助,林稚水還是堅持再用一次玉玺。“先生且放心,我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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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見他自有主意,也只好無奈地順他的意,替他注意着周圍,以免被偷襲。

通過玉玺,林稚水見到了大軍正中,閉目休憩着一位妖,和那妖族大子有幾分相像,倘若大子沒有其他親屬,這位應當就是妖皇了。

縱然是睡着,他也依然穿得整整齊齊,一有異動,随時可以整裝迎敵。

——也不清楚他是怎麽做到的,受了那麽重的傷,始皇帝蓋棺定論多走兩步路都不行的一個妖,居然能堅持禦駕親征,也不怕出了事,中途給他來一個駕崩。

林稚水粗略掃了一眼,不敢多看,生怕對方五感敏銳,察覺到異樣。

再掃蕩妖營,天上有灰鷹巡邏,一道道灰影掠過天空,仿佛令人窒息的灰塵,籠罩凝重。

林稚水趴在樹枝間,耐心等到了晚上,出來巡邏的又變成了枭鳥。

他也不動,忍饑挨餓觀察了三天,方在第四天淩晨,拾了一根地上的散亂樹枝,借微弱光芒,可見枝尖稍利。小臂一用力,樹枝“唰”地在空中割出破裂聲。

他笑了笑,在夜色下,帶着動人心魄的涼意。

吳用:“林兄弟,你要去刺殺妖皇?”

林稚水只靈視往文字世界一掃,就見智多星眉心“川”字,明顯很不贊同。

少年又笑了一聲,“加亮先生,我又不傻。”

就像之前去攔截妖車,他也不是直接往路中間一站,大喊:“留下命來!”啊。

“我确實和始皇帝陛下說想要趁妖皇不查,賺走他一條命,可我也說了,我可以潛伏在他身邊,靜待時機。”

林稚水無奈,他說的殺死妖皇,真不是直接莽過去啊,他們是不是對他有誤解?

吳用微微點頭,面有笑意:“如此便好,我還憂心你年輕氣盛,數次劍走偏鋒取勝,就小觑了妖皇。”

這孩子大有一股游俠氣了,提着一柄劍,為了心中信義,恐怕九幽也敢闖一闖,令人牽腸挂肚,總怕他哪天失足,世間就少了一名好漢。

林稚水斂目:“您放心。”

說着讓人放心,林稚水卻并沒有探查過後,悄悄遠去,而是依然摸在附近,謹慎地躲開枭鳥的遠視範圍。

踏過水窪,走過草叢,林稚水走路的腳步極輕,似乎在找着什麽。

包公:“我有注意到一條小路,能繞過妖族大軍。”

林稚水搖頭,“我不是找……找到了!”他克制住激動,踏在地上的腳步聲依舊微不可查,遇上草葉時,寧可麻煩地繞路,或者高擡腿大步跨過去,也不貪那點快。

不遠處,是一具只剩下一半的腐屍,獸屍,在始皇陵裏呆了快兩個月,如今是六月底,正在天炎地熱時,撲面而來的腐臭味令林稚水咬緊牙關,才沒吐出來。

少年并不算嬌氣,卻也愛潔,此刻卻往腐屍上一撲,來來回回滾了好幾圈,全身都沾上了臭味,黑發滴着腐水,泛綠的蚊蠅一部分棄了屍體,在他身周轉悠。

包公震驚:“你這是在做什麽!”

林稚水咧了咧嘴:“糞坑我不敢跳,這個我倒是敢——妖族哪怕聞到我身上的人肉味,也只會以為是腐爛的人肉,不會多想。”

郭靖養過雕,對于鳥類的視野有所了解,不大贊同:“枭鳥一向看得遠,你如何靠近?”

林稚水極目四望天空枭鳥,心态平和:“我不靠近,我把其中一個引過來。”

郭靖:“你不怕大軍行動?”

林稚水又翻開獸屍,将屍體底下浸水的濕泥挖上來,往皮膚、衣衫表面覆。“不怕,他們忌憚着始皇帝,還不敢近前。”

妖皇等得起,他絕不在乎花個一年半載停留此地,細心觀察秦始皇到底是死是活,什麽時候陷入虛弱期,就是妖兵攻打始皇陵的時候。

“我要趁着他們發現不對前,撈個小的。”在星星微光之下,林稚水紅彤彤的外袍如同血衫,淩厲着殺意,“賊走不空。我動不了妖皇,還不能帶走一個妖族的腦袋?”

斥候們都有自己的觀察範圍,只要不和其餘的靠得大近,想辦法引過來,殺了便走,野外腐屍不少,妖族哪裏能追過來。

——這是新的缣帛上,一位秦人記錄自己殺妖經過時,提到過的混淆妖族嗅覺的辦法。

林稚水趁這幾天恢複了一點精氣,再次動用玉玺,确定妖族仍不打算動軍後,說:“假定,一百個妖族會殺一百個人,我殺了一個妖族,那就是救了一個人。”

“好!”吳用輕輕笑了,這位智多星搖着扇子,眼中閃亮跳動着瘋意:“我陪你瘋一次,林兄弟。”

——正如劫取生辰綱,人生在世,總有那麽幾次瘋狂的舉動,吳用也不是永遠選擇安穩行事的。

“只殺一只妖怎麽夠,方才我觀察到了一只很有意思的枭鳥,待我們來玩上一計……”

吳用所說很有意思的枭鳥,是一只會在當斥候時,也會偷偷抓老鼠、小鳥,給自己加餐的枭鳥。

智多星含笑:“巡邏時,還記着滿足口腹之欲,自我。将同族性命置于食物之後,自私。見到食物就追擊,不去考慮會不會有詐,如此性格,若是作為一軍将領,便又是一個馬谡。”

馬谡,貪功冒進,忽視守城軍令,棄城上南山,意圖全殲敵軍,卻慘遭大敗。

嗯,就是那個“揮淚斬馬谡”的前置事件。

林稚水也讀過三國,聽完後,便笑了:“我猜,加亮先生是讓我……”

兩人異口同聲:“以利誘之!”

然後,一個晚上過去了,林稚水始終沒動。

阮小七:“不是要以利誘之嗎?誘呢?”

吳用高深莫測:“還不是時候,七郎,你心急了。”

阮小七嗤之以鼻:“軍師,你們這些動腦子的就喜歡神神叨叨,不說人話。咱們在這個世界裏,還能被人聽見嗎?”直接問林稚水:“不行,林兄弟,你快給我說說,我這個人不清楚情況,心裏就跟貓爪子撓似的。”

吳用無可奈何道一句:“七郎性快。”

林稚水正要說,忽然擡眼望天:“等一下,他們換班了!”摸出來郭靖的同人,“郭大俠,您的白雕借我們使使!”

這是此前說好的,郭靖毫不猶豫點頭:“好。”

阮小七:“這白雕能做什麽?”

林稚水彎了彎嘴角:“做個印泥。”

遂往地上一趴,假裝死屍。袖口小小露出紙頁一角,一雙極俊的白雕自紙中飛出,愈往高處去,體型愈漲,直至恢複尋常大小。

林稚水注意着不擡頭,只從披散下來的頭發間看着白雕影子先是拉得長長,随後,極速縮短,直至成為黑豆大小,如同被光線吸吮。

這一雄一雌兩雕同一窩生,自幼就跟了人,極通人性,此刻牢記着自己的使命,與兄弟姐妹在空中打鬧玩耍,倏地沖線雲霄,倏地俯沖而下,迅乎電馳,又翻轉着,移上移下,似乎要争個高低。

負責這一塊的金雕聽到單調的翅羽震動聲,過來看一眼後,就懶懶地別開腦袋,放任了。

那對白雕打着鬧着,飛到金雕附近,雕唳聲聲,不知它們吵了什麽,其中一只白雕竟猛然沖向金雕,金雕一時不察,真讓它啄下一根羽毛。

金雕一怒,爪子狠狠給了白雕一下,自翅根撕到胸膛,雕的哀聲驚散了行雲。

另一只白雕沖金雕叫,似在哀求,金雕身負斥候使命,懶得與沒開靈智的獸類計較,只拿翅膀一拍,見白雕傷口裂開,方滿意地繼續巡邏。

白雕如星流墜落,另一只白雕沖去負起它,搖搖晃晃掠到斜坡上空,從陰面低落下去。

早等待在那兒的郭靖沖了過去,抱住白雕,又是心疼又是自豪,白雕溫順地蹭了蹭他,從喙中吐出一根金雕羽。

林稚水認真記住雕身上的傷口痕跡,才調動靈氣,給此刻屬于文字造物的雕療傷,“好雕兒,改天給你們寫幾條大魚,慰勞慰勞。”

許是聽懂了“好”字,白雕高興地仰起腦袋,輕鳴了一聲,胸膛上的羽毛抖動着,快要支楞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郭靖的白雕:射雕裏是一個窩裏出來的,神雕裏一個死了一個殉情,兄弟姐妹間感情過于好了,殉情也不是不能解釋——主要是,我不清楚,鳥類玩不玩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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